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要老想著用藥亡羊補牢好不好,再好的藥也不是仙丹,況且……”視線不經意瞟到手邊的茶杯,宛遙忽然心念一動,“別說,還真有個辦法。”


  “你等等,我去準備一下。”


  要舒筋活血,祛湿出寒,最顯著的方式就是拔罐。


  由於環境簡陋,隻能拿桌上放著的幾隻杯子代替了——當然此後她是不會再用這個喝水了。


  宛遙找了幾撮碎麥秸引燃,把火苗子往杯底一丟再迅速罩上去,這是很考驗手速的一項技能,她在此前也隻練過幾回,全當借他試手了。


  帶著熱度的杯口剛剛扣住後背,項桓趴在床上瞬間叫出了聲。


  她聽著頭皮發麻。


  “……你幹嘛啊,又不疼。”


  “舒服還不讓人喊兩聲啊。”


  “……”


  他兩手抱著枕頭,把下巴擱在上面,閉著眼自在地調整呼吸,由於身子極度的放松,連嘴角都彎彎上揚的。


  宛遙正在給茶杯預熱,垂眸悄悄睇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忽然道:“項桓。”


  “嗯?”


  “新城既已守住,你何必非得來一趟冒這個險呢?回頭讓朝廷增兵來圍剿他們不是更好嗎?”早在聽了宇文鈞的那番話之後,她就敏感的察覺到,這次的行動明顯太過孤勇。


  “那怎麼行。”他倔強地別過臉,“這麼多兄弟無辜慘死,我咽不下這口氣!”


  其實項桓還有很多私心,隻是不便告訴她——新城無恙,功勞大半是太守的,今後朝廷出兵,更是有一大群虎豹騎來和自己搶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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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必須趕在最前面,必須铤而走險,隻有這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積累足夠的功勳。


  “太守說,回去會記我一功。”項桓偏頭興致勃勃的和她講,“等殺了溫仰,我帶著這顆人頭進京,沒準兒直接就能升到騎都尉,還可能是左將軍!”


  宛遙不知為什麼有些憂心忡忡,總感覺他這一趟,好像比以往更加急功近利了,於是搖頭勸道:“你別太拼了。”


  “不拼哪兒來的戰功?戰功都是拼來的。”他輕輕攥住枕角,“我不怕流血,也不怕受傷,我一定要拿下溫仰的人頭,將來還要讓項桓這個名字響徹大江南北,如雷貫耳。”


  一如既往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言壯語,然而無論每次多少遍聽,宛遙都會感慨於那種純粹的豪情,那是少年人才有的不羈與傲氣。


  人從生到死,幾載春秋,好像正得這般輕狂一番,才不枉活過一場。


  六個茶杯滿滿當當的立著,像個未消腫的大刺蝟。


  等宛遙洗過手準備給他取罐時才發現項桓已經趴在枕頭上睡著了。


  年少清俊的臉難得這樣無害,透著些許稚氣。


  看來今天這床得讓他一晚上了……


  然後又好笑。


  到底誰才是姑娘家啊。


  宛遙將地上散落的舊衣拾起,把他換下來的衣衫放進木盆中,輕手輕腳的拉開椅子坐下。


  *


  山上的夜是很靜的,夢也格外酣沉。


  一覺睡到大天亮,宛遙伸著懶腰自床上坐起來,她腦子還沒從深度的好眠中蘇醒,一時間未曾抽出空闲去想自己是怎麼由靠椅移動至床頭的。


  寒冬日出較晚,見此刻的雪光被天光反射得直晃眼睛,她就知道肯定不早了。


  昨天因為下午休息了一陣,夜裡反倒很晚才有困意。


  作為醫者,深知熬夜如耗命,對此宛遙自責不已,內心沉痛地準備下床。


  然而腳剛要去趿鞋,卻冷不防踩到一坨綿軟的不明物體,毫無防備的宛遙當即汗毛直立,怎麼也沒想到腳下居然有人,順著對方的背脊就滾了下去。


  對慘遭無妄之災的項桓而言這簡直就是個噩夢,哪怕她再輕,一個人結結實實地砸到身上也足以令他喘不過氣,咳了半天,氣急敗壞,“宛遙,你大清早的在搞什麼!”


  “……誰讓你睡這兒,我怎麼會知道……”


  “我不睡這兒睡哪兒啊,就一張床。”他惱火,“夜裡也不知道叫我一聲。”


  這場災難瞬間使人清夢,項桓將她從地上拽起,隨意拍了幾下裙擺,轉出門去打水。


  他自己非常好伺候,兩把冷水臉一洗就完事兒,宛遙就稍微麻煩一點,還得跑庖廚要熱水。


  端著銅盆進來,他坐在一旁擦雪牙,驀地聽到她無比驚恐的啊了聲,啊得他兩手一抖。


  “項桓!”宛遙忽然憤憤地轉過頭來。


  “我又怎麼了……”


  話音剛落,她便憤慨地扯開領子,“你看啊!”


  頸窩出乍然是排整整齊齊的牙印,還頗喜慶的泛著紅點,張牙舞爪。他立馬不吭聲了,拿掌心不自在地抓了抓脖子,厚顏無恥道:“我看了,挺好看的啊。”


  “……”好看才怪!


