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不忘在腦中品度一番大衣的尺寸,依舊維持原有的判斷:衣裳也不是段明漪的。
這時不知誰帶頭歡迎道:“段先生好。”
段明漪一雙妙目徐徐掠過教室中每一個角落,莞爾道:“暑期時我有幸接了聖約翰的聘書,本學期執教樂理課,今日既是第一堂課,在正式開講前,我先向同學們自我介紹,我姓段,夫姓賀,讀大學時,我學的並非音樂專業,而是英國文學……”
她似乎早前有些授課經驗,簡單開場白後,便正式切入講題,接下來一堂課,語速不疾不徐,深懂要言不煩之道。
賀竹筠一俟下課,便去講臺找嫂子說話。
大家都知她們是姑嫂關系,見兩人如此親厚,倒也不以為奇。
顧筠趕著上下一堂課,起身整理了課本,見紅豆仍端坐不動,奇道:“都下課了還坐著做甚麼?”
紅豆手指不耐地在桌上輕輕敲了幾下,扶住額頭暗瞥講臺上那兩人。
左等右等,那兩人偏就不走,大衣是賀雲欽給她的,誰知出自賀家何人之手,萬一叫段明漪認出來,繼而生出什麼誤會就不妙了,於是仍端坐不動,口裡對顧筠道:“我肚子有點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
“早上吃得太膩了,坐坐就好。你先走吧,我稍後就來,對了,記得選靠後頭的座位。”
幸而顧筠走了之後沒多久,段明漪和賀竹筠也結伴走了,紅豆這才抱緊大衣,去另一課室上課。
***
上完最後一堂課,紅豆想起早上母親的囑咐,便推了腳踏車出來,到學校門口樹蔭下等哥哥。
來來往往經過不少同學,見紅豆後座上夾了件衣裳,少不得問幾句,紅豆被問得煩了,正琢磨要不要到僻靜點的地方去等哥哥,就聽不遠處有人喊:“紅豆。”
她迎著那人走過去:“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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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襯衣袖子撸得高高的,額上有細汗,想是一上午跑了不少地方。
見了她後座的衣裳,照例來一句:“怎麼還帶了件衣裳?哎,這大衣不是你那位顧同學的嗎?”
紅豆支吾道:“唔,一會要還人。”
虞崇毅一則心粗,二則滿腦子都是案子,並未往下追問,隻道:“哥哥帶你去吃飯,你下午有課嗎?”
“沒課,表姐有下落了嗎?”
“稍後跟你細說,對了,賀先生一會同我們一道吃飯。”
紅豆一訝,這人還真就對這案子上起了心。
兄妹倆出了校門一瞧,果然停一洋車,賀竹筠和段明漪姑嫂二人在車前說話,賀雲欽則立在車後,似是為了避嫌,他嘴裡含著煙,眼睛卻看著另一邊。
賀竹筠瞧見紅豆,立時露出甜靜笑容:“虞學姐。”
紅豆腳步稍緩,她們姑嫂不是上午隻有那一堂課麼,怎麼延宕到這時候才走。
她呵呵笑道:“段先生,賀學妹,這是要回家?”借著身形遮掩,把腳踏車交給哥哥,自己則將那大衣從後座取出,另一隻胳膊夾住那大衣,免得叫對方一眼瞧見。
“本要回家,誰知在學校門口碰到二哥,就多說了幾句話。”賀竹筠走近道。
段明漪卻在原地打量紅豆,很快便認出了她:“這不是上回拿桂花糖給四妹吃的虞同學麼。”
紅豆暗噫了聲,這人記性倒好。
賀雲欽聽到這聲音,轉臉看過來,見紅豆跟虞崇毅並肩走著,胳肢窩底下夾著件東西,定睛一看,未能認出是何物,低頭掐熄了煙,對賀竹筠道:“你跟大嫂回家,二哥還有事。”
賀竹筠納悶道:“你剛才不是說你在等人嗎,那人來了麼。”
段明漪聽了這話,微訝地看向紅豆,目光滴溜溜在她兄妹身上一轉,略一思索,便挽了賀竹筠的胳膊,微笑道:“想是那人已來了,你的身體經不起餓,先回家吃飯吧,你二哥這麼大個人,左右丟不了。”
賀竹筠怎麼也想不到二哥等的人便是虞氏兄妹,疑惑地在門口人群中又搜索了好一會,這才遲遲收回目光,跟段明漪上了車。
車夫發動汽車,賀竹筠隔著車窗道:“二哥,別忘了先前咱們說好的,下午務必回趟家,我們還要商量母親過生日的事呢。”
賀雲欽笑了笑道:“忘不了。”
賀竹筠這才衝紅豆擺了擺手道:“虞學姐,明天見。”
等車走遠了,賀雲欽看向虞崇毅和紅豆:“虞先生,同福巷離此不遠,既接了令妹,不如順道送她回家?”
