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一看,段明漪的確氣色不佳。
聽了這話,段明漪隻微微笑道:“難得幾位伯母和我這幫好朋友來上海,別說我身子早見好了,即便未好,也該奉陪到底,王伯母,你這牌出錯了,連我這麼淺陋的牌技都知道該出八筒了。”
賀蘭芝對紅豆笑道:“明漪這些朋友們弄了個俱樂部,過幾日會有節目,到時候紅豆一起來玩。”
賀雲欽面色稍淡,轉臉看向紅豆,問:“想去玩嗎?”
這意思分明是要她回絕,紅豆剛要答話,賀竹筠想起前幾日聽二哥隨口說要教紅豆德語,沒空輔導她功課,便捂嘴笑道:“二哥這些日子天天讓二嫂跟他學德語,二嫂都要忙死了,未必得空。”
眾人一怔,哄堂不已:“賀太太,你剛才說你們老二喜歡老二媳婦,我還納悶,新婚夫妻哪有不恩愛的,這下可算是知道了。德語何其難學,二少爺肯親自教,可見對二少奶奶極富耐心了。”
第64章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紅豆臉頓時燃得能燒起來,賀雲欽倒是一貫的穩如泰山,連臉色都未變一下。幸而這時下人過來送茶飲,紅豆忙借著招待諸人的機會,將這話掩了過去。
一屋子全是女眷,賀雲欽跟幾位長輩打了招呼,略站了一站, 對紅豆道:“我還有幾篇文章待寫, 先回屋了。”
賀竹筠拉了紅豆坐下:“二哥你就放心走吧,二嫂還能給咱們吃了不成。”
賀雲欽笑了笑, 連頭也未回, 一徑出了屋。
賀竹筠逐一給紅豆介紹在座這些淑媛,有位姓黃的小姐生著張尖尖的白淨瓜子臉, 似乎跟段明漪是表親, 見了紅豆,將一隻胳膊擱在段明漪的肩上, 衝她嬌笑道:“二少奶奶這旗袍顏色新鮮, 不知在何處做的。”
紅豆笑道:“成親前置辦的嫁妝, 當時好幾家鋪子都做過, 我也記混了, 這件麼,應是鼎祥做的。”極平淡的語氣。
幾人微微一笑,她們來前便聽說這位二少奶奶寒門小戶出身,雖說也在學校正經念書, 全賴這一身好皮相才迷住了賀雲欽。可聽這話裡意思,原來娘家竟也算殷實。
黃小姐望一晌紅豆白嫩得能掐出水來的臉龐,笑著頷首道:“這料子也就算了,難得是這顏色,太刁鑽鮮辣了,我就沒見幾個能壓得住的。”
說著便一戳段明漪的臉蛋:“把你比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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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明漪淡笑著轉移話題道:“你們剛才商量俱樂部的事,我聽了你們所有人的發言,覺得構想不錯,但仍欠成熟,若隻擬些小題目,時日久了,難免淪為沙龍式的茶話會,到時候給先生們聽見了,一定又要發表針對女性胸襟和見識的攻擊了。我意思是提前做好設計,比如成立一個秘書會,每回討論什麼、邀請哪些來賓,都需有個章程。”
紅豆靜靜喝了口茶,段明漪這是要弄個滬上名媛俱樂部不成。
賀竹蘭插言道:“明漪,我記得你學的是文學,怎麼這語氣活像政治系出來的,也就寧崢吃你這一套,別人誰受得了,我們女人本就喜歡花花草草風花雪月的,男人要笑話,就給他們笑話好了。”
紅豆畢竟半道加入,賀竹筠惟恐她聽不懂,便悄聲解釋道:“大嫂她們在商量下周活動的事,因是俱樂部第一回 活動,大嫂想辦得熱鬧點,屆時估計會邀些嘉賓來與宴。”
紅豆並無置喙段明漪俱樂部的興趣,含笑陪著聽了一晌,便起身挨著婆婆打麻將去了。
她記性奇佳,隨便一瞄牌桌,便對諸人手中的牌面大致有了數,待婆婆出牌時,少不得提醒一二。
賀太太出身錦繡,性子卻極為豁達隨性,平生最大消遣便是打麻將,一為打發時間,二為鞏固人脈,怎奈牌技普普,每打必輸,今日在紅豆提點下,竟一氣贏了五圈,一場牌打得是紅光滿面。
打完牌,有人要到後頭花園飲茶,賀家女眷便親自陪這些太太往後頭花園去。
紅豆隻說換衣裳,抽身回了房間,推門一看,賀雲欽正在外屋桌前看東西。
室內溫暖寧靜,他身上隻著襯衫,袖子高挽著,一隻手裡握著自來水筆,另一手裡端著杯茶正要飲。
聽到開門聲,賀雲欽擱下茶杯,頭也不抬道:“回來了。”
紅豆進屋將大衣掛入衣櫃,回到外屋,滿桌子攤滿了紙張,看了片刻,認出是設計鐵路一類的圖紙,訝道:“噫,這是要設計何處的鐵路?”
