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漪隻得含著歉意起身道:“我先回房更衣,失陪一下。”
誰知段明漪這一去許久都不見回來,那幾名少奶奶等得不耐煩了,彼此互望一眼,訝笑道:“明漪換衣裳換這麼久,這牌還能打得起來麼。”
又有一人道:“明漪從不會無故將咱們撇下不管,該不是被別人的事給絆住了。”
有人笑道:“許是遇到了她們家賀寧錚,兩口子說悄悄話去了。”
這時有位闊少模樣的人正好路過,聽到說話聲往裡一探頭,笑道:“花園子裡請了白鳳飛來唱戲,各位少奶奶不去湊湊熱鬧麼。”
幾名少婦聽了這話,哪還有心思枯等,紛紛笑著離了桌,顧筠幾個也坐不住了,道:“要不我們也去花園看看。”
紅豆想起剛才那古怪的下人,越想越覺得奇怪,想起賀雲欽要去橋牌室打牌,有心提醒他幾句,又擔心落了單,便跟顧筠打商量說:“你們稍等我一會,我去趟盥洗室就回來。”
出來後,她問清了盥洗室跟橋牌室在一頭,正合心意,便順著走廊往裡走。
各處都靜悄悄的,想是客人都去後花園了。
一路走到盡頭,隻見並排兩個房間,站在原地一聽,兩間房都靜悄悄的,一時分不清哪間是盥洗室,哪間是橋牌室,原打算來提醒賀雲欽,誰知裡頭並無人打牌,她撲了個空,也不知賀雲欽去了何處,見裡頭那個房間房門虛掩,猜這是盥洗室,便打算入內更衣再去找賀筠她們。
等了一會,不見賀家下人,隻得自顧自進去,原來是間極富麗的會客室,裡頭另有一間房,專供更衣之用。
她推門進了裡間,誰知這間房竟未點燈,在牆上摸了一會燈繩未果,暗忖,難道這兩間都不是盥洗室,盥洗室在走道的另一頭?
她忙要退出來,剛一動,就聽外面那間房有人進來了,其中一個應是女人,聲音嗚嗚咽咽的,不知是呻吟還是啜泣,她愣在原地,正不知該出去還是該留在房中,後頭黑暗中忽然有人一把將她拽到懷裡,低聲在她耳邊道:“別說話。”
紅豆先是汗毛一豎,可一聽這人聲音極為耳熟,竟是賀雲欽。
第32章
正驚訝得無以復加, 就覺什麼垂軟的東西拂過她的面門,一凜之下,意識到是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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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她多想,外頭腳步聲由遠而近,其中一人快步朝裡屋走來。
到了門口,那人本要入內查看,略站了一會, 似乎料定房中無人, 最後還是未開門。
“剛才我特讓戲班子到花園開唱,現在人全在外頭, 我兒子他們本來要在此處打橋牌, 也被我支使走了,這附近一時半會不會有人過來, 有什麼話長話短說。我且問你, 誰給你的膽子不請自來?”
紅豆屏住呼吸,這人聲音渾厚低沉, 有種不怒自威之感, 又聽他說兒子要打橋牌, 不由暗吃一驚, 難道這人竟是賀孟枚。
她緊張得背上起了一層薄汗, 聽後頭賀雲欽一聲不吭,隻得一動不動貼著他的胸膛。
那女人啜泣一會,終於開了口:“孟枚,你這幾日對我避而不見, 竟是打定了主意要撂開手,我跟了你這幾年,如今你不肯理我了,難道我就不該討句明白話麼?”
賀孟枚怒極反笑道:“所以你為了問個明白,不顧我太太大壽,堂而皇之找上門來質問我?陳白蝶,無怪說美色誤人,我當初真是昏了頭,竟會跟你這樣的女人攪合在一起,平白壞了自己的品行不說,還給家裡招來一場無妄之災。”
陳白蝶?