  “現在怎麼辦,都怪你!”她上去掐他胳膊,掐一下項桓往後退一下,嘴裡還在解釋。


  “沒事兒,這玩意兒過幾天就好了。要不我拿口水給你抹抹?”


  “不要,走開啊。”


  氣到失去理智,轉身便想衝著雪牙撒氣。


  “诶诶诶——”項桓終於慌起來,“槍不能拿!”


  ……


第40章


  就這麼風平浪靜的住了三天。


  估摸著時機已差不多成熟, 項桓在第四日清晨時催宛遙出門。


  她必須去熟悉周圍的環境與後日行動的路線,同時也要向被劫的幾位夫人說明緣由。


  “一會兒你認真點演, 不要露餡了, 總不能回回都讓我一個人唱獨角戲。”他跪在一旁收拾地鋪,邊疊被子邊囑咐。


  宛遙則抱著膝坐在床上, “那我該演成什麼樣兒?”


  項桓直起身想了想,“就……”


  “雖然曾經抵死不從, 但奈何生米煮成熟飯, 又在我軟磨硬泡的攻勢下終於想通,於是被逼無奈隻能從了我……大概這種感覺吧。”


  宛遙:“……”


  真是個內心戲很豐富的角色。


  待了數日, 這還是她第一次走出項桓的屋子。


  山上已經有微雪了, 樹梢和小徑白霜如絮。周圍的房舍大多相差無幾, 瞧著是很簡陋的, 比她想象中的山寨還要更蕭條。


  不一會兒,項桓便領著她來到一間稍微氣派的建築前——也就隻是房子略大而已,但和四周相比足以鶴立雞群。


  正要進去, 他忽又想起什麼,回來把她的手牽住。


  “走吧……你頭往下再低一點,再低一點,對, 裝順從一些。”


  屋內的布置更像個議事廳, 正前方的牆上掛著寫有“聚義堂”三個字的破牌匾。


  楊宿和其他幾位大哥級別的人物正在裡面喝酒暢飲,聊得很是開懷。


  出於職業習慣,宛遙進去的時候, 第一個念頭不是環境有多寬敞,人群有多豪爽,而是想著早起就喝酒,傷身。


  少則十年多則十五,必死無疑。


  “楊大哥。”


  楊宿眯著醉眼轉過頭,挺高興的招呼,“喲,小頁啊,來來來……正好來得巧,喝一杯!喝完咱們切磋去!”


  項桓站得離他幾步遠,笑著推拒:“不喝了,我特地來找大哥你的。”


  旁邊有人眼尖,瞅著宛遙打趣:“還把人家姑娘帶上了?難怪不喝你的酒,瞧這樣子,是留著喜酒等咱們呢。”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開始起哄:“阿頁,你媳婦肯跟你啦?”


  他笑著說:“廢話。”


  “是不是真的啊?可別騙我們!”


  “就是就是,你看她怕你怕成那個樣子,自作多情的吧。”


  “要真是呢,就親人家一下。”


  “快親快親!”


  宛遙:“……”救命。


  項桓也多少有些猶豫地看了她一眼,四周還在沒玩沒了的起哄,他不太好收場,於是嘴唇抿了抿,飛快湊過去在她臉上輕輕蹭了一下。


  其實他隻是做了個樣子,宛遙知道那根本沒怎麼親上,然而背脊後一根筋還是迅速麻到了頭頂,整張臉都漲紅了。


  這幫好事之徒卻並不滿意,“籲”了半天,很是嫌棄:“親什麼臉,跟個小媳婦似的扭扭捏捏,親嘴兒啊!”


  “對對對,親嘴,親嘴!”


  項桓唇邊含著的笑稍顯局促,抬眸朝這幫人罵道:“差不多行了啊你們,回頭她該不讓我碰了。”


  “這臭小子……你還知道心疼人兒啊。”


  楊宿端著酒杯走過來,倒是一副帶頭大哥的做派,“你跟人家談好了?”


  “那往後可要好好對人家,咱們雖然是落草為寇當山賊,但也是有原則的賊,可不能三妻四妾。”


  “我知道。”場面話可真能說,這兒連母雞都沒幾隻,哪有女人讓你們三妻四妾。


  他言歸正傳,“楊大哥,她……擔心她那幾個姨母,我想,今天既然沒事,就領她過去看看。”


  在聽完這話之後,楊宿的神情漸次冷淡,沉吟了良久才勉為其難地首肯:“擔心自己的親人的確是人之常情……那你就陪她走一趟吧,好讓她安一安心。”


  項桓覺得他語氣略微松動,似乎有門兒,索性再得寸進尺一下,旁敲側擊地問:“大哥……咱們錢也得了,人也得了,她都肯留下來了,不如把這些人放了吧,反正留著也沒什麼用,還了浪費口糧。”


  不承想,楊宿的態度卻格外堅決,“這不行。”


  “我們搶了人家的姑娘,眼下放人走,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萬一招來官府,隻怕還要節外生枝。”畢竟是一寨之主,這點謹慎他還是有的。


  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突然就成了個燙手的山芋。


  “無妨,等溫統領來山之後再做打算,倘若談得順利,屆時咱們就有大軍護佑,也不怕那些狗官找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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