賀雲欽故意道:“你看得出是設計鐵路?”
紅豆嘟嘴:“你是不是當我不識字?懶得跟你說了。”
扭身便要往屋內走,被賀雲欽一把拽入懷中。
賀雲欽一本正經道:“在下當然知道虞女士是聖約翰的高材生,隻是沒想到虞女士除了教育,連工程學都懂。”
紅豆跟他對視,目光情不自禁掠過他高直的鼻梁,緩緩落到他的唇上,凝睇片刻,突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湊近,在他耳邊輕聲道:“我懂的東西可多了。”
話未說完,看他耳根一紅,自己心先砰砰跳了起來,趁他失神的工夫,忙從他腿上跳下來,笑著一溜煙進了裡屋。
賀雲欽伸手一撈,沒能撈住紅豆,呆了一呆,身子往後一靠:“虞紅豆。”
紅豆早關上了隔扇門,在裡面慢騰騰應道:“做什麼。”
“你出來,我們好好說話。”
“我沒什麼跟你說的。”
“你不是跟竹筠說留洋的事麼,我告訴你怎麼申請學校。”
“我自己很懂申請。”
“有我幫你會事半功倍。”
“我不要你幫忙。”
“我認識很多朋友,美利堅也好,德國也罷,我幫你選一個最好的教授。”
“不用你幫,我反正也不急。”
“你不急我急,你出來,我們好好說話。”
“我就不出去。”
“你不出來我可就進去了。”
紅豆像是嚇了一跳,忙清脆地嬌笑了兩聲,仿佛真要躲起來。
賀雲欽隻覺心尖仿佛有羽毛掃過,痒得無可忍耐,起身走到門邊,尚未抬手推門,門霍地一開,紅豆已從裡面開了門,一會工夫,身上已換了件煙紫色旗袍,手裡拿著件外套,耳朵上一對白玉墜子猶自在腮邊晃動不停,不等賀雲欽將她拽到懷裡,便抬手抵住他的胸膛:“你別亂來,我還要陪女眷,下人很快就來找我了。”
賀雲欽還在等王彼得的電話,本沒誠心亂來,給紅豆這麼一說,反倒正經想亂來了,定了定神道:“要不你先告訴我什麼叫‘亂來’,平日我們怎麼‘亂來’的,為何下人來敲門我們就不可‘亂來’?”
紅豆被他一步一步逼到屋內,笑得氣都喘不過來:“賀雲欽,你怎麼這麼壞。”
賀雲欽目光緩緩下移,凝視著她紅滟滟的唇上:“鄙人向吾妻求解,怎麼就壞了?”
這時下人在外頭敲門道:“二少爺,王探長的電話。”
紅豆推他道:“看吧,叫你亂來。”
賀雲欽也知王彼得定是查到了不得了的要緊處才會打電話來,隻得作罷,待身體稍稍平復了,才拉著紅豆出來接電話。
第65章
“雲欽, 我們才從春鶯裡回來。”王彼得語速又急又快,“這些年春鶯裡改換門庭,老人早不剩多少,顧筠家的老媽子相較之下算住得久的了,據她說,丙寅年在春鶯裡女子中學自缢的女學生共有兩個,一個是虞太太的妹妹, 另一個隻聽說姓丁, 這姓丁的女學生死的時候也才十七八歲,原不住在春鶯裡。兩個女學生死了之後, 晚上無人敢去那學校, 可老媽子說,學校裡頭那間教室極邪門, 三更半夜的常亮起燈, 有時還會有腳步聲,當時都傳是鬧鬼, 但照我看, 會不會當年也有人去查過現場。”
賀雲欽跟紅豆對了個眼:“這丁姑娘當年住何處, 叫什麼名字?查了一下午, 這些統統都打聽不到麼?”
“還真就沒查到。”王彼得悶悶道, “我們到春鶯裡女子中學附近的住戶一家一家問,都對虞太太妹妹的事有印象,唯獨叫不上後頭那女學生的名字,因為這孩子既非學校裡的學生, 也不住在春鶯裡,不知怎麼就跑到那學校上吊了。我打算派人去周圍的學校再好好打聽打聽,虞先生說他朋友的父親曾做過一段時間法租界的仵作,已經找那人問去了。”
賀雲欽抬手看看腕表,四點半了:“我找的人應該已經到位了,鄧歸莊那邊如何了,如果你們還忙不過來,我這就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