紅豆驚訝地睜大眼睛。
陳白蝶冷笑道:“當初難道是我硬逼你跟我在一起的麼?現在嫌我有主意了?無非是見我顏色不如從前鮮妍,心裡膩煩了我,賀老爺直說便是,何必拿些沒影的話來指摘我。”
賀孟枚冷笑:“這幾日我忙著給秀荔做壽,無空跟你細談,本打算過兩日去你的寓所跟你徹底做個了斷,既然你送上門來了,不如敞開天窗說亮話,我隻問你,當初你跟我時,我可曾強迫過你半分?你自己做過何事,你心裡難道不清楚?”
陳白蝶似乎窒了下,仍嘴硬道:“我自從跟了你,從來都安分守己,除了身邊下人,這幾年下來,有一個外人知道咱們的關系麼?何苦拿這些模稜兩可的話來激我,我到底做錯了何事,你敢直說麼?”
賀孟枚厲聲道:“三月前,雲欽跟他大嫂無故傳出醜聞,一夜之間整個上海灘傳得沸沸揚揚,這件事你不知道?”
陳白蝶頓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有些發飄:“這話問得奇怪,既然賀老爺也知道這件事到處都傳遍了,我自然也知道了。”
賀孟枚聲音一寒:“先找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報,用撰寫花邊新聞的方式將老二和他大嫂好一頓敗壞,而後推波助瀾讓此事迅速在坊間傳開,與此同時,故意留下破綻讓老二懷疑到陸姓小子頭上,單等此事暴露,一來可以敗壞老二的名聲,二來可以順利離間我兩個兒子,妙就妙在此事就算爆出來,還有人替你背黑鍋,陳白蝶,你真是好本事,每一步都算計得絲毫不差,我當初真是小瞧了你。”
陳白蝶空了好一晌才強辯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為何要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難道敗壞了你的寶貝兒子,你賀孟枚就能明媒正娶讓我進門了?”
賀孟枚道:“兩年下來,你性子從未改過,總覺得世人都不及你陳白蝶聰明,活該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下。半年前你有了身孕,我撥了款子置了宅子,派最得力的下人去好好伺候你,覺得既對不起秀荔也對不起你,早跟你說過,不管你往後是繼續跟我還是另找人家,我都會好好安置你。
“你雖從未明說,但自從有了身孕,不止一次在下人面前說羨慕秀荔好福氣,無非因為出身好些,事事都佔先,反觀之下,你沒名沒份懷著身孕,就算往後孩子生出來,最多也隻是個姨太太,又怕讓人發現懷了身孕,如今連戲都不敢接。這些話你說出來本意是想訴訴委屈,以便我多撥些錢財給你傍身,誰知你說著說著就變了味,話裡話外滿是酸氣。你說你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單讓秀荔不痛快你就算是解恨了。
“你敗壞她兒子的名聲,在寧錚心裡扎下一根刺,順理成章為以後兄弟阋牆埋下禍根,若他兄弟相爭,何止她過得不順心,說不定還會因為家無寧日,讓我厭憎這兩個兒子,本就是一舉多得之事,對你母子隻有好處沒有壞處。若不是三月前你因為出去跟朋友打牌不小心小產,誰知道你還能弄出多少禍端來?”
陳白蝶顫聲道:“一派胡言,這全是你賀孟枚的揣測,你有證據麼?”
