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等站在指揮室的金屬門前,梅捷琳特意把衣服扣好,軍容齊整地走了進去。


陸封寒正在看星圖,聽見動靜沒抬眼:“坐。”


四個人聲都不敢吭,一個個跟鹌鹑似的在位置坐好,還非常罕見地撐直了背。


小心瞄了一眼陸封寒,梅捷琳嘴角一疼——完了,有心理陰影了,明明大家天天搞的鍛煉項目都一樣,怎麼指揮就這麼能打?


重點是,打完一個還能接著打第二個。


永動機?


安靜了半分鍾,陸封寒開口詢問:“都召回了?”


幾個人左右對視,龍夕雲先匯報:“三小時前,伊什塔爾號已經到達艦隊駐地,技術部正在檢修,後勤部登艦清點了彈藥儲備情況,開始補足消耗。”


有了他的開頭,梅捷琳幾個一一報了自己艦隊的情況,就是嗓音比平時弱氣,聲調都不敢高了。


“知道了。”陸封寒沒給他們好臉色。


無論是情緒到了還是處在沒有戰事的休整期,或者有解酒藥和治療艙兜底,都不是沾烈酒的理由。


戰場情勢誰也不能預料,說不定下一秒,敵艦的炮口就抵到了面前。


他不想看見誰作無謂的犧牲。


以南十字大區前線為起點,無數星裡之外。


若從上空俯視,橫垣著的巨大渦流將周圍所有存在都卷入了力場中,像巨獸張開的吞噬大口。星艦猶如幾片落葉,謹慎地漂浮在渦流邊緣。


夏加爾奉命增援探索隊,到了新星域後,又自告奮勇走在最前,去探查渦流的大小,並嘗試繞過渦流去往對面,繼續前往那顆宜居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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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照例往駐地發送完數據,捏了捏幹澀的眉心,已經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渦流附近漂了多久。


卡爾文的聲音從聯絡器裡冒出來,因為離渦流太近,信號流受到強幹擾,混合著刺耳的“滋滋”聲:“技術部的人說我們就快繞到正對面了,說實話,周圍空空蕩蕩的,怎麼看都看不出區別,我根本搞不明白自己現在到哪裡了。”


太空會激發人的孤獨感,以前夏加爾不太明白,現在越來越懂了——比如現在隨便聽見誰的說話聲,疲倦感都會一掃而空,精神振作。


“這個渦流大概呈一個橢圓形,約四小時前,我們經過了它的遠心點,以殲擊艦的行駛速度計算,確實離目標行星不遠了。”


說完,兩人又安靜下來。


正當夏加爾絞盡腦汁想提起個話題繼續聊聊時,聯絡器裡突然飄出一首小調。


是卡爾文在哼唱。


這首小調夏加爾沒聽過,但無邊無際的黑暗裡,與危險相距咫尺,他不由聽得極認真,搭在操縱杆上的手指還跟隨節奏打起了拍子。


“這是我才進遠徵軍時,聽一起出任務的前輩唱過的,歌詞記不清楚了,隻記得大致的旋律。”卡爾文闲聊,“就像我跟你一樣,那時我是新人,跟他配合駕駛過一架殲擊艦。他還給我看過他未婚妻的照片,很漂亮。我當時說,等他結婚的時候,我一定去參加。”


夏加爾問:“然後呢?”


“一般發生在前線的故事,結局都差不多。一場仗裡,那個前輩去偷襲反叛軍中型艦的炮臺,被擊中了,能源泄漏完之前,他駕駛著殲擊艦衝了過去,跟那艘中型艦一起炸了。”


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夏加爾抿了抿唇:“前輩,你希望戰爭結束嗎?”


