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畢竟很清楚兒子無愧屋漏,加之她素來護短,一說到這,便露出不滿之色:“說外頭都傳你跟明漪有私,人言可畏、赤舌燒城,若不是明漪心性堅定,說不定早尋短見了。又說明漪樣樣出色,你們家老二遲遲不肯成親,是不是真對嫂子有什麼念想,若有,他們立刻帶女兒回娘家,免得瓜田李下,遲早無端受你的牽連,你父親為了維護你,一怒之下,就態度強硬地說你已在談女朋友,女方才貌雙全,一點都不輸段明漪,不止你滿意,我們也滿意,眼看便要結婚,叫段家人別耳食目論、無事生非。”


  說著她抬起胳膊,將上頭氲湿的一大片湿痕指給兒子看:“喏,段太太一來就抱著我說她女兒受了委屈,哭得我是動彈不得,後來聽你父親這麼說,才總算放過我。眼看要走了,誰知段老爺和段太太下樓時恰好碰到陸家父子,因為前日的事,陸少爺被他父親命下人抬過來道歉,陸少爺雖說好轉了些,仍未全醒,躺在擔架上迷迷糊糊說了幾句學校裡的事,你大哥當時就垮了臉。段老爺段太太聽了,隻當你真喜歡段明漪,一個去找陸老爺的麻煩,一個又折回來要當面問你,眼見扯到你身上,我頭疼之下,便說婚期都訂好了,就在下月。我兒子眼下心裡眼裡隻有這虞小姐,對明漪斷無念想。”


  賀雲欽耐著性子聽到這,雖說下意識裡並不反感盡早結婚,但因不喜此事乃是受這幾樁事脅迫所為 ,總歸不舒坦,當下揚了揚眉道:“段家的女兒珍貴,虞家的女兒就不珍貴?就為了將大嫂摘幹淨,我們就草草拉虞小姐來救場?”


  賀孟枚略有些赧然,鼻子裡微哼一聲,賀太太嘆氣:“這件事說起來,都怪你母親我沉不住氣,隨便被段太太段老爺夾纏一晌,就話趕話給掐住了,可是話說回來,既然是你明媒正娶娶回來的妻子,就算婚期趕了些,我和你父親也絕不至於輕怠虞小姐。”


  其實下意識一想,她因為對紅豆印象甚佳,對於兒子早日成親這件事,她其實還蠻樂見其成的。


  賀雲欽不響,他本來就是來商議跟紅豆訂親之事,隻待此事見報,整個上海灘都會知道虞紅豆會是他的妻子,早結婚晚結婚,說起來區別不大,也知道相較於段家,父親更在意的是大哥的想法,眼見自從這醜聞爆出,大哥裡外難做,為怕兄弟生隙,父親一心想要他早日成親。對此他不是不理解,可一想到此事還牽扯到段陸兩家,婚期因而定得倉促,就覺得紅豆委屈。再一想起若不是自己一定要查案,繼而連累虞崇毅落了把柄在白海立手裡,他和紅豆何至於趕鴨子上架。


  這種感覺類似於心疼,仿佛肉裡輕扎了一根小刺,極難釋懷。出神一晌,父母都不說話,顯然在等他表明態度。


  他站起來想了想,父母態度軟和,正是爭取的好時機,便以一貫在父母面前的散漫口吻道:“若是虞小姐因為這些原因嫁過來,我們賀家說起來怎麼都有失厚道,我記得大哥和大嫂結婚的時候,婚禮辦得甚為隆重,為了補償虞小姐,兒子也想提幾個要求。”


  事到如今,還能怎麼樣,一路發展到現在,各方人馬你方唱罷我登場,早如一團亂麻,就算沉下心來擘肌分理,隻怕也牽扯不清。


  諸多念頭中,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一點都不反感娶紅豆這件事。


  於是頓了一下,正色道:“總而言之,兒子想要虞小姐風風光光嫁入我們賀家。”


  賀孟枚唯恐小兒子多心,聽了這話暗松了口氣,笑起來道:“小畜生,就知道你會趁機提要求,說吧,想給虞小姐添置些什麼,我和你母親一概應承,絕不會讓虞小姐受半分委屈。”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有人對段家父母做法不理解,但是這件事說起來第一要怪陳白蝶散播謠言,第二要怪陸敬恆下藥,而段明漪身為當事人,不管她真實想法如何,在那個年代,都不可能願意跟這種新聞扯到一起。所以就這件事而言,她父母站出來為女兒主持公道很正常。


