第18章

  項桓失血過多,渾身使不上勁,隻能癱在樹旁勉強調整呼吸。


  周圍很安靜,他閉目養神,身側的啜泣像瓷器破碎一樣斷斷續續,餘光一掃,沒來由得感到心煩意亂。


  “宛遙,你別哭了。”他皺起眉頭,語氣裡帶著無力和厭倦,“你哭得我心裡好煩啊。”


  後者聽完當即收了聲,好似掐斷了源頭,不敢作響。


  項桓偶爾瞥過去,瞧見一張通紅的臉,眼睛發腫,嘴唇咬得死緊,又覺得自己也許過分了點……


  “算了,你還是哭吧……”


  宛遙瞪了他一下,低聲說:“我不想哭了。”


  項桓聞言暗暗替自己辯解。


  是你自己不想哭的,可不關我的事。


  趁包扎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見宛遙狼狽了不少,衣裙上混著泥汙血跡,深一塊淺一塊,耳邊的發髻松垮地散在胸前。這身行頭往長安城的乞丐堆裡一站,估計能混個臉熟。


  項桓不禁好笑,“讓你去報個信,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慘?”


  她低了低頭,將過程輕描淡寫:“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沒用。”他似笑非笑地隨口嫌棄完,又問,“口信送到了嗎?”


  “送到了。”提起這個,宛遙混亂的思緒才終於擰成了一股,帶著幾分欣喜地說,“你知道嗎,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將軍。多虧有他,否則我還沒那麼順利能聯絡到大司馬。


  “他現在應該還在找你,我去叫他過來幫忙!”


  言罷,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項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著一口力氣,直接將她拽得蹲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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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他幫什麼忙。”項桓皲裂的唇角緊繃,借她手臂強撐著起來,“我自己能走。”


  宛遙一條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隻得用兩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傷口逐漸往外滲血,她看得直著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齡戰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別動,再動該裂開了,項桓!”


  他根本不會聽她的,像隻倔強的豹子,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項桓白著張臉讓背脊離了那顆矮樹,又在傾身的剎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腦袋栽下去,輕輕的一聲響,抵在了宛遙肩膀。


  那是一種說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無端有些發輕。


  她無措地晾著雙手,怔忡好一會兒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項桓?項桓……”


  半晌沒人應答。


  宛遙緊緊攬著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著衣衫間濃重的血腥味,似乎隻有拼命用力,雙臂才不至於抖得那麼厲害。


  “項桓。”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誰傾訴,“我殺人了……”


  可她知道他聽不見。


  *


  平靜的長安城郊在這日迎來了一場喧囂,遠近二十餘裡盡被官兵封鎖,直到下午才陸續放行。


  官道邊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燒火夫,一個不剩的全數被押進了刑部大牢等候審問。


  季長川翹掉了今早的朝會,接到消息就馬不停蹄的趕來善後。


  當駐高山集的虎豹騎恭敬地把一地蠻人屍首亮給他看時,季長川隱約頭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對方還好心地將屬於折顏部大王爺的那具單獨挑了出來。


  頭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語塞了下,“先抬去鴻胪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報一聲。”


  “是。”


  季長川在原地輕嘆一聲,發現自己這個徒弟隨著年齡的增長,給他丟的爛攤子是一件比一件麻煩了。


  外面亂成什麼樣,項桓是一無所知,失血後他整日整日的昏睡不醒,連少有的幾回蘇醒,意識也不甚清晰。


  午後的太陽綿軟而慵懶,夏風吹響了屋檐清脆的鈴鐺。


  室內臨窗的床榻上,被衾被日頭曬出了溫度,搭在床沿邊的一隻手骨節分明,虎口有明顯的厚繭。


  忽然,那指尖迎著陽光輕微地一動。


  項桓在細碎的金黃中睜開了眼。


  臥房下了簾子,滿室清幽,唯有幾縷灼熱的烈陽桀骜不馴的從縫隙中鑽進來。


  毫無疑問這是他的房間。


  不過幾時回來的?


  記憶出現了斷層,他要起身,肩膀的傷口倒是十分誠實地開始喊疼。


  項桓被痛出口涼氣,龇牙咧嘴地半靠在床,冷不防一轉頭,看見一個安安靜靜的人,正撐著腦袋淺睡在床邊。


  他把半口涼氣緩緩吞回腹中,暗自咬牙地活動起筋骨。


  久未松活的四肢立時噼裡啪啦地作響,能感覺到沉睡的血液重新在身體中流淌開來。


  不知睡了多少天。


  家裡靜得聽不到雜音,周圍一個下人也沒有,不時隻聽得耳畔清淺均勻的氣息聲。


  項桓將不曾受傷的那條胳膊抡成圓圈,手指一面按壓上面的肌肉,目光打了個轉,最後落在宛遙臉上。


  她好像睡得很香甜,周身隨呼吸上下起伏,還不見有要醒的跡象。


  這個位置剛剛好,那幾道倨傲的陽光灑了大片在臉頰,金粉似的,鋪著一層,細細的絨毛泛起光暈,項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個詞。