“傻,誰不希望?”卡爾文語氣平靜,“誰不想生活得安逸一點,睡覺能閉眼到天亮,不用擔心半夜敵軍襲擊。白天花上一個小時做頓飯,再養養花,散散步。有興致了,就跟朋友聚聚,吹兩句牛,相互都不會拆穿。”


信號的雜音依然“滋滋”作響。


幾秒的安靜後,卡爾文接著道:“不過隻要我們擋在前線,就會有很多人正在過著我剛剛說的那種生活,這樣也挺好的。”


夏加爾怔忪,點了頭,想起沒有視頻卡爾文看不見,又出聲:“對。”


確實挺好的。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闲聊,又不知道漂了多久,夏加爾正話裡帶笑地聊起第一軍校很窮,買不起掃雪機器人,每次下了大雪,學校就會組織學生一起掃雪,美其名曰鍛煉體能。


“其實我們都知道,就是窮,河對面的圖蘭學院特別特別有錢,你能想象嗎,聯盟第一敗家子的掃雪機器人,能在校門口站三排!整整三——”


他的話乍然停下。


連呼吸聲也跟著止住了,像是突兀地按下了休止符。


“我……我、我眼花了?漂太久了出現了幻覺?”夏加爾喃喃說完,連眨了好幾下眼睛,覺得效果不夠,又揉了好幾下。


眼前的景象依然沒有變化。


他突然提起嗓子,“前輩……前輩!看,你快看前面!”


聯絡器中一陣安靜,許久才隱約冒出一句粗口。


兩艘殲擊艦的前方,透過操縱臺前的可視窗,再越過無數巖石碎塊和塵埃,遠遠望去,隻見漆黑的太空帷幕裡,一顆行星靜靜漂浮,周圍環繞著數個大型太空堡壘,以空間棧橋相連接。


猶如神話傳說裡的空中浮島。


兩分鍾後,指揮室裡,陸封寒接入了技術部轉進來的通訊。


通訊畫面中,年輕的少校喉結明顯吞咽,嗓音依舊發幹,顫著字音匯報:“指揮,我們好像一不小心把星艦開進了敵人的老巢……”


“就很……刺激!”


第一百零九章


自星歷145年至今, 反叛軍便將駐地設置於南十字大區外的奧米加星系,以接壤的位置作為交戰區,但神廷的精確坐標一直不為聯盟所知。


此前七十幾年時間裡, 真真假假的消息有過不少,但隻大概能確定, 半個多世紀以來, 神廷曾經過兩到三次遷移,再具體就探知不到了。


前方殲擊艦的視野共享至指揮室, 與牆等高的虛擬星圖猝然一變,暗色的背景下,遠遠漂浮著的行星落入眾人的眼中。


由於跟渦流靠得很近,信號受到影響,畫面時不時會出現重影。


梅捷琳抱著手臂, 指尖敲了兩下手肘,眯了眯眼睛:“你們記不記得以前,難得在一個戰俘自我了斷前把人綁了, 問他神廷在什麼地方,那人怎麼說來著?”


龍夕雲復述:“‘那是神域, 是被神託在掌心的懸浮群島。’”


“對, 群島。”梅捷琳抬抬下巴,公主切擋了眼尾的銳意, “那些太空堡壘確實很像懸浮在半空的群島, 這麼來看,能對上?”


維因望著圖景一眼不敢眨:“如果真是神廷——”他思來想去想不出更精確的形容詞, “那確實太刺激了……”


由於洗腦嚴重,戰敗的低職銜反叛軍為了顯示對神的忠誠,基本都會選擇自裁, 以確保任何秘密都不會被泄露。


高職銜的軍官身體裡植入有控制芯片,就算抓到了也沒什麼用,反正什麼都問不出來。


同時,往反叛軍安插暗樁失敗率太高,得不償失,因此在保密方面,反叛軍可以說是鐵板一塊,半寸縫隙都尋摸不到。


文森特也在場,唏噓:“反叛軍向來都是我們情搜專業的死敵,完完全全的情報黑洞!要是我的前輩後輩們知道,神廷的位置竟然是這麼被發現的,估計會嘔出一大口血,對自己的存在產生懷疑。”


梅捷琳瞪眼:“什麼叫‘竟然是這麼被發現的’?雖然發現這個天然蟲洞是挺偶然的,但說不定是壓上了我前二三十年積攢的運氣!”


