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喂——”他碰了碰宛遙的胳膊,“我發現這小子好像老喜歡跟著你啊。”


  還真能稱呼,叫人不帶姓,一個模稜兩可的“姐姐”,佔便宜佔得不留痕跡,很會高攀嘛。


  “有嗎?”她回頭看了一眼,桑葉在醫館內年紀最小,又勤快懂事,但凡稍長他一些的總會呼來喝去的使喚,他也不生氣。


  “桑葉是我帶回來的。”宛遙想了想,“可能是,覺得親切吧?”


  項桓思忖片刻,不知起了個什麼念頭,一口喝完涼飲,作惡多端的手撿起桌上的一粒紅棗,“啪嗒”對準了桑葉的小腿。


  畢竟毫無防備,他“哎呀”一聲,仰頭下去摔了個狗啃泥。


  “……”


  項桓坐在燈掛椅上一臉逞地神情,滴溜滴溜地把玩手裡的空碗。


  宛遙腳下忍不住踢了過去,咬著牙壓低聲音,“你幹嘛!”


  實在是不能理解他那半刻消停不了的性子,就那麼手欠嗎!


  後者莫名被她兇了一臉,也是頗不服氣,皺著眉解釋:“是他剛剛先找我麻煩的!”


  宛遙顯然不信,“平白無故,人家怎麼會找你麻煩呢?是你找他的麻煩吧。”


  項桓一瞬間腹中噎了口氣,險些沒被自己冤死過去,“那是你方才沒瞧見,別看他人不大,心眼多著呢!”


  她上前去將桑葉扶起來,一副懶得同他計較的樣子:“哦,這樣嗎。”


  項桓聽得周身不是滋味,難得循循善誘的問,“你就沒發覺我身上少了點什麼嗎?”


  宛遙正仔細替他拍掉褲腿的灰,聞言回頭來認真看了看,搖頭不解道:“少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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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忽然連脾氣也沒有了,摁著眉心自認倒霉。


  “真要講個先來後到,上次你在府裡還打過他,自己都沒道歉呢,也不怪人家給你使絆子。”


  宛遙低頭給桑葉看腿。


  項桓目光一睇,分明看見那小子滿臉得意的勾起了嘴角。


  他狠狠的磨了一陣牙。


  小人得志。


  “青了一點,不過不要緊,要不了幾天就能好。”宛遙捏了捏桑葉的臉,起身來安慰似的在他肩頭輕握,“玩去吧。”繼而又悄聲說,“別再招他了。”


  桑葉繼續乖巧地頷首,聽話得著實令人省心。


  項桓愈發覺得他們的一伙的,於是坐在遠處喝梅湯生悶氣,灌酒般的一碗接著一碗往肚子裡倒。


  宛遙一路窺著他的表情走過來,站在身後,背著手笑了笑,伸出食指來往他肩膀上一戳。


  項桓往後面挪了挪,沒準備理她。


  她甚有耐心地又戳了兩下,刻意放緩了語速:“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本能地回頭一瞥,但很快又佯作耳聾地繼續盯著窗外,一副十分不在意的模樣。


  知道他惜面子如黃金,這位大爺是需要請的。


  宛遙隻好俯身拉他,第一下沒拽動,她感覺像是在拔蘿卜,“走吧……”


  “走吧,廚房裡有糕餅。水喝太多的話,容易脹氣的。”


  項桓被她平地拔起,於是勉為其難、漫不經心地往外走,正路過桑葉身邊時,他挑釁似的揚起一邊眉峰。


  後者陰著臉瞪回去,心下不甘的咬緊嘴唇。


  如宛遙所言,院中的大小架子上都曬有各色藥草,兩個藥童坐在廊下滿頭大汗的推碾子。


  項桓撿了張石桌,邊打量邊落座。


  庖廚後,她端著個大託盤高興地往外走,“前天和陳先生試藥,剩了不少薏仁和綠豆,我就順手做了點冰皮月餅。你嘗嘗看啊。”


  說是月餅,其實更像糕點,糯米做的皮兒白嫩嫩的,又在冰窖中放置了一陣,眼下正悠悠地往上冒仙氣。


  她憑著自己的喜好把這些月餅面上壓出精致的花樣,很是別出心裁。


  項桓的胃一向是來者不拒,隻要能填飽,他什麼都吃。


  剛伸出手要拿,卻聽桑葉在不遠處涼涼道:“將軍堂堂威名遠揚的七尺男兒,也愛吃這種姑娘家的零嘴麼?”


  話音落下時,這邊的兩個人皆是不同程度地一怔。


  本就和這小子不對付的一路,這會兒生怕叫他看輕了,項桓當即反駁:“……誰說我愛吃了?”


  宛遙卻是一頭霧水地盯著那盤鮮亮的糕點看。


  月餅也分男女?不是人人都能吃的嗎?


  她還不能理解男人之間那點不能擺上臺面的虛榮心,無論什麼事物,隻要被蓋了“姑娘家”三個字的戳,便是令天下壯士唯恐避之不及的娘娘腔。


  桑葉顯然深諳此道,打蛇招招中七寸。


  “這個,不能算姑娘家吃的零嘴吧?”


  宛遙本還想替他爭辯兩句,很快就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應道:“當然算呀。”


  視線中不知何處多出一隻手來,正把項桓鎖定的目標撈住,放到嘴裡美滋滋的咬了一口。


  “東市的劉家點心鋪可多這樣的小糕餅了,京城裡大姑娘小媳婦都愛上那兒買,好些時候拿著銀子都不一定能買到……不過宛遙姐姐做的好像更好吃。”


  一聽到這個聲音,項桓額頭的青筋就開始往外亂跳,眼看著旁邊某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在一點一點拆他親哥的臺階。


  “項圓圓!!”