經過昨晚的談判,紅豆本誠心誠意要跟賀雲欽好好合作,誰知隻過了一晚,這人態度又有微妙不同,話裡話外的,大有將她支開的意思。
她先是不解,轉念一想,賀雲欽多半是見哥哥比她憨直,所以才借機想將她撇到一邊。
暗瞪他一眼,對哥哥道:“哥,早上你不是說要帶我吃飯嗎,邊上有一家寧波館子,菜做得不錯,我們就去那吃吧。”
虞崇毅會意,忙對賀雲欽道:“我妹妹心系玉淇的事,要是不讓她知道案情的進展,怕是連飯也吃不香,不如就按照我妹妹的提議,去她說的那館子將就一口?”
賀雲欽沒想到紅豆一眼便堪破了他的打算,隻當沒看出兄妹二人的眼色,無所謂道:“那就走吧。”
三人到館子隨便點了幾個菜,虞崇毅對賀雲欽道:“上午我核實過了,除了火車站那爿成衣店,玉淇那日從茶話會出來後去的那家首飾店,原也是袁家的產業,隻不過袁箬笠去年離婚之際,將那首飾店劃給了他前頭的太太。據店員說,玉淇在那家店給舅媽訂了一串項鏈,那日之所以去那,就是到店裡取貨,當時玉淇還跟店員說了幾句話,出來之後便失蹤了。”
賀雲欽嗯了一聲:“所以首飾店門口才是潘玉淇失蹤的確切地點,上午我去那附近轉了轉,熱鬧得很,除了十來家商鋪,尚有一家百貨公司,問了鄰近幾家店的店員,都說上禮拜六未聽到異常。”
虞崇毅愕然道:“賀先生,你調查過首飾店了?”
賀雲欽端起茶壺給自己倒茶:“時間不多,所知線索又太少,要想盡快找到潘玉淇,隻能先順著禮拜六那日她的行車路線排除一遭。”
紅豆順理成章便接過話頭:“所以賀先生調查了一上午,一定還有其他發現咯?”
賀雲欽漫應道:“那是當然,我還知道王美萍不隻被人撕票,死狀還離奇得很,像是涉及到一些古老的儀式,屍首被人做過手腳。”
原以為紅豆定會被嚇得打退堂鼓,誰知她臉色不過變了一變,立刻皺眉追問道:“這是何故,綁她的人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謀害她,她是三月前死的,還是三月後死的?”
賀雲欽見她非但不怵,還一開口便問到了關鍵,靜靜望她一會,身子往後一靠:“虞小姐,若是知道了答案,案子不就破了麼。”
紅豆見他分明有意敷衍,略帶諷意道:“我還以為以賀先生之能,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手到擒來呢,原來也有能力不及之時。”
虞崇毅見二人一見面就吵嘴,這才坐下幾分鍾,又鬧得劍拔弩張,怕彼此面上不好看,忙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妹妹的衣服。
紅豆隻當不覺,深覺賀雲欽可惡,她還沒將他一腳踢開,他倒已經想著要將她踢開了。
隔著飯桌,賀雲欽望著紅豆,紅豆也望著他,片刻後,賀雲欽放下茶杯,主動打破僵局道:“虞小姐,上回在王彼得處多有冒犯,我還未正式道歉,不如今日這頓我來做東,全當向虞小姐賠禮了。”
紅豆仰臉而笑:“難得賀先生這麼爽快,怎忍拂賀先生的美意。”忙喚了伙計點菜。
一邊點,一邊暗想,早知道賀雲欽今天肯請客,剛才就該提議去“小有天”,那地方的飯菜貴得離譜,一頓下來抵尋常人家一月的伙食,這人這麼壞,狠敲他一筆竹槓才好呢。
虞崇毅心裡疑惑,嘴上卻客氣道:“賀先生,舍妹脾氣嬌縱了些,不過她一向分得清輕重的,想來她剛才也是擔心她玉淇表姐,言語間才多有冒犯,賀先生別見怪。”
賀雲欽隻笑笑不說話,儼然一副寬厚姿態,任由紅豆獅子大開口點菜,過了會,拿了根筷子蘸了水,在桌面上畫道:“虞先生,你當警察三年,以往辦案時,可曾見過這種古怪的兇器?”
紅豆翻菜單的動作一頓,暗暗瞟向賀雲欽畫的那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