  黃毛丫頭。


  他在心裡笑。


  宛遙的青絲是很長的,瀑布般的散在後背,又從中梳了一條小辮,辮子裡卻有一縷卷成了個圈兒,淘氣地鑽了出來。


  項桓看著看著,心中便痒痒的,忍不住想把那幾絲頭發捋直。


  一向控制不了手欠的欲望,他悄然俯身,動作緩慢的蹭至床沿,並攏的指尖沿璀璨的陽光往上探去。


  少女細嫩的肌膚一塵不染,白皙得毫無雜質,眼見著就要碰到發梢。


  對面的人始料不及地顫了顫眼睫——這是醒來的前奏!


  項桓嚇了一跳,急忙飛快退回床頭,七手八腳地給自己蓋被子,一副沒事人的模樣靠在旁邊。


  他坐在那兒看了一陣。


  然而宛遙睡醒的過程卻顯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胳膊撐太久的緣故,她咬住唇,吃力地緩了半晌才慢慢的放下來,整個人僵硬無比的支起身,一眼望見他,反而沒精打採地說道:


  “……你醒了?”


  項桓皺眉盯著她看:“你傷哪兒了?這麼難受。”


  “我不是受傷。”宛遙正打算起來,一不留神似牽扯到了什麼地方,疼得她一臉難以言喻。


  “我隻是……”她勉強扶著腰站直,小聲解釋,“上回跑得太厲害……”


  項桓聽完就是一愣,她沒說得太清楚,但是不難明白,等反應過來之後,他岔氣般的輕笑了一聲,緊接著細細回味了一遍,彎起嘴角不厚道地看笑話。


  宛遙咬牙翻了個白眼,“……笑什麼,還不是你害的。”


  她艱難地轉身,一步一挪地去桌邊倒水。


  項桓從生下來就滿地跑,精力旺盛得像隻野猴子,活到這麼大,頭次看見跑步跑到肌肉酸疼至此的人,不禁十分新奇。


  他光是笑還不算完,接過宛遙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開始大言不慚:“宛遙,你好像老太太。”


  “……”


  終於知道為什麼天底下那麼多人看他不順眼了!


  宛遙想去抄床尾的枕頭扔他,剛彎腰就感受到來自肌肉的呼嘯,居然定在那裡。


  對面的笑聲來得更欠扁了,簡直收不住勢,略微鋒利的虎牙白瑩瑩的,難得有無害的時候。


  項桓還端著茶碗,枕頭便迎面而來,他邊笑邊擋開。


  “喂,我還傷著呢。”


  宛遙沒搭理他,兩個枕頭無縫夾攻,他護住水不讓茶灑出,無賴地笑道:“別丟了。”


  “回頭我帶你上校場跑圈,保證下次你再跑十裡都不會腿軟,怎麼樣!對你夠好吧。”


  居然還有下次!


  她一個軟枕砸過去,咬牙切齒:“不怎麼樣!”


  一輪角逐還未分出勝負,門外忽有人進來,走得風馳電掣。項夫人去得早,項侍郎又未曾續弦,故而項家的幾個兄妹歪七扭八地長了數年,形態各異。


  項圓圓是家裡唯一的明珠,還沒學會什麼叫識相,一進門見得此情此景,張口就嚷嚷,“哥,你又欺負宛遙姐姐了!”


  項桓剛隔開對面的靠枕,迎面就接了一口黑鍋,轉頭反駁:“你瞎啊,挨打的明明是我,我哪兒欺負她了?”


  宛遙幹著缺德事,反而莫名被歸為弱勢一方,不免有些虧心,忙訕訕地把手裡的“兇器”背到背後。


  項圓圓賣親哥賣得理直氣壯:“那肯定也是你不對在先,平白無故,誰吃飽了撐的來揍你啊。”


  後者立刻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二對一孤立無援,他龇了龇牙,無話可說。


  “你跑來湊什麼熱鬧?……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趕緊滾,別妨礙我休息。”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外有人帶著笑意薄責道:“小桓,不可以對女孩子家這麼兇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愛發脾氣的一天哦~~


  咳……


  本著這是一篇甜文【手動洗腦中】,然而遙妹時常被兇,會給愛吃糖的大家造成誤解【??


  所以我必須解釋一下阿懟每次發脾氣的幕後真相!


  【1】“我說過多少次,不要悄沒聲息的靠近我!”


  內心os:媽的,差點手誤把她殺了!!趕緊兇一下平復心情。


  【2】“宛遙,你別哭了。你哭得我心裡好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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