  在暴喝聲響起的瞬間,對方似有所感地麻利開溜,臨跑前還不忘再抓兩個餅,旋即很是明智的閃到宛遙背後去。


  “你躲個屁!滾出來!”項桓猛地望了一眼院外的天色——這個時辰,坊門應該已經關了,他登時大怒,氣得簡直能噴出火。


  “你不在家裡好好呆著,在外面瞎跑什麼?找死是不是?”


  宛遙被項圓圓拽著裙子跟他哥繞著圈地打轉,她沒辦法,也隻好跟著他們一塊兒轉。


  “……我不想在家嘛。”


  她從宛遙腿後探出個腦袋,可憐巴巴的裝委屈,“現在外面到處都鬧瘟疫,天天有人被官差抓走……家裡也是,每個人過得提心吊膽的……爹爹又板著張臉。”


  “我不要住在家裡。”她理直氣壯的把自己塞到宛遙身後,“我要宛遙姐姐睡一塊兒。”


  他強硬道:“不行!”


  “憑什麼呀。”項圓圓不服氣的噘嘴小聲嘀咕,“就許你每日來找她,借我用一晚上都不行?真小氣。”


  被她當成人盾的宛遙聽得一清二楚,當下面不改色地伸手悄悄去掐她的胳膊。


  項桓皺著眉:“你說什麼?”


  這語氣何其危險,基本等於架刀在她脖子上,多說一個字就是血濺當場,項圓圓不敢去摸老虎屁股,認慫地道了聲:“沒、沒什麼……”


  面對從天而降的包袱,項桓心緒復雜地瞪了前者一眼,問道:“你到底是怎麼跑出來的?”


  提起這個,後者倒是頗引以為傲地挺起胸脯,“這幾日你巡城,我本來說要住你那間屋避避邪的,結果在你房裡發現了一包蒙汗藥!”


  她喜滋滋:“我就把跟著我的那幫僕婢全放倒了!”


  不愧是項家家風,如此手段真是一脈相承,眼熟得很。


  項桓素來是寬於律己,嚴於待人,早把自己平日的種種劣性忘之腦後,幾步上前就要發火。


  項圓圓立馬抱頭,宛遙隻好擋上來拉住他:“算了,算了……隻住一晚上其實不要緊的,眼下送回去也來不及了,等明天你再帶她走也不遲。”


  項桓繞了兩回沒把人逮住,先朝那個小的瞪一眼……想想還是算了,畢竟是親妹妹不能打,再去瞪宛遙……還是算了,這個也不能打。


  他隻能背過身去,“早晚得被你們氣死!”


  站在旁邊的桑葉一聲不吭地圍觀了全過程,隻覺得這兩兄妹果真是親生的,隨便哪個要落到別人家都是一方禍害,好在投胎投得準。


  *


  雞飛狗跳了半日,無論如何,最後項圓圓還是留下了。她闲不住,再加上項侍郎管得嚴,乍一出門如野馬脫韁,滿院子瘋跑。


  小姑娘嘴甜,哥哥姐姐挨個叫了一圈,除了桑葉之外,幾乎人見人愛。


  宛遙在屋內聽她纏著人翻花繩的聲音,不禁笑了笑,抓了一把黃芪放在藥碾中來回攪動。


  她喜歡聽這樣的碾藥聲,咯吱咯吱的,不會太響也不會太輕,安靜的時候聽著尤其舒適,好像紅塵人間都可以為此沉澱下來一樣。


  入夜後的燈光把地面染上昏黃柔和的色彩。


  一道影子忽然打在她腳邊,宛遙一抬頭,就看見項桓垂著眸,神色不甘不願地站在那裡。


  “怎麼了?”


  他抓了抓脖子,抿了一會兒唇,終究開口道:“有吃的沒?”


  “……”


  事實證明,男人的面子再金貴,畢竟不能當飯吃。


  宛遙故意問他:“哦,你剛不是不餓嗎?”


  項桓不想和她解釋可又不得不解釋,“你看見那小子方才詐我了,我又沒辦法……”


  “要沒吃的那我走了。”他抱懷側過身,說是這麼說,人卻還未動。


  宛遙看著面前的背影,忍不住好笑,她刻意賣了片刻的關子,晾了他良久才挑眉道:“想吃什麼?”


  明顯的發覺那雙點漆似的星眸瞬間亮了一下,他驀地轉身回答:“肉。”


  新加的一瓢水尚未沸騰,面上還浮著一層細細的油花,豬骨燉出的高湯鮮香濃鬱。


  宛遙站在案板前洗青筍葉,桌邊是埋頭在大碗裡的項桓。


  知道他平時不愛吃果蔬,這回特地在餛飩餡中摻了剁碎成丁的荸荠,作料裡撒上蔥花和一點點花椒粉,再放上碎鹹菜粒,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鮮。


  他吃得很香,口中卻還在埋怨:“肉可真少……你就不能多包點兒?”


  “餛飩就是這樣包的,肉多了皮兒一煮會炸開。”聽到他輕哼,宛遙無奈地搖搖頭,“夜裡要少吃點,腹中不易消化,很容易失眠的。”


  項桓不屑地一笑,“你懂什麼,就是要吃得多,人才長得高,長得壯,你看看你……”


  無端被戳到痛處,她洗菜的手一緊,瞬間反駁:“誰說的,長得高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


  對面“嘁”字一出聲,顯然很輕蔑,“是你沒見識,長得高的好處可多著了。能摘桃、能翻牆,還能看得遠!”說話時,項桓突然一琢磨,丟了筷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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