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第一軍校接受的教育,讓他遇戰便戰,現在卻發現,面對當前混亂的局勢,連戰也不能。
“那……那守不住,勒託就這麼讓出去嗎?聯盟怎麼辦?”
“拿什麼來守。”陸封寒手肘撐在窗舷,尾音短促,“沒了勒託又怎麼樣?聯盟的人在何處,我聯盟就在何處。今天被搶,大不了明天再搶回來。”
這時,文森特的通訊再次撥了過來。
陸封寒心下一沉,總有點不好的預感。
他接通:“說。”
文森特失去了所有冷靜與克制,聲線繃緊如將斷的弦:“指揮,最新消息!聶懷霆將軍重傷,進治療艙前,通報全軍,要求不計代價,立刻緝拿原四星上將霍奇金!”
陸封寒一字一頓:“霍奇金。”
那個從來不參與主戰派和主和派的爭端,被軍方內部視作和事佬、軟柿子、悶核桃的中立派代表。
由於極弱的存在感,如果不是才在天穹之鑽廣場見過人,陸封寒不一定能記起霍奇金的長相。
文森特憤怒至哽咽:“緝拿罪名為,背叛聯盟。指揮,就是他向反叛軍,打開了勒託乃至整個聯盟的大門!”
第四十九章
隻是霍奇金嗎?
以克裡莫為首的主和派狂妄自大, 想以反叛軍作棋子,確保軍方的特權不衰落,卻沒察覺, 養虎早已成患。
因星際海盜劫持星艦,無數聯盟平民懷疑陸鈞數年前的戰績真實與否, 懷疑主戰派一直在編造謊言, 無知無覺中成為了輿論推動之一。
受到死亡威脅的富豪權貴,膽戰心驚間謀結在一處, 共同施壓要求調遠徵軍回防勒託。
Advertisement
因政見不合、拖延為首都星駐軍更新裝備的後勤底層軍官,各懷心思、不尊軍令、故意不調足夠人數支援勒託的駐軍長官,因各種各樣的理由背叛聯盟、成為反叛軍爪牙的普通人……
每個人的出發點與欲望,都是一根線,最後編織成一張遮天蔽日的大網, 將整個勒託甚至聯盟裹挾其中。
陸封寒忽地想起,遠徵軍前一任總指揮也曾感慨,一個合格的指揮官, 能夠預料到天氣和環境的影響,能夠計算雙方兵力的差距, 但無法預料和計算清楚人心, 從這一面來說,誰都無法做到神機妙算, 隻因人心太過易變。
“知道了, ”陸封寒音節簡促,多問了句, “克裡莫呢?”
“被聶將軍控制了,據說他曾私下與反叛軍的‘智者’達成過協議,聯盟拱手讓出約克星外所有行星和礦星, 短時間內不發兵追回。與之對應的是,反叛軍短時間內不掀起大型戰事。”
文森特忍不住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蠢貨!”
陸封寒字句都是冷嘲:“他是政客,一輩子都在搞利益交換這一套。反叛軍可不是他門口的一條狗,扔過去一塊骨頭,讓他蹲著不動,就真的會乖乖蹲著不動。”
文森特那邊無數聯絡器提示音響成一片,他沒多少時間跟陸封寒細說,隻最後問:“指揮,你現在是——”
“去星港。”
立刻猜到了陸封寒的去向,文森特似乎抹了把臉:“您先回,我隨後一定到。”
通訊切斷後,車內很安靜。
夏加爾正在努力消化這一連串的消息。
明明隻有幾句話,卻讓他有種格外不真實的感覺。
聯盟唯三的四星上將之一,背叛了聯盟,為反叛軍打開了大門?另一位鴿派上將曾經秘密與反叛軍達成過協議?
如果今天之前有人這麼告訴他,他必定會大笑三聲,以示嘲諷。
陸封寒卻沒給他多餘的時間:“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
反應過來陸封寒是在跟自己說話,夏加爾張張嘴,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幹脆含糊過去:“我……之後會大規模開戰對嗎?”
問話的同時,他的手指將褲腿的布料扯出了褶皺。
陸封寒頷首:“是。”
“我想回一次家,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回得去……或者回一趟學校吧,然後我就入伍。”夏加爾前半句說得猶豫,最後幾個字卻一秒沒有多想。
陸封寒隻淡淡提醒:“很可能會死。”
“我知道,死的幾率還很大,”夏加爾望望車窗外,面龐尚顯青澀,“可是,聯盟都成這樣了,好像總得有些人去做點什麼才行。”
他迷茫卻又堅定,在剛剛二十出頭的年紀裡,隱約窺見了自己的前路,並決定要大步往前。
陸封寒沒多話,又問:“想去哪裡?”
“前線!”想到現在說不定聯盟遍地都是“前線”,夏加爾又加了幾個字,“我想去南十字大區前線,我想加入遠徵軍!”
