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部的區域內,彌漫著一股濃鬱的咖啡味道。
葉裴和蒙德裡安被前輩帶著去修理江陵號的動力系統,裡面的數據汪洋一般,兩人在裡面漂了個通宵,現在正一人抱一杯濃縮咖啡續命。
捶了捶自己的頭,葉裴說話都有氣無力:“我已經傻了,動力系統到底是哪個魔鬼設計出來的,他腦子的構造是不是跟我們的不一樣?不過我現在已經明白了,為什麼部長這麼討厭梅捷琳艦長和杜尚艦長!他們兩個,就是無限制增加工作量的存在!”
蒙德裡安喝了口咖啡,苦澀刺激味蕾,大腦才跟著清晰了兩分:“我聽前輩說,動力系統是百年前,由白塔的人設計的基礎雛形,後來年年都在升級,所以內部越來越復雜。”
“是白塔啊,‘為人類的延續’。”背出白塔的宗旨,葉裴露出心向往之的神情——
這個名字對任何一個從事科研工作的人來說,都猶如天邊明星。
下一秒葉裴又萎靡下來,“剛剛前輩講的內容我隻記下了三分之二,等找個時間,我們對照一下,把筆記補全。我覺得今天一天的內容,比傅教授一個月講的還多!”
蒙德裡安應下,又突然說了句:“你覺得像不像?”
葉裴眨眨眼,跟對暗號似的:“你也覺得像?”
兩人對視,都知道對方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蒙德裡安又接了句:“我聽洛倫茲提過,總指揮姓陸。”
葉裴手指捏著杯柄,身體略往前傾,語速稍快:“你是不是也覺得那個聲音跟祈言的保鏢特別像?就是昨天那句‘遠徵軍全體集結’,我當時一聽就想起來了!”
說完,葉裴又坐回自己的椅子,推翻剛剛的猜測:“不過怎麼可能,指揮可是遠徵軍的總指揮,還是聯盟最年輕的準將,我估計要不是因為年齡,早就能靠戰功升少將了,不可能在勒託給人當保鏢的。”
蒙德裡安捧著快見底了的咖啡杯,覺得葉裴說得很對。
“是吧,聯盟這麼多人,聲音相似很正常,‘陸’這個姓氏不算少見,你看,陸鈞將軍不也姓陸嗎。”葉裴又想起成立日那天的情景,“不過要是以後能再見,應該當面道謝才行。”
這時,大門的方向傳來動靜,葉裴和蒙德裡安不經意地望過去,就看見祈言走了進來。
Advertisement
她正想起身,緊接著就發現,祈言後面還跟著一個人。
身高腿長,五官線條銳利,氣勢懾人,站在祈言身側落後半步的位置。
這個畫面葉裴非常熟悉,在圖蘭學院時,她幾乎天天都能見到。
祈言和他的保鏢總是同進同出。
但這裡是遠徵軍的指揮艦。
隨即,她看見技術部的人陸續起身,標標準準地行軍禮。
葉裴轉向蒙德裡安,眼神飄忽,低喃:“是不是我熬夜熬太多,出現幻覺了?”
很快,仿佛永遠端著一杯濃縮咖啡的洛倫茲走出來,語氣不太好:“定遠號壞了?”
“不是,想找你問問頻段分解。”陸封寒看清洛倫茲眼下的青影,心想梅捷琳和杜尚繞著技術部走實在是正確的決定。
目光精準地轉到祈言身上,洛倫茲有幾分探究,不過他看得出陸封寒本能間展現的對這個人的保護欲,不過三秒便收回了視線:“到我工作室說。”
洛倫茲的工作室東西雜亂,角落立著幾塊手寫板,上面寫滿了各式符號和公式。
祈言停下:“您在研究拉普斯公式變換?”
洛倫茲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手寫板上是他前幾天凌亂寫下的草稿,毫無條理,沒想到祈言竟然能從中看出來。
“沒錯。”
祈言走到手寫板前,拿起金屬筆:“介意我在上面寫字嗎?”
洛倫茲在這方面不怎麼在意:“隨意。”
祈言這才將手寫板上的幾行解析過程圈上,在空白的位置落筆,一邊道:“在這之前都是對的,這裡要用上第一斷點,得到一個雙曲量。”
他寫字的速度很快,工作室中,除星艦運行的白噪音外,便是金屬筆落在手寫板上的聲音。
“……再用斯特勞判別法,提取正確量。”
洛倫茲目光定在手寫板上,眼底灼熱:“你怎麼想到的,採用第一斷點?”
祈言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將金屬筆放回原位,才回答了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這裡隻能用第一斷點,二級分離是錯誤的。”
洛倫茲將祈言寫下的內容反復看了好幾遍。
他最初以為,祈言因為在勒託救了陸封寒一命,所以才上了指揮艦。但現在看來,明顯不隻如此。
一個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輕松發現他在拉普斯公式變換中哪裡出了錯、解決了困擾他小半個月的難題的人。
不過洛倫茲沒追問,隻認真道了聲謝。
祈言搖搖頭:“你不嫌我魯莽才好。”
這期間,陸封寒後腰靠著桌沿,站姿懶散,一直安靜等在旁邊。
直到他聽見時常因睡眠不足而脾氣暴躁、眼神總帶著幾分冷嘲的洛倫茲問祈言:“請問今天有時間嗎?我有幾個問題想向您請教。”
陸封寒眼神微凜,有了幾分危機感。
他站直,看向祈言,嗓音是一貫的柔和:“問完頻段分解,我們就回去?”