第41章


  第二日是禮拜六, 紅豆起來得晚,從房裡出來時,母親和哥哥已在餐桌上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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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都神情端肅,大有要聊正事的架勢。


  果然她一坐下,母親就開口了:“我和你哥哥昨晚認真考慮了賀先生的建議,覺得這法子雖然可行,最終還得看你的意思, 畢竟婚姻是人生頭等大事, 為了躲一時之禍將一輩子搭進去,怎麼也不值當。”


  她一邊說, 一邊用目光在紅豆臉上小心地摸索。


  紅豆隻管納著頭喝粥, 一聲不吭。


  虞太太心裡明鏡似的,愈發有底了, 用筷子夾了一小塊醉魚放到女兒的粥碗裡, 慢騰騰道:“頭兩年鋪子關了門,為著怕打仗, 家裡的款子和金條是時時刻刻都備著的, 真要離開本埠, 收拾起來也容易, 隻消請賀先生幫幫忙, 連夜咱們就可以去北平或是天津。白海立雖然在本埠有背景,畢竟鞭長莫及,隻要咱們搬走了,這禍事自然也就解了。還有學校, 系裡的先生們都那麼喜歡你,大可以請嚴夫子或是系主任給開具一封介紹信,咱們到了北平,再找別的學校念書。”


  紅豆一滯,板起臉道:“就為了躲避一個小人,好端端的,咱們就得舍下家業背井離鄉?我還等著看白海立的下場呢。”


  虞太太跟兒子一對眼,順勢接過女兒的話頭:“那就是不想搬了?既不想搬,又不想受白海立的窩囊氣,那就得照賀先生建議的那樣,咱們兩家登報聲明訂婚。”


  紅豆的臉瞬間紅得像西紅柿似的,立刻不接話了。


  到了眼下,女兒對賀先生有沒有好感,虞太太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賀先生倒是一切以你為主,昨天本來想當面確定你的態度,可你老待在裡屋不肯出來,他等你沒等到,隻得跟我們簡單談了幾句,說隻要你不反對,訂婚的事都交給他來處理,又說他母親和妹妹都很喜歡你,父親也提過帶你去賀家吃飯之事,雖是避禍之舉,但他誠心誠意想娶你,現在母親和哥哥單等你一句心裡話,你自己願意嫁給賀雲欽嗎。”


  誠心誠意要娶她——紅豆睫毛輕輕一顫,滿腦子都是這句話,為掩飾羞態,嘟著嘴將碗放下。


  女兒遲遲不表態,虞太太恨鐵不成鋼地一戳她的額頭:“平時話那麼多,一說到大事嘴就鋸嘴葫蘆似的。賀雲欽這孩子呢我眼下隻見了幾面,模樣和教養都是沒得說,為人也和氣,就不知他私底下怎麼樣,上回見他去三樓找邱小姐,報紙還說他和他大嫂,萬一他總在外頭拈花惹草——”


  這話一拋出來,紅豆忙道:“他上回找邱小姐是要查事情,跟他大嫂的事也是有人為了挑起賀家矛盾故意捏造的。”


  虞太太鼓著眼睛望女兒,紅豆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忙噤了聲。


  這回就連虞崇毅都看出妹妹極在意賀雲欽了,撐不住笑起來對母親道:“賀先生不是那樣的人,警局裡的同僚平日裡偶爾在一起闲聊本埠這些貴戶,都說賀先生跟他大哥是少見的品行好,何況兒子這些日子總跟賀先生打交道,這人正不正派,兒子心裡還是有數的,謠言麼,一向都是捕風捉影的,作不得真。”


  虞太太瞪兒子一眼:“我這還不是怕紅豆嫁過去受氣,本就是高嫁,再攤上個風流少爺,以後受了氣,找誰訴苦去。你妹妹拗起來又天不怕地不怕的,豈是那等肯忍氣吞聲的性子,小兩口到時候天天打架,還過什麼日子?”


  紅豆又羞又怒:“媽,你都說到哪去了。”


  好在這時候門口有人敲門,紅豆忙不迭過去開門,不料門外站著賀雲欽,她抬眼對上他的目光,臉上不覺一燙,淡淡道:“你怎麼來了。”


  賀雲欽沒想到是紅豆來開門,也怔了一怔。


  紅豆這才發現他穿得極體面,後面還跟著幾個笑容滿面的管事。


  這時虞太太過來,微訝道:“賀先生?還站著做什麼,快進來坐,這幾位先生是?”


