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崇毅也過意不去道:“雲欽,這萬萬不可——”
賀雲欽揚眉笑道:“嶽母和大哥別多心,的確就是這個價,要是不信,我這就找我朋友過來,嶽母和大哥一問即可。”
就算找回來又如何,兩人必定預先對了詞,那人來了也會替賀雲欽撇幹淨,他們又不能強著賀雲欽收錢。
紅豆抬眼對上母親光光的視線,在屋裡站不住了,幹脆出了屋,到門前小花園闲逛起來。接下來又看了幾套房子,虞太太考慮再三,最屬意的還是之前那套,她向來通透,女婿做得這般周全,想來此事就算傳出去,旁人也挑不出差錯,於是未再拿喬,當晚就痛快交了定金。
家裡了卻一樁大事,紅豆空前高興,回到虞家已近六點,桌上大半是賀雲欽愛吃的菜,紅豆不許母親動手,一定要親自給賀雲欽夾菜,賀雲欽照單全收,她夾一口,他就吃一口。
一頓飯吃得眉舒目展。從同福巷出來,兩人仍按照原定計劃去王彼得處打聽 “兇宅”護士橫死一事,待上了車,賀雲欽剛要開動,不經意朝後視鏡看一眼,眸光一淡,紅豆訝道:“怎麼了。”
賀雲欽道:“別往後看,我一會告訴你。”不等紅豆再追問,便開車往富華巷而去。
賀家洋車剛消失在馬路盡頭,另一輛洋車就從黑漆漆的角落拐出來。
車裡共坐三人,白海立一個人坐在後座,一雙腿高高擱在前頭椅背上,外套半敞,嘴裡叼著根雪茄,陰沉沉盯著那輛遠去的車,煙灰積了好長一截都不覺,半晌方眯了眯眼道:“我這心裡怎麼這麼不痛快呢。”
前頭那人扭頭,訕笑道:“您不痛快,屬下也不痛快。可是照您的意思,我們本就不好明目張膽跟賀家作對,就算想對付他們兄妹倆,總不好做得太露痕跡,何況依屬下看,賀公子對那個虞紅豆是動了真心,咱們要使絆子怕是不容易啊。”
白海立冷哧一聲:“眼下他是對虞紅豆新鮮,過些時日你們再看。說來說去,隻要是個男人,就沒有不喜新厭舊的,隻要咱們攪合得賀雲欽對虞紅豆淡了心,她虞紅豆的日子還能舒心得起來麼。虞紅豆一不痛快,我心裡自然就痛快了。”
他頓了頓,眉毛一豎:“不是讓你們從虞崇毅這邊想辦法嗎,怎麼到現在都沒動靜,一幫廢物。”
那人道:“虞崇毅最近這小子隻張羅買房子,並不打算開鋪子,而且這小子早對咱們起了防備心,要從這邊下手屬實不容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就這麼算了?” 白海立啐一口,“這家人太不識抬舉,我這口惡氣堵在胸口,急等著地方出氣,你們自管敷衍我,看你們能敷衍到幾時!”
那人眼珠一轉:“廳長息怒,屬下查來查去,竊以為有兩件事可以入手,一個就是虞崇毅的舅舅潘茂生,這人在南寶洋行任買辦,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聽說潘太太極勢利,正四處張羅給女兒找體面女婿。再一個就是聽說虞紅豆學校裡以前有不少男學生追求,虞紅豆近日總在教堂裡演出什麼‘畫皮’的話劇,也不知賀雲欽知不知道自己老婆這般出風頭。屬下還聽說聖約翰過些日子還有茶話會,還是賀家大少奶奶主辦的,算來都是大有可為的好契機。”
“哦?”白海立來了精神,兩指夾著雪茄出了會神,臉上浮現一抹笑容,掸掸煙灰道,“不錯,上了心,孺子可教。你再去好好打聽打聽,尤其是潘家那邊,記得做得不露痕跡,免得賀家懷疑到咱們頭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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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到了富華巷,賀雲欽和紅豆上到二樓, 王彼得正招助手, 過道裡全是等待面試的年輕人, 舉目一望全是學生,想來一為本身的興趣,二為彼得偵探所開具的優渥薪酬而來。然而能通過橋牌遊戲的本就少之又少, 王彼得疑心又重,面試從早上持續到晚上, 隻有幾個人通過了復試。
王彼得那邊在忙,賀雲欽和紅豆自顧自進了書房, 顧筠在桌前一絲不苟整理書頁,看見兩人進來,愣了一愣:“噫,你們怎麼來了, 這樣也好,我就不用家裡派車來接了,一會我同乘你們的車回家。”
紅豆笑道:“你是每逢禮拜日都要來給王探長充當助手麼。”
顧筠認真道:“平日王探長不拘著我,實在忙不過時來會才找我幫忙,但禮拜日我需來此歸攏資料,近日因為彼得專欄重啟, 王探長接了好多新案子,案卷堆積如山,我從早上八點整理到現在還未整理完。可見以我的程度還應對不來這麼棘手的工作,希望今日探長招聘來的新助手能早日來上工, 這樣我也就不會這麼吃力了。”
紅豆正要幫她整理東西,瞥見顧筠手邊一沓照片,目光一定,忙拿起來看。
賀雲欽跟顧筠打完招呼後,便立在書架前找滬上“兇宅”資料,聽紅豆半天不說話,回頭看去,怔了一怔,走到她身後,接過她手上的那張照片。
照片裡是棟有年頭的洋房,正對大門所拍,特別之處在於王彼得用自來水在照片上寫的一行字:柽楓路15號。
兩人記憶力極佳,自然都記得這是早上報紙上提到那棟兇宅的地址。
“王探長接了這案子?”賀雲欽微訝問顧筠。
顧筠推推鏡架:“對,有位姓林的西醫博士租了這房子,早前便有人說這房子是兇宅,林博士根本不信這些無稽之談,談妥價錢後便預付了一整年的房租,誰知剛掛牌營業一個月,值夜班的護士就死在了房子裡了,診所現已關張,林博士覺得整件事太奇怪,於是上門請王探長幫忙查案。”
賀雲欽到桌前拿起歸類好的一沓書頁:“這些都是這案子的案卷?王探長去房子裡勘察過現場了,得出什麼結論?”
