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著臉的江雲月眼淚瞬間便落了下來,打了江啟的手更是緊握成拳。
這一次,祈文紹卻仿佛沒有看見江雲月的眼淚,他站的有兩三步遠,“你們學術造假的證據齊全,等逮捕令下來,警察就會上門。”
江雲月淚眼看向祈文紹,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來。
祈文紹有些不耐煩,壓著火氣:“是想哭給誰看?我才走幾天,你們母子兩個就給我弄出了這麼大一攤事情!是覺得祈家的面子被敗壞地還不夠嗎?”
江雲月收了眼淚,哽咽道:“事情不是那樣的,你知道,林稚那麼聰明,祈言完全遺傳了她,他不想再看見我和江啟,所以才故意針對我們!”
跟祈文紹相處二十幾年,江雲月完全知道祈文紹的心病在哪裡。
為什麼明明她隻是中人之姿,有點小聰明,卻依然得祈文紹寵愛?不過是因為,林稚太漂亮了,也太聰明了。
祈文紹最開始確實一見鍾情,迷戀林稚的美貌以及林稚帶給他的不可捉摸感。他看不懂林稚,萬分想要去了解林稚。
然而,他逐漸發現,天才和普通人之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他無法理解林稚追逐的目標、無法理解林稚隨口提到的那些定理、實驗。
跟林稚站在一起,他的自尊心坍塌成泥,湧起了極度的自卑感。
所以,她才有了機會,接近祈文紹,成全了他的自尊心。
她還記得,祈言兩歲時,就已經完全顯露出超越平常人的智商和邏輯能力,江啟隻比祈言小三個月,長相智力卻很普通,甚至學什麼都很慢,她很擔心。可一段時間後她發現,祈文紹厭惡祈言,更喜歡江啟——因為祈言跟她媽媽一樣,讓祈文紹感到了自卑和恐懼。
甚至在交談時,祈文紹會稱呼祈言為“小怪物”。
她一邊譏笑於這個男人脆弱的自尊心,一邊以此為突破口,一步步坐穩了現在的位置。
聽完江雲月說的話,祈文紹見滿臉是淚的江雲月和表情慌亂的江啟都望著自己,仿佛自己便是他們唯一的依靠和主心骨,心裡的怒氣散了不少。
他又不是不清楚江雲月和江啟,隻有點小聰明,一遇到事就六神無主。
Advertisement
祈文紹聲音緩下來:“這次事情鬧得大,等警察上門,你們先配合。按照聯盟法律,監禁時間至少九個月以上,不過我會找最好的律師,再交大筆的罰金就是了。”
江啟想說什麼,被江雲月一個眼神制止。
祈文紹又道:“等你們解除監禁出來,江啟,圖蘭學院你是沒辦法上了,勒託也先不要待,另找個學校。雲月,你手上管著的基金會和慈善項目,也都先放開,跟江啟一起離開,避避風頭。”
江雲月心慌,她如果真的離開了勒託,等再回來時,祈夫人這個位置還會是她的嗎?但她知道,現在她和江啟能倚仗的,隻有祈文紹,於是溫順道:“我知道的,我們都聽你的安排。”說著,眼眶又紅了。
祈文紹安慰她:“隻要沒跟軍方扯上關系,事情就很好解決。一個倫琴獎而已,放心,我很快就會接你們出來的。”
江雲月含淚點頭:“我們等著你。”
誰也不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
第二天,《勒託日報》頭版裡就刊登了江雲月和江啟被警察從祈家帶走的現場畫面,一時間,星網關於倫琴獎的討論熱度又添了不少。
而《勒託日報》這一期的頭版頭條,是純黑加粗的兩句話。
一句話是:“聶懷霆,你窮兵黩武!”
另一句是:“克裡莫,你鼠目寸光!”