祈言看看等他回答的洛倫茲,又轉向陸封寒:“好。”
第六十四章
從技術部出來, 陸封寒想起洛倫茲的黑臉,有種隱秘的愉悅。隨即又突覺自己似乎有點……幼稚了。
經過舷窗,祈言一眼便發現:“澶淵號艦隊不見了。”
指揮艦外, 原本靜靜漂浮的艦群俱不在原位。
“梅捷琳幾個領了巡視的任務,暫時都走了。定遠號是臨時召回來的, 平時在邊境巡航。”
祈言對前線的情況不熟悉:“暫時不會有戰事?”
“沒錯, 這幾天把戰線從約克星推到裡斯本星,現在更是直接越過了千島星戰線。上百顆行星、二十幾顆珍稀礦星需要整理和布防, 攻勢太急,容易有紕漏。特別是礦星,之前被搶走,現在又搶了回來,奧丁那邊會重新派來人和運輸艦。”
自地球歷初初開啟星際時代起, 太空便成為了人類的天然礦場。時至今日,兩百年過去,輾轉於各行星間探測、挖礦, 依舊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科技的基礎之一。
陸封寒想起自己手底下幾個人眼冒綠光的模樣:“他們一個個的都很喜歡巡視星域,因為或多或少, 總能找到不少反叛軍設置的補給站, 裡面的物資常常來不及撤走,給了他們撿漏的機會。”
見祈言聽得認真, 陸封寒側眼笑問:“很喜歡聽這些?”
祈言點頭, 額前的碎發隨著動作微動:“跟你有關的事,我都想聽。”
陸封寒笑意更深。
幾步後, 他望向更加遙遠的黑暗星域,“不過新的戰事不會隔太久。”
祈言跟隨他的視線:“因為反叛軍不會容忍你步步進攻?”
陸封寒眉間幾分冷肅,“當然, 自星歷145年以來,反叛軍和聯盟不過此消彼長,不是東風壓到西風,就是反過來。現在我們所在的這片星域,曾數次落在反叛軍手裡,也曾數次被我們踩在腳下。”
“就像因為你做的中控系統,聯盟佔了上風。不過沒幾年就出了大潰敗的事,反叛軍又咄咄逼人。”
祈言出聲:“你想?”
陸封寒唇角一抬,銳氣盡顯,篤定道:“嗯,我想。”
雙方都聽懂了對方沒有直言的話。
我想長驅千裡,將反叛軍的神廷於硝煙中徹底摧毀。
我想結束這場漫長的戰爭。
我想停止無數人的犧牲。
我想讓“反叛軍”這三個字,最終成為歷史,並於時光洪流中,剝落成灰。
這是作為聯盟準將的陸封寒的野心。
七月十四號是陸封寒的輪休日。
難得把軍裝外套和制式襯衣脫下,換上一件灰色長風衣,身上冷戾的硝煙氣被削弱,陸封寒本就身高腿長,換了身衣服,更襯得比例優越。他照例去廚房,看看今天有沒有什麼祈言能吃的。
半道上遇見了腳步匆忙的文森特。
文森特作為總指揮的副官,這幾天上下對接忙得腳不沾地,一看見陸封寒,眼神發亮地蹿過去,張口便開始匯報:“指揮!梅捷琳艦長發回消息,剿滅反叛軍十一軍團殘餘部隊共一艘中型艦、三艘小型艦,武器與物資若幹。”
陸封寒邊走邊做出批復:“嗯,記檔。”
“杜尚艦長報告,編號Y377躍遷通道不穩定,請求技術部支援。”
“聯系洛倫茲,讓他安排。”
“洛倫茲抱怨技術部濃縮咖啡不夠了。”
陸封寒腳下一頓:“屁大點事也需要問我?”
文森特覺得今天的指揮似乎很暴躁,慢半拍答了自己剛剛的問題:“聯系後勤部,補上技術部的濃縮咖啡供給。”
陸封寒給了他一個“繼續”的眼神。
為免被自己的長官鄙視工作能力差,文森特連忙挑了要緊的事:“龍夕雲艦長在巡視過程中,找到了一處反叛軍向南十字大區平民‘傳道’的根據地。”
說得好聽是傳道,直白點就是洗腦。
陸封寒開口:“告訴龍夕雲,看能不能一根藤多帶點瓜。如果不行,就清理幹淨。”
等到了廚房門口,文森特還想繼續往下說,陸封寒朝他抬抬下巴:“你是不是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這問題把文森特問得一臉茫然,試探性詢問:“指揮你生日?”
陸封寒指指自己身上穿的常服:“今天我輪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