王彼得正好進來,忙活了一下午,酒蟲早已蠢蠢欲動,進屋顧不上說話,先掏出酒壺飲了一口,這才指了指賀雲欽手裡的照片道:“這診所的負責人叫林禹文,是一位英國留洋博士,診所開業後共招了三名護士,遇害的護士是其中之一,叫史春麗,今年二十五歲,本埠人,畢業於教會開設的衛生學校,出事當晚輪到她值夜班,一整晚林博士未接到史春麗打來的邀診電話,次日早上另一名護士到診所開門,進去才發現史春麗死在休息室的單人床上,屍檢結果已出,是西洋醫學所謂心髒病發猝死。屍身上未檢出其他外傷痕跡,診所財物亦不見丟失,警察局調查了一個月,以自然死亡結了案。”
紅豆一張一張翻王彼得拍攝的照片:“聽上去整件事像是意外,為什麼林博士會請探長去調查?”
顧筠抽出一張照片遞給紅豆:“這洋房有些年頭了,樓上樓下共三層,護士的夜間值班室在一樓,樓上的房子暫時空置。出事前一個月,診所裡的護士半夜聽到過幾回腳步聲和女人的哭聲,這宅子歷來便有‘鬧鬼’的傳聞,護士們害怕之下便將此事告訴了林博士,林博士認為是有人想行竊所以故弄玄虛,為了找出那盜賊,林博士自己在診所住了一晚,可是當晚什麼也沒發生,而且自那以後房子裡晚間再沒有異響,誰知才不到半個月,就出了史春麗的事。”
王彼得從沙發上起來:“我去現場勘查過幾回,前門後院都沒有可疑的痕跡,二樓三樓的房子全數空置,隻在二樓最裡面的一間書房發現了一雙腳印,大約39碼,判斷不出是男是女。我問過林博士,林博士說他當初看這房子時裡頭經人打掃過,未發現書房裡有腳印,租下後所有業務全在一樓進行,二樓處於半封鎖狀態,所以我懷疑那腳印是新近才有的,就可惜史春麗的死亡沒有外力的痕跡,不然光憑這雙腳印就可以要求法租界警署重新調查了。”
賀雲欽翻了一晌,果然翻到一張鞋印照片,紅豆就著賀雲欽的手好奇打量:“這房子為什麼會得來兇宅之名?難道以前也死過人?”
賀雲欽道:“十年前有位美利堅來的傳教士來上海,不知何故在房子裡自缢了,半年後,又有一名日本住戶在房子裡服毒自殺,自那之後這房子便有鬧鬼的傳聞了。”
紅豆暗暗看向賀雲欽,他似乎對滬上這些老建築頗有心得,記得有一回在新亞茶室,他就曾以《滬上建築神秘事件報告》為題作過演講。他之所以下功夫研究這些建築,真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隻是心血來潮,還是有別的目的。今天早上他一聽陳白蝶要賣房子就來了興趣,晚飯後又特來王彼得處打聽這護士橫死的兇宅,提到這兇宅的來歷時更是知之甚詳,怎麼看都透著古怪。
賀雲欽明明已察覺紅豆探究的目光,卻佯作不覺。紅豆不滿地嘟了嘟嘴,賀雲欽雖帶她見了一些朋友,但仍有很多事瞞著她,想必就算追問,他也會用別的話岔開。
賀雲欽對王彼得道:“上月開始白海立私底下去過陳白蝶的寓所,因顧忌太多,兩人未敢明目張膽來往。近日陳白蝶賣房子的廣告你可看了?我眼下有旁的事要忙,王探長若得空,便幫我查查這件事。”
王彼得被這話提醒,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正要跟你說此事,上回戲院刺殺南京伍如海,我們忙著處理白鳳飛的事,無從知道戲院外頭的情景,可是我助手說,伍如海被人護送著上車時,白海立也隨伺左右,近日伍如海在滬養病,白海立頻頻去醫院獻殷勤,這人心術不正,若是叫他傍上了伍如海,豈非對我們大大的不利。”
賀雲欽點點頭,冷笑道:“跳梁小醜,何足掛齒。”
紅豆回想剛才在同福巷的情形,賀雲欽似乎早就對白海立的行蹤心中有數,也根本未將白海立放在眼裡。
顧筠不齒道:“現在外頭風聲一陣緊似一陣,伍如海來滬後立場越發明朗,這種賣國賊人人得而誅之,我隻恨上回不知誰刺殺他,竟未成功。”
賀雲欽轉移話題道:“時間不早了,紅豆明日還要上學,王探長,這些資料我拿回去詳讀,明日再給你送過來。”
王彼得道:“拿走吧,正好我毫無頭緒。”
三人於是告辭出來。路上,顧筠對紅豆道:“跟咱們排話劇的汪同學因為母親生病,臨時要趕回無錫,男主演的位置空了出來,話劇社找到秦學锴,可秦學锴說什麼都不肯出演,所以剩下三場隻能臨時找別人,這件事梅麗貞她們跟你說沒說。”
紅豆是話劇主演之一,學校話劇團臨時換男主角,怎麼也繞不過紅豆。
紅豆思緒仍停留在賀雲