前一位是太空軍總司令、現中央軍團軍團長、聯盟四星上將聶懷霆。後一個,是聯合作戰司令部司令,同樣是聯盟四星上將的伍德羅·克裡莫。
聶懷霆是標準主戰派,鷹派標志性人物,曾在就職演說上擲地有聲地表示,必將傾盡全力,在任期之內,解決反叛軍這一心頭大患,為聯盟群星而戰。
克裡莫則是主和理念的擁趸,鴿派代表,認為反叛軍與聯盟同出一源,曾公開表示,雖因科技大毀滅之頑疾,走向不同方向,但若有朝一日,反叛軍願重回聯盟版圖,仍是手足同胞。
兩人不和已久,時常公開嗆聲,但因遠徵軍長駐南十字大區前線,近十年一直壓著反叛軍打,戰功彪炳,遠徵軍總指揮陸封寒又是聶懷霆的嫡系,導致聶懷霆一直壓克裡莫一頭。
至少在《勒託日報》頭版頭條公開互嗆的情況,以前是絕不會有的,更別說公然指責聶懷霆“窮兵黩武”。
見陸封寒對著頭版一直沒往下翻,祈言咬著面包,問他:“你在看什麼?”
“遠徵軍十月三號那場二次潰敗,造成的影響已經表現出來了,”陸封寒抬眼見祈言臉頰鼓起來一塊,面包片上被咬出了一道圓弧,原本肅冷的神情霎時柔和下來。
覺得這模樣的祈言有點像倉鼠,又覺得全聯盟肯定沒有這麼好看的倉鼠。
祈言咽下食物,看完今天的頭版,接上陸封寒的話:“因為前線接連潰敗,遠徵軍已經退到了約克星,所以聶懷霆將軍話語權旁落,主和派上位?”
“不止,”陸封寒捻了捻手指,“反叛軍接二連三搞突然襲擊、狙殺黑榜名單給普通民眾造成的恐懼,更是催化劑。”
他語氣低沉:“當所有人都感到害怕和畏懼時,戰與不戰、主戰主和,都失去了意義。說到底,軍方是聯盟的一把刀,而刀柄,握在所有聯盟公民的手裡。”
“不戰而屈人之兵?”祈言道,“還沒到那個時候。”
“確實,但苗頭已經出現了,”陸封寒話裡聽不出喜怒,“克裡莫說聶懷霆好戰、不重視人命,他還真敢說,老而不死臉皮厚。軍方現今在聯盟之所以地位特殊,同級的軍政人員,軍方的人實際至少會高半級,像蒙格那樣的上校出現在祈家的慶祝會,也會得到眾人的殷勤吹捧,就是因為前線戰火一直存在。”
他毫不避諱地說著聯合作戰司令部司令的壞話:“克裡莫是嘗到了甜頭,想要軍方一直將超然的地位維持下去,不想失去這種絕高的特權,所以生怕哪天反叛軍被滅幹淨了,聯盟再沒仗可打。”
看著頭版上“窮兵黩武”幾個字,陸封寒冷哼:“他可巴不得遠徵軍再吃兩次敗仗,跟反叛軍在前線多對峙個幾十年更好。”
祈言想了想:“這樣不好。”
“誰都知道不好,一次小規模的戰鬥,就要死多少人?大概在克裡莫眼裡,每次報上去的犧牲名單和戰損,都是數字而已。”
陸封寒諷意愈加明顯,“克裡莫真上了位,說聯盟跟反叛軍明天就籤停戰協議,順便把整個南十字大區劃給反叛軍我都相信。”
祈言察覺到了陸封寒的煩躁和壓抑。
他計算了一下“破軍”的進度,安撫陸封寒:“我會努力的。”
努力早一點把“破軍”做出來。
陸封寒被他認真允諾的神態逗笑了:“你努力什麼?”他屈著手指,指節碰了碰祈言的臉,“你啊,先好好努力吃飯,重一點。”
吃過早飯,祈言帶著陸封寒去學校,剛進教室,就聽見了蒙德裡安的聲音:“……是無數人夜以繼日、殚精竭慮的持之以恆……”
夏知揚見祈言進來,興奮道:“我剛剛還在聽你說自願放棄倫琴獎,下一秒你就出現在我面前了!”
祈言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你們在看昨天的頒獎?”
“對,倫琴獎頒獎典禮不是直播嗎,我當時沒看,現在隻能找視頻來看了,不過這個播放量真是絕了,比芙吉琳娜演唱會現場的播放量都高!”夏知揚興奮感嘆,“你們太帥了!”
