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項桓隻覺周身都彌漫著一種竭力的疲憊,耳邊空白地泛起了嘈雜的鳴響,麻木的感覺籠罩了他,隔了好久,才聽到有人在背後喚自己。


  “項桓……”


  是餘飛的聲音。


  他不想回頭,也不想應聲,手中那具被剁成了肉泥的屍首湧出令人一陣陣的惡心腥味。


  項桓攥緊了拳,就是在此時,有人伸手輕輕拍在他肩側。


  嗜血的狂浪還未平息,他腦中思緒緩慢,肌肉卻先一步動了起來,雪牙的槍鋒反手一抄,像猛虎乍然長嘯,快如閃電地對準來者的咽喉。


  這番舉動掀起了一小股勁風,把對方鬢邊的發絲一股腦掀至耳後。


  一雙清亮的眼眸就那麼猝不及防地撞進他的視線,幹淨的瞳子裡映著自己猙獰的眉目。


  而她的面容溫暖如昨,仿佛驟然照破陰霾的天光,被血霧遮掩的世界始料不及地變得清晰。


  項桓狠厲的目光在女孩兒溫和的注視下一寸一寸地土崩瓦解,碎成了千萬縷天地浮灰。


  他表情好似經歷了驚愕、迷惘與不知所措,最後竟訥訥地呆在原處,像個才午睡蘇醒的孩童,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仿佛想不起自己剛剛做了一個怎樣的夢。


  “項桓……”女孩子細而輕的嗓音淺淺開口。


  他眼睛不自覺睜大了,口中喘氣的聲音卻越來越急促,起初那狂暴的表情不知為何,漸漸看上去有些委屈和難過。


  雪牙在他五指間輕顫,最終哐當一聲砸在滿地的血流成河上。


  少年猛地上前將她用力抱住。


  熟悉的氣息充斥著所有的感官,他一整宿狼狽的心情到此刻總算分崩離析,隻能拼命地收緊手臂,深深的將頭埋進女孩的頸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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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照開了雲層,遠處是打得熱火朝天的軍隊,近處是哭得肝腸寸斷的百姓。


  這世界亂得一團糟。


  而離得如此近,宛遙卻直到天亮一瞬,方聽見耳畔那近乎壓抑的哽咽聲,少年的頭緊貼在她臉頰,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看不清。


  感受到衣衫隱約傳來一縷湿意,宛遙忽的就愣了,她伸手去摸了摸項桓的臉,好久好久才將指尖的溫熱輕輕合攏在掌心,用力握住。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要的阿懟流淚來了……


  啊啊,對不起我以為我3000字能寫完,沒想到今早起來補了3000而且都還沒講完【對自己的估算能力徹底失望了。


  (說好的日更,我看多半要黃……)


  這章還需要精修,暫時就先這樣吧……


  一隻可愛的瘋狗懟懟!!


  [陳文君:並不]


第111章


  黎明破曉。


  成都東南的雄關之外, 兩軍徹夜的血戰在天光大亮前終於緩緩平息。


  鼓樓的鍾聲響起時,季長川騎著戰馬, 帶領他所剩不多的虎豹騎踏進城門。而身後的沙場則是堆積如山的枯骨, 慘淡的晨光裡,無數禿鷲盤旋於濃雲密布的蒼穹。


  這是南北兩軍在魏末應初展開的最後一次決定性的交鋒, 雙方死傷的人馬皆在三萬之上,而清掃戰場時, 僅僅是收撿魏軍遺留下來的鐵面具便就僱了幾十輛牛車拉運。


  威武軍的主將楊豈在戰役裡不知所蹤, 等到正午,黑壓壓的天空無法為繼地下起了暴雨, 衝刷著地面幹涸的骨血, 讓蜀地蒼翠的山谷染上了一大片洗不淨的深紅。


  暴漲的溪水在小橋之下滾滾奔流。


  淮生站在瓢潑的大雨中, 手裡牽著與她同樣靜默矗立的棗紅馬, 目光筆直又倔強地盯著蒼茫無形的山巒峰林。


  前方那被水氣朦朧的山間小道上,走來一個高大又蹣跚的身影。


  他沉重的玄甲覆蓋著淡淡的血紅,被雨水衝刷得已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胸前的傷口觸目驚心,皲裂似的在盔甲上印出數條裂紋。


