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曹廷安無奈,隻好松開了她。


  江氏立即起身,迅速轉到了曹廷安背後,垂頭道:“侯爺想說什麼?我聽著呢。”


  曹廷安嘆口氣,轉過身,看著忙不迭往後躲了兩步的小婦人道:“阿漁的事暫且不要緊,但為你號脈的崔老郎中跟我說了些你的事。”


  江氏意外地抬起頭。


  曹廷安瞄眼她的肚子,扯謊道:“你多年未孕,我隨口問了他一句,崔老郎中醫術高明,通過早上的望聞問切已然知道你的症結所在。”


  江氏臉色大變,水眸裡一片擔憂,難道她得了什麼疑難雜症,所以一直都懷不上?


  曹廷安默默地觀察她,意識到江氏很想再懷個孩子,也就是說她願意再給他生個孩子,曹廷安心情大好,冷峻臉龐上卻絲毫不顯,十分嚴肅地道:“他說你身體安康,隻是常年畏懼於我,致使心緒不寧,難以受孕。”


  他還講了崔老郎中說的兩個例子。


  江氏目瞪口呆。


  曹廷安忽然皺眉,審問她道:“說,除了吳姨娘瞎編的那個,你還怕我什麼?”


  威猛的武將突然發難,江氏腿一軟,本能地跪了下去。


  撲通一聲,嚇得才醒不久正打算聽聽父母私密話的阿漁渾身一抖,險些露餡兒。


  所幸目前父母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


  確定自己沒被發現,阿漁輕輕咬唇,跟著又裝睡偷聽了。


  她也好奇母親畏懼父親什麼,她以前也怕父親,但發現真相後短短兩天就克服了那份入骨的恐懼。


  與女兒的好奇比,跪在地上的江氏隻覺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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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為何怕曹廷安,他真的一點都猜不到嗎?


  他冰冷兇悍的臉龐、雄壯威武的身軀就不說了,兩人的第一晚,曹廷安差點將她折騰死,那時候江氏就怕死了他,怕到每次伺候他都緊張得渾身僵硬,所以吳姨娘說曾經有好幾個通房、姨娘死在曹廷安的床上,甚至先夫人的死也與曹廷安的過度寵愛有關系,江氏一下子就信了。


  她這麼怕,他也知道,卻從不會溫柔些,更少有甜言蜜語哄她的時候。兩人的夜晚一直都不太順利,江氏是控制不了,曹廷安呢,他脾氣暴躁,一旦不如意就黑著臉瞪她,仿佛那全是她的錯,瞪完了,他怒氣衝衝地拂袖離去。


  至於白日,曹廷安要麼不過來,要麼就是為了那事。女兒出生後,她與曹廷安中間總算多了點事情可以做。兩歲前的女兒隻知道吃喝玩樂,曹廷安抱著女兒哄,女兒笑得很開心,漸漸的女兒大了,從吳姨娘、二姑娘那兒聽了些嚇人的事,變得懼怕起父親來,曹廷安虎著臉罵她當姨娘的怯懦,言傳身教帶壞了女兒。


  那時候的曹廷安,三十出頭,脾氣比現在壞多了,吼一聲整個院子的下人都怕得跪到地上,就算現在的他隨著年紀的增長脾氣稍微好了點,他一來,桃院都沒有哪個丫鬟敢抬頭。


  別人家的爺,可能會有丫鬟主動勾引、爬床,但江氏相信,絕對沒有哪個丫鬟敢主動去招惹曹廷安,他後院的那些通房、姨娘們,要麼是曹家老太太在世時給他安排的,要麼就是他自己突然興起隨便要了身邊伺候的人。


  他自己活閻王,現在竟來問她為何害怕?


  回想跟了曹廷安的這麼多年,江氏隻慶幸兩件事,一是曹廷安言出必行厚葬了她的父親,二是在懼怕導致難孕的情況下,送子觀音早早送了女兒給她,讓她在侯府後院的生活有了慰藉。


  “我在問你,到底怕我什麼?”