  賀雲欽這才將目光從紅豆臉上移開,對虞太太道:“父親聽說我要來正式求婚,一來怕我不懂規矩,二來也為了表示我們家的誠意,特讓家裡的幾位老管事陪晚輩登門。”


  幾個老管事果然極為知禮,微微一欠身,以見主人親家太太的禮數,齊聲對虞太太道:“見過虞太太。”


  這一來虞太太臉色更和悅了幾分,然而兩下裡一打照面,她並沒有露出受寵若驚的小家子氣的姿態,隻含笑點點頭:“那麼,就請屋裡坐。”


  畢竟談論的是自己和賀雲欽的親事,紅豆頭先還佯裝鎮定讓周嫂沏了茶,後來終歸覺得大不好意思,回屋子裡去了。


  賀雲欽進屋後並不在客廳坐下,低聲商量了幾句,跟母親和哥哥到書房談事。


  幾名管事深知分寸,隻靜等在客廳中。


  客廳裡悄然無聲,過了許久才聽見母親的聲音從走道裡傳來:“你這孩子倒是細心,事事都想在了前頭,就隻一樣,我還是覺得下月成親太趕了些。”


  雖這麼說,但似是因剛才那番交談,雙方已有了默契,母親的話裡並無慍意。


  下月成親?紅豆本還支著胳膊坐在書桌前發怔,一訝之下,忙支楞起耳朵側耳傾聽。


  就聽賀雲欽滿含歉意道:“的確委屈了紅豆,下禮拜兩家見面時,家父和家母還會當面跟伯母細說緣故。”


  那幾位管事適時接話道:“虞太太請放心,老爺和太太早有吩咐,盡管二少爺和虞小姐的親事時間訂得緊了些,但樣樣都要照最好的來籌備,絕不會讓虞小姐受半分委屈。”


  這時她臥室門口有人敲門,賀雲欽在房外道:“紅豆,我有話要當面跟你說。”


  母親的聲音也隔著房門傳來:“賀先生要跟你單獨談談。”


  紅豆本就要當面問問賀雲欽,為什麼好好的訂婚莫名改成結婚,婚期還訂得這麼趕,難得賀雲欽自己主動過來,那再好不過,起身就過去門。


  門一開,賀雲欽望著她道:“紅豆。”


  紅豆默默看他一眼,側身一讓。


  賀雲欽入內,因客廳裡滿是人,不便關門,隻將門虛掩上。


第一回 堂而皇之進紅豆的房間,他好奇之下忘了開口,雙手插著褲兜,隻顧立在門邊打量屋內的陳設。


  桌上一個玉色冰紋筆筒,裡頭斜欹著一枝青嫩的桂枝。西洋高架床頭上懸著幾個自制的香囊,丁香似的結成一串鈴鐺,念及紅豆身上的味道,他暗猜香囊裡收的是花末。


  環顧一圈,這才想起正事,轉臉一看,紅豆正略帶不滿地瞪著他,便走近,靠在窗前的書桌,兩人相對而立。


  許是要商量正事,她神情比往常沉靜幾分,眸子澄淨如水,臉蛋泛著甜軟的光澤,他看著看著,手心那種發痒的感覺又來了。


  然而上回是摸不得,這一回是暫時摸不得,雖然都是摸不得,卻有著顯而易見的區別,他心情無端輕悅幾分,肅容道:“紅豆,我們商量的法子想必你也知道了,昨天當著伯母和你哥哥,我已向你求過一回婚,眼下沒有別人,我再正式向你表達我的態度。”


  頓了一下,見紅豆不響,隻得自顧自道:“我十八歲就去了德國留洋,今年才回國,出洋之前,我父親命我不得學位不許回國,為了提前結業早些回國,我這幾年忙著治學,沒有心思風花雪月,根本不懂得怎麼討女孩子歡心。但是我可以人格向你擔保,隻要你肯點頭,婚後我定會一心一意待你。”


  他態度誠摯,紅豆聽在耳裡,心裡那種淡淡的悶氣多少消散幾分,羞赧復又湧上心頭,靜了好一晌,待心跳得不那麼快了,這才含著嗔意道:“昨天說的還是訂親,怎麼今天就變成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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