說到這裡,她想到什麼,轉向陸封寒,笑容諂媚,“指揮,你看,我好不容易積攢了二三十年的運氣都給一次性耗完了,會不會發一筆獎勵金補補?”


陸封寒對她的問題半點不意外,拋出答案:“自己去找聶將軍申請。”


梅捷琳笑容馬上就散了——她向來很悚聶懷霆,覺得聶懷霆特別像她在第一軍校三天見兩面的訓導處教官。


注視著虛擬屏幕中的行星,陸封寒問破軍:“估算這顆行星的具體坐標,跟白塔資料庫裡的記錄作對比。”


破軍立刻回答:“有微小的誤差,基本重合。”


時間已經過去了兩百年,現在的探測定位技術也比地球時代高上很多,有微小的誤差情理之中。


通過通訊頻道,陸封寒沉聲命令:“夏加爾少校,卡爾文少校,請立即返航,盡量在保持安全的情況下靠近渦流邊緣,隱藏作為信號源的殲擊艦,確定隱形模式已經開到最高,避免被反叛軍察覺。”


通訊頻道一直響著“滋滋”的雜音,陸封寒下達命令後,隔了近七秒的時間差,通訊頻道裡傳來回應:“是!”


等殲擊艦開始貼著渦流邊緣返程,暫時沒有被反叛軍發現,陸封寒才吩咐破軍連接聶懷霆。


視頻通訊連接的前一刻,會議桌邊坐著的幾個人紛紛撐直了背,軍容整肅,繃著表情,勉強符合大眾心裡對前線軍官的想象。


按照勒託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過,看畫面背景,聶懷霆還在書房辦公,肩背挺直,軍服一絲褶皺也沒有,手裡捏著一支老式的金屬筆,抬起頭來問陸封寒:“什麼事?”


沒有任何廢話,陸封寒幾句話說清楚了情況:“上次跟您提過發現的天然蟲洞和巨大渦流,探索隊剛剛傳回消息,渦流對面的那顆宜居行星,就是反叛軍的神廷所在。”


即使向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聶懷霆在聽見這個消息後,也沒能掩住神情的訝然,他放下金屬筆,重復陸封寒的話:“神廷所在?”


“除非反叛軍能夠預估我們的所有行動,再費盡心思放一個陷阱在那裡,否則,應該就是神廷沒錯了。”陸封寒將前方殲擊艦傳回的影像發給聶懷霆,“如果隻是個釣魚的陷阱,就憑這連串的太空堡壘,造價也太高昂。”


聶懷霆看得仔細。


就像陸封寒說的,之所以看見這顆行星的人都認為就是神廷,主要因為肉眼可見的貴——不說行星周圍環繞的十數個太空堡壘,就是連接堡壘的大量空間棧橋,也能耗空聯盟財政一個月的收入。


看完後,聶懷霆詢問:“探查的人撤回來了?”


陸封寒點頭:“已經在往回撤了,有渦流幹擾,被探測器發現的幾率很小,基本能確定安全。”


“嗯,能機緣巧合地發現神廷所在,是意外收獲,也是前人遺澤。”


在座的人都明白聶懷霆的意思。


不知道反叛軍是怎麼進入的那片星域,但這一次,如果不是盧珂在兩百年前留下了資料和行星的坐標,他們在脫離天然蟲洞後,不會這麼快就發現渦流的存在並從中找到線索,更不會在排除可能後,目標明確地前往宜居行星。


聶懷霆忖度後,沒有直接下命令,而是問:“你們有什麼想法?”


見陸封寒默許,杜尚率先開口:“當然是打過去!既然都確定了反叛軍老巢的位置,當然是把艦群開進神廷!”


就差把戰意寫在臉上。


維因也興奮道:“趁他勢弱要他狗命!絕對不能給反叛軍恢復過來的機會,否則打仗又要打到何年何月去了?開著導彈轟過去!”


龍夕雲接話:“我的意見同上。”


梅捷琳難得惜字如金:“我也一樣。”


陸封寒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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