祈言想到後來上臺的幾個隊伍,借用了夏知揚的形容詞:“嗯,他們都很帥。”
“‘此處之榮耀,盡歸於真理!’我才知道校史陳列館門口的石碑上寫的是這句話!”夏知揚與有榮焉,又感慨,“不過圖蘭太大了,這都上學第二年了,我從來沒逛到校史陳列館那邊去過,所以不知道那裡立著塊石碑這件事,真不能怪我。”
祈言想,他也一樣,他入學以來,教室實驗室兩點一線,有空時會去一下圖書館。
夏知揚一張娃娃臉滿是笑容,眉飛色舞:“對了對了,我剛剛就想說,江啟和他媽被警方帶走的場面,大快人心!我整個人從頭頂到腳底都暢快了!而且真是不懂,幹什麼非要去作假?學渣又怎麼樣,不偷不搶,努力畢業不好嗎?”
說完,夏知揚又朝祈言飛了個眼風:“我其實最想問的是,你剛剛在來教室的路上,有沒有什麼插曲?”
祈言仔細跟回憶作對比:“沒有,隻是,今天路上的人多了。”
夏知揚捂著心口:“不爭氣啊不爭氣,我來學校來得早,聽見好幾撥人商量要攔著你給你告白,竟然一個都沒說出口?”
祈言還沒回答,陸封寒先開了口:“告白?”
語氣有些不善。
“對啊,其實不少人早就瞄準祈言了,隻是祈言看起來冷淡又不好接近,都隻敢遠遠看著。這次頒獎禮,祈言又圈了一大波好感,於是原本遠遠看著那批人,驚覺競爭又大了,就計劃著先告白再說!”
陸封寒語氣是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敵意:“你們聯盟最強敗家子的學生,都這麼闲?”
“話不能這麼說,我們學校男女比例挺均衡的,而且因愛情而結合,有利於人類的繁衍!”夏知揚又對比,“當然,河對面的學校,男女比例嚴重失衡,全校都是一起上戰場的兄弟,就不納入討論範圍了。”
陸封寒回憶完——原來路上遇見的那些來來回回總擋路的,全是想跟祈言告白的?
最近的都隻敢停在三步開外,吞吞吐吐半個字說不出來。
告白?
呵,不自量力。
夏知揚摸摸耳朵上扣著的金屬環,苦想:“欸,祈言,會不會是因為他一直跟在你旁邊,所以別人都不敢湊近?”
“他”指的自然是陸封寒。
陸封寒想,這是讓祈言不要帶著他,給那些不知道是些什麼的人制造接近的機會?
眸色微沉,陸封寒往椅背一靠,開口:“我籤的合約上,可是寫的,任意時間,任意地點,保護我的僱主人身安全。”
他望向祈言,“對嗎?”
祈言點點頭:“對,他保護我。”
聽了這句,陸封寒心裡的煩躁感好歹是褪了一點。
他暗想,看來以後要注意著,可不能讓小嬌氣被人哄走了。
第三十五章
上完課到實驗室, 葉裴和蒙德裡安正在討論什麼,見祈言進門,葉裴揮手:“祈言快來快來!”
很明顯, 好好睡過一覺之後,兩個人看起來至少都不再是時刻瀕臨猝死的狀態了。
祈言走近:“怎麼了?”
蒙德裡安問:“晚上要不要一起去慶祝?”
葉裴精神滿滿:“成功破壞敵方陰謀後, 未來科研工作者們的慶功宴!”
她數給祈言聽, “我,蒙德裡安, 還有倫琴二等獎兩支隊伍的人,伯格森學院一個,第一軍校一個,如果你要去的話,就六個人!”
祈言沒答, 而是先看向陸封寒。
葉裴和蒙德裡安都疑惑於祈言這一舉動的含義,陸封寒卻有幾分明白——因為有第一軍校的人參加,所以來詢問自己的意見?
不認為自己是想多了, 陸封寒又覺得有意思,明明是個小迷糊, 知道的事情卻似乎不少。
陸封寒在祈言的注視下挑起眼尾:“我跟著, 你想去哪裡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