  見她始終跪在那兒不肯開口,曹廷安煩躁地問。


  他想對她好,她說出來,他才能改,才能讓她開開心心地懷上孩子。


  江氏不敢說,她怕說了又挨罵。


  與曹廷安的怒火比,他在女兒面前對她的那些嘲諷都不算什麼。


  “我隻怕吳姨娘說的那些,現在誤會已經澄清,我已經不怕侯爺了。”


  攥著手,江氏終於找到了安撫他的理由。


  可曹廷安又不傻,她看都不敢看他,還敢撒謊?


  一生氣,曹廷安的呼吸都重了。


  他坐在床邊,躺在他身後的阿漁隱隱好像聽見了男人大手緊攥床板的聲音。


  阿漁突然擔心,再這樣下去,父親會不會又發脾氣?


  這世上,阿漁最心疼的是她的母親啊。上輩子兩人都是慘死的下場,但父親有官職有榮耀有兒女有一後院的姨娘,母親卻隻有她,整天困在這小小的桃院,阿漁都難以想象她出嫁後母親是怎麼熬日子的。


  心中一酸,阿漁沒忍住,抽搭了一聲。


  江氏猛地抬頭。


  曹廷安也第一時間轉向床內,結果就見女兒不知何時醒了,清澈的杏眼裡全是淚水。


  “阿漁,是不是哪裡難受?”曹廷安俯身下來,急切地問。


  阿漁扁扁嘴,看看緊隨而至的母親,她邊哭邊對頭頂的男人道:“爹爹,你別兇姨娘,我害怕。”


  曹廷安萬萬沒料到女兒會這麼說,當即愣在了那裡。


  被女兒保護的江氏則捂住嘴,匆匆朝次間走去,才走出門口,她便無力地靠到旁邊的牆上,狠狠咬住袖子來壓抑那忍不住的哭聲。


  大的哭,小的也哭,如果說江氏的眼淚讓曹廷安如淋細雨,現在娘倆一起哭,那淚疙瘩就像變成了冰雹,砸得曹廷安隻想頂起鍋蓋倉皇逃竄。


  但他不能逃。


  大的躲了,曹廷安先哄女兒,一邊用帕子幫女兒擦淚一邊解釋:“阿漁誤會了,爹爹沒有兇姨娘。”


  阿漁控訴地望著他:“剛剛我都聽見了!”


  什麼大英雄,明明欺負了人卻不敢承認!


  面對女兒看大騙子的眼神,曹廷安有點委屈:“我真的沒兇她,你姨娘總是怕我,爹爹才問她怕什麼,她磨磨蹭蹭不說,爹爹一著急,語氣就重了點。”


  還撒謊!


  阿漁索性繼續拆穿他:“您胡說,您第一次問姨娘的時候就像審犯人了!”


  曹廷安:……


  他有嗎?


  仔細想想,曹廷安尷尬地移開視線,好像是兇了點,可江氏那性子,他好言好語的,她極有可能敷衍過去,他嚇唬嚇唬她,江氏一害怕,也許就說了真話,就像他審問過的那些屬下,直接擺出大刑伺候的樣子,一群孫子立即……


  曹廷安突然念頭一頓,等等,這麼分析,他剛剛可不就是在兇江氏?


  他無意識地摸了下腦袋。


  阿漁就知道父親心虛了。


  父親心虛,她膽子就大了,抹著眼睛抽搭道:“您還問姨娘怕什麼,您整天兇巴巴的,姨娘如何不怕?”


  曹廷安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現在被女兒批評,還是一個不好糊弄的女兒,曹廷安隻好老老實實地認錯:“嗯,是爹爹不對,爹爹以後再也不兇了。”


  阿漁淚汪汪地看著他:“爹爹此話當真?”


  曹廷安點頭,見女兒眼中還有懷疑,他幹脆舉起右手,低聲道:“爹爹發誓,如果……”


  他才開口,阿漁便撲過來,一把拉下了父親的大手。


  誓言太毒,她不敢讓父親輕易發誓,重活一世,她要父親母親都好好的。


  “爹爹,姨娘不容易,您對她好點。”埋在父親懷裡,阿漁哽咽地道。


  曹廷安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就是要對她好啊,隻是用錯了辦法。


  拍拍女兒瘦弱的肩膀,曹廷安剛想說話,無意間瞥見女兒才躺過的枕頭,曹廷安忽然皺眉,看向懷中的小丫頭:“阿漁,你何時醒的?”