陸封寒沉吟,隨即問:“個人終端號多少?”
夏加爾小心報出一串終端號。
幾秒後,他的個人終端提醒收到訊息,打開,便看見是一封內薦信,落款是“陸封寒”。
夏加爾倒抽了一口涼氣!
雖然早有猜測,且答案顯而易見,但一切都敵不過真正看到這封信、看到這鐵畫銀鉤的三個字時湧起的激烈情緒!
一時間,夏加爾看向陸封寒的眼神幾乎在放光。
等夏加爾看完,陸封寒在他開口前出聲:“這裡離第一軍校不遠了,下車。”
夏加爾一秒坐直,雙手放在大腿上,目光明亮,中氣十足:“是!”
陸封寒勾唇,開了車門。
等夏加爾蹿下車,黑色懸浮車繼續往星港駛去,陸封寒餘光看了看對著虛擬屏正快速操作什麼的祈言,唇線收緊。
他腦子裡同一時間思考的內容很多。
聶懷霆的傷現在怎麼樣、多久能從治療艙裡出來主持大局,克裡莫會不會再搞出什麼亂子,正在勒託附近的太空軍戰況如何,反叛軍從前線一路到了這裡,那前線現在又是什麼情況……
可這一切,似乎又都在一瞬間退得很遠,遠不及近在眼前的離別來得分明。
陸封寒想起自己以前曾冒出過的想法,比如把小嬌氣隨身帶著到前線,但現在他定不會這麼做。
他還沒有自負到,相信“自己身邊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套說法,甚至現在,他巴不得祈言待在離他、離戰火與危險十萬八千裡的地方,安安全全,一點風波都不要受。
他還想了很多,想他沒在,祈言會不會好好吃飯,記不記得穿拖鞋,記不記得要拿傘,吃藥時會不會怕苦,住的地方會不會下雷雨……
可所有話到了嘴邊,卻一個字音都說不出口。
仿佛說出口了,就真的會馬上分開了。
隻好沉默著朝星港駛去,一邊想縮地成寸,一邊又貪求這條路無限延長。
直到勒託星港的建築物遙遙出現在視野範圍內,戰火正激烈,陸封寒操縱杆一轉,朝向了另一邊軍用星港的地下入口。
祈言視線從個人終端移開:“我剛剛收到消息,來接我的人已經到了勒託外,為了安全起見,他們打開了一個停用的躍遷點,現在就在躍遷通道另一邊。”
陸封寒短促地應了一聲:“嗯。”
來接祈言的人很謹慎,現在勒託很亂,無法確定人群中的某一個會不會就與反叛軍有聯系,所以最好的方法時,將祈言的存在盡量弱化,越是弱化,就越不會引起注意,就越安全。
理智是這麼分析的,然而陸封寒卻生出了一種抵觸。
他開始擔心對方會不會不夠仔細,會不會照顧不好祈言,會不會——
最終,他用理智強行將這些想法牢牢壓制。
黑色懸浮車從秘密路徑直入軍用星港內部,陸封寒刷開盡頭處的倉庫,一艘黑色微型星艦出現在他們眼前。
艦身漆黑如夜,線條流暢。
登上星艦,將裝有中控系統源架構的箱子扔在一旁,陸封寒打開駕駛系統,在這不到半分鍾的預熱空隙裡,他垂眼看著安靜坐在旁邊的祈言。
“兩年?”
沒頭沒尾的兩個字。
祈言輕易接上他的思維,點頭:“對。”
“按照任意時間、任意地點、貼身保護的要求,我不在的時間,不會算進兩年的時限。”
“嗯。”
陸封寒捏了捏祈言的臉。
他想說,等我回來找你,那時候,反叛軍被打殘,再鬧不出什麼事,你是想在圖蘭繼續上學也好,去沃茲星旅行也好,想去哪裡、想幹什麼,都可以,我都陪你、都保護你,什麼也不用怕。
可對上祈言清凌的眼底,他還是沒說出口。
承諾太輕太虛浮,他不該在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
陸封寒隻是很輕很輕地捏完祈言的臉,放開後,手搭在了冷硬的金屬操縱杆上。
這種溫度的差異,甚至心底湧起一種失落。
眼前一重重金屬門接連升起,航線圖出現在視野內,電子音播報:“推進器預熱完畢,7,6……3,2,1——”
最後一道金屬門打開,微型星艦沿著軌道直直上衝,以極快的速度穿透大氣層,地面的一切都越縮越小。
顛簸間,陸封寒再次望向祈言,手伸過去,捻了捻他細白的耳垂。
終還是說出一句:“你回礁湖星雲,等等我,好嗎?”
他沒說清、也說不清是讓祈言等什麼,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要求無理且過分了。
他憑什麼在不知道這戰火會燒多久、不清楚勝敗、甚至不確定自己生死的情況下,讓祈言等他?
就憑那一紙合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