外頭有人來了,悄聲道:“老爺,老爺。”
賀孟枚語氣冰冷道:“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早有人將證據送到我跟前,絕不至於冤枉你,既然你要看證據,明早我就派人送到你寓所去。”
陳白蝶壓抑著痛苦的抽泣:“孟枚……”
腳步聲響起,賀孟枚似是理都未理她,開了門走了。
陳白蝶在原地又啜泣了一陣,似乎不見賀孟枚回來,哭聲漸漸止住了,不一會,冷不丁的冷哧一聲,也跟著走了。
紅豆聽得暗暗咂舌,陳白蝶不愧是大明星,變臉變得比誰都快。
外頭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動靜,呆了一會,猛然想起自己還在賀雲欽懷裡,一驚之下,忙掙扎著出來,她這一動,頭皮上微微痛了一下,因太緊張,一時因無暇細究。
厚重的簾子被掀開,後頭花園裡的一簇燈光透過玻璃,筆直地漾入房內。
借著燈光,就見賀雲欽正垂眸看著她,半明半暗的也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單看著他眼睛裡藏著一點幽星,比平日更黑亮幾分。
雖拉開了距離,兩人其實仍離得很近,加之四周寂然無聲,幾乎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見,她望他一會,見他也靜靜注視著她,毫無預兆的,心啵啵猛跳了起來。
正要率先開口,他一把握著她的手往外走:“此地不宜久留,先走。”
一路走到外頭,走廊裡靜悄悄的,有個下人從小客廳出來,暗暗衝賀雲欽點了點頭,而後快步離去。
紅豆訝然看向賀雲欽,無怪他明知道他父親進來,仍顯得那般坦然,聽到他父親和陳白蝶那番話,也絲毫都不驚訝。
看樣子他早就知道這件事,為此提前便做好了安排。
賀雲欽有些心不在焉,剛才那份觸手可得的飽滿柔軟仿佛仍貼在身前,明明未喝那杯算計好的“春藥”,身體卻無端有些燥動。
見她看他,他定了定神道:“我有一件事需要從陳白蝶口裡知道,此事事關重大,就算當面問她她也未必肯說,知道她今晚之所以不請自來,多半是要約見我父親,於是提前做了些安排,誰知這時你闖了進來,離近了才發現是你,要是我父親知道你撞見他和陳白蝶,總歸對你沒好處,所以隻好帶你躲一躲。”
紅豆心微微一動,眼睛看著一旁輕聲道:“房裡黑漆漆的,你怎麼知道是我。”
賀雲欽望她一會,故意轉移話題道:“你不去花園看戲,怎麼到橋牌室去了?”
紅豆抬眼看他:“剛才給你端茶水的那個下人有些古怪,明明有身手在身,卻故意兩次失手,一次是在你喝了那飲料後,一次潑湿了你大嫂的衣裳,我越想越覺得這件事不妥,就打算借上盥洗室去橋牌室附近轉轉,若是能遇到你,就順便提醒你幾句,誰知兩間房都靜悄悄的,我才知道你們根本未在打牌,可既然來都來了,便想在盥洗室更衣再去找顧筠她們,誰知道等我進了另一間房,我才知道那也是間橋牌室,我剛要出來,就被你拉回去了。”
他想從陳白蝶口裡知道什麼?那樁桃色新聞他應該早就知道了,他父親之所以懷疑到陳白蝶身上,多半也是因為賀雲欽派人遞了證據,因此陳白蝶身上一定還有別的事讓賀雲欽惦記。
難怪前幾日在搜救這個女人時,他會那般不遺餘力。
照剛才賀太太在小客廳中心無旁騖招待客人的光景來看,賀太太應該是不知道丈夫跟陳白蝶有這層關系,不然在得知陳白蝶來以後,她不會表現得那般淡然。
賀雲欽在他母親面前表現得那般雲淡風輕,誰知回過頭來,不動聲色就替母親解決掉了賀家藏在外頭的一個毒瘤,而為了讓母親寬心,對於此事,他怕是一句都不會提。
兩人走到小客廳門口,她忽然想起段明漪,這人衣裳都被潑湿了,不大像識破了下人的詭計,也不知現在何處,便要問他段明漪如何了,哪知還未開口,就發現自己頭上一個珠貝色賽璐珞夾子落在他襯衣前的口袋裡,想是剛才她從他懷裡出來時,不慎從頭上扯落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