  該不會他強抱江氏的時候女兒已經醒了吧?


  阿漁暗道糟糕,心念急轉,終於在被父親扶正的時候想到了辦法,委屈噠噠地道:“爹爹第一次問姨娘的聲音太大,我當時就驚醒了,看到姨娘下跪,我太害怕,沒敢出聲。”


  曹廷安:……


  得,還是他的錯!


  幸好,女兒沒看見不該看的,也沒聽見不該聽的。


  “沒事沒事,爹爹馬上去找姨娘認錯,阿漁別怕了。”重新將女兒摟到懷裡,曹廷安笨拙的揉了揉女兒的小腦袋。


  阿漁頭發都亂了,但她心情很好。


  “那爹爹小點聲,別再嚇到姨娘。”父親臨走之前,阿漁不放心地提醒道。


  她那樣子,倒像父女倆換了身份,她才是老持穩重的長輩。


  曹廷安好笑地搖搖頭。


  可女人是他帶回來的,女兒也是他生的,攤上這麼一對兒嬌花,隻好收斂脾氣當寶貝哄了。


第17章


  哄好了女兒,曹廷安大步往外走,靠近內室門口時,想到要見江氏了,他不禁放輕了腳步。


  說實話,女兒比江氏好哄多了。


  女人啊,越大心思越深,還特別難猜,不像小時候,編編瞎話就能將一個小丫頭逗得眉開眼笑。


  捏了捏眉頭,曹廷安習慣地板起臉,挑開門簾。


  江氏已經哭得差不多了,還躲在門口偷聽了一陣,並非想刺探什麼,而是怕女兒說錯話觸怒曹廷安。


  讓她意外的是,曹廷安居然肯那麼溫柔地哄女兒,還答應向她認錯。


  江氏不奢求霸道張狂的平陽侯真的向她道歉,女兒平安無恙她就知足了。


  提前擦幹眼淚,江氏快步挪到窗前的暖榻旁,當曹廷安出來時,她便做出一副不曾偷聽的樣子。


  曹廷安直直地朝她看去。


  江氏及時垂眸,欠身道:“阿漁年紀小不懂事,侯爺別跟她計較。”


  曹廷安本來就不知該如何道歉,江氏如此客氣,曹廷安就更無措了,沉默地坐到了她旁邊的榻上。


  江氏看著他放在膝蓋上的大手,請示道:“侯爺若沒有吩咐,我去陪阿漁說說話?您叮囑我的那些,我都記著呢。”


  曹廷安動了下嘴唇,可瞥見江氏紅紅的眼圈,他頓時忘了方才想說什麼。


  “去,去吧。”曹廷安嘆口氣,扭頭道。


  江氏點點頭,轉身進了內室。


  曹廷安目送她,等江氏進去了,他想了想,再掃眼次間通向堂屋的門,突然鬼使神差般躡手躡腳地湊到內室門前,側耳傾聽。


  內室,阿漁臉朝外躺在床上,一心期待父母和好,沒想到父親才出去一兩句話的功夫,母親就回來了!


  她一骨碌坐起來,疑惑地問:“姨娘,你怎麼來了,爹爹呢?”


  女兒眼睛睜得大大的,精神十足,看來醉酒並沒有傷到女兒,江氏放了心,輕聲道:“還在外面,興許也走了。”說著,她坐到了床邊。


  阿漁咬唇,不抱希望地問道:“姨娘,爹爹兇你,剛剛他答應我要向你道歉,他跟你賠不是了嗎?”


  江氏面露無奈,揉著女兒的腦袋道:“真是越來越大膽了,侯爺就是那個脾氣,隻是說了幾句重話,何須跟我賠不是?阿漁你記住,我是姨娘,你是庶女,侯府有侯府的規矩,不能因為侯爺嬌慣你,你就忘了身份,恃寵生嬌。”


  她說的鄭重,阿漁早就不認可地別開了臉。


  上輩子她便是牢記母親教導她的這些規矩,活得小心翼翼,最後落得人人可欺,父親活著時那些人就敢磋磨她,父親死了,人家直接來要她的命。這輩子,阿漁肯定不會恃寵生嬌,但規矩什麼的,她不會再時時記在心裡,人生短暫,還是活得恣意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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