  年輕的軍官一步一步,極緩極慢地朝這邊走來,手裡的長刀在地面拖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淮生緊捏著韁繩看著他, 雙目通紅地在漫天冷雨裡喘出一口溫熱的白氣, 她像是憋了好久的一番情緒無法宣泄,視線不由自主的漫出水霧。


  對面那張素來溫文爾雅的眉眼柔和得沒有一點鋒芒,蒼白唇邊逐漸浮起疲憊的笑意。


  宇文鈞搖搖晃晃地在她面前站穩, 冰涼的掌心撫上女孩兒淚流滿面的臉,隨後把自己額頭抵了上去。


  舉世亂潮洶湧,人人難以善終,而他卻好像已經塵埃落定。


  此後的鹹安四年,隨著威武軍的戰敗,局勢徹底傾斜,再加上鐵面人因藥物發病的不定性,這支軍隊再也無法投入戰場。


  魏帝除了剩餘的駐軍與貴族子弟組成的金吾衛,已經無力同季長川正面對抗,整個後半年,戰線往前推移得越來越快。


  巴州守不住了,天子退回京城,然而如今的朝廷卻維系不了這個看似龐大的國家。南方的雄獅虎視眈眈,北方的蠻族部落也隱隱有要卷土重來的趨勢。


  江山在風雨飄雨裡岌岌可危。


  相比之下,季長川就顯得遊刃有餘許多,雖然表面上忙著對付魏軍,卻也不耽誤他從手裡騰出兵馬,隔三差五地去南燕邊境偷襲。


  原本龜縮在一畝三分地裡等著看好戲的燕王時常被他打得措手不及,這位行事漫不經心的將軍似乎是在借此提醒他不要妄想打坐收漁利的注意。


  燕王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一度派使節頻頻示好,以表誠心。


  零碎的戰役一直持續到鹹安五年的秋天。


  等虎豹的鐵騎終於踏進長安的城門,已經是行將入冬的時節了。


  這場無休無止的動蕩是大魏末年的象徵。


  故都還是當年的故都,舊的時代卻被戰火摧枯拉朽的毀去,留下山河瘡痍與民生凋敝。


  當守城的將領開門投降的時候,沈煜正坐在空曠的大殿上。


  以往明晃晃的燈盞內是燃盡的燭蠟,滿室昏暗。宮娥內監仿佛都知道大勢已去,比樹倒後的猢狲散得還要快。


  短短一年的時間,他在上百個夜深人靜裡驟然驚醒,在一次又一次的軍報下寢食難安,年歲未過四十,卻熬出了兩鬢的斑白,到如今,沈煜忽然有種宿命難違的感覺。


  他消瘦而孱弱地坐在那裡,渾濁的眼光緩緩掃過兩旁暗淡的金碧輝煌。


  也許再過半個時辰,季長川的大軍便會將這個地方團團圍住,長劍指在他脖頸下,再拎著人頭走出去,展示給大魏千千萬萬的子民看。


  死其實並不可怕,也並不讓他畏懼,但沈煜仍舊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失敗。


  他不好色,不貪財,未曾沉迷享樂,每日夙興夜寐,拼勁了全力想為大魏某一個更好的將來;他也沒有婦人之仁,隻要對王朝有異心的,無一不是斬草除根,永絕後患;他甚至創造了一支強大的軍隊,有著雄厚的財力和武器——可是為何這些臣民會背叛自己?


  為何祖宗的疆土會丟在他手上?


  他會難道比先皇帝,比宣宗皇帝更為不堪嗎?


  這是他冥思苦想許久也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蕭索的北風從四面八方的縫隙裡鑽入,將牆上那幅清冷的畫像吹得波瀾微動,茹姬平和的眉目好似一瞬間鮮活起來。


  殿下的老宮女步伐輕緩地走上臺階,把一杯剛煮好的熱茶端到他手邊,一如既往地默默收拾好桌上凌亂的書冊。


  禁庭裡的太監們早就不來伺候了,一壺茶從熱到冷再至見底最後蒙塵。所有人都帶著觀望的態度,想看看這天下到底幾時會易主。


  沈煜慢慢地轉頭瞧了她一眼,嗓音低啞開口:“陳姑姑。”


  年邁的宮人掖手而立,禮數周全地站在身側。


  他蒼白地問道:“你覺得朕……做錯了嗎?”


  是天要滅大魏,還是他,滅了大魏……


  氣數已盡的鹹安皇帝連最後能說話的人也沒有了,他面對這位跟了自己幾十年的老宮女,也覺得有幾分可憐可笑。


  “奴婢,不敢妄議君王。”她垂眸答完這一句,忽又抬眼,靜靜地補充道,“隻是當年鳳棲宮中,錦帳之內,聖母太後抱著初臨人間的陛下,曾對奴婢說——


  “‘希望將來,煜兒能夠成為一個愛民如子的皇家子孫。’”


  沈煜端著茶杯的手倏忽一頓。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衝著荒涼的宮殿無聲無息地笑了笑。


  殿門口的微光照出外面晴朗的天空,半點也不似宮中的陰暗潮湿,沈煜忽向往的眯起眼,虛弱且疲倦地說:“姑姑還記得,當年朕小的時候,你常用來哄我開心的那隻撥浪鼓嗎?”


  “朕想看一看,勞煩姑姑,替我跑一趟。”


  老宮女恭敬地應聲,款款退下。


  行至殿外時,她駐足往後望了一眼。


  仿若看見這空空蕩蕩的王朝裡坐著一個行將就木的皇帝。


  沈煜將那張母親的畫像仔細又整齊地擺在自己的面前,幹枯的手指拂過宮廷畫師細膩的筆觸,最後落在旁邊那尊晶瑩繁復的玉璽上,從龍首一路往下。


  腦子裡莫名冒出舊日讀過的古人詩。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歡樂極兮哀情多……”


  他信手打翻那盞跳躍著焰火的燭臺,看燈燭點燃帳幔,漸次燒成一片火海。


  “少壯幾時兮,耐老何。”


  *


  魏王朝的百年基業終究於烈焰裡付之一炬,戰爭洗禮過的長安城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的恢宏浩大,季長川打馬自城下走過時,亦能感受到歷史的厚重向他迎面襲來,那是曾經象徵著至高無上的權力中心,是多少皇宮貴族,王侯將相前僕後繼的地方。


  縱然歲月變遷,鬥轉星移,都城卻依舊巍峨聳立。


  “這江山,到底不是一個人的江山啊。”


  餘飛同他並辔而行,兩匹戰馬一前一後的漫步。年輕的將軍沒能聽明白這話的意思,隻順著他的視線朝皇城打量了一番。


  “將軍,燕王那邊又派使臣來信了,這回送的是錦緞和玉器,說是遙祝新皇登基,願南燕與中原王朝永世修好。”


  他言罷來了興致似的夾了夾馬腹,“您猜猜那落款除了燕王還有誰?”


  季長川懶懶地按著腰間的劍柄,“是袁公吧?”


  餘大頭愣了一愣,隨即詫異:“您怎麼知道的!”


  他漫不經心地笑著,從懷裡摸出一粒微甜的小藥丸塞進嘴中細細的抿。


  “那隻老狐狸哪有這麼容易死,我和他共事十年,他如何想的,我比誰都清楚。”


  季長川遙望眼前綿延的關卡城防,身體隨馬步自然起伏,“袁傅上回吃了敗仗,正需要時間修養,就是想借我的手除掉沈煜這個隱患,也好趁此時機整頓兵馬。”


  餘大頭跟上他的速度,躍躍欲試,“將軍既然知道,那咱是不是不用跟他們虛與委蛇了?眼下士氣高漲,幹脆派兵把南燕也一並收拾了吧,省得這幫人今後再囂張。”


  季長川終於顰眉嘖了聲,轉頭看著他時總覺得自己教出來一個傻子,於是伸手便朝那大腦門兒上彈了一下。


  後者被他戳了個東倒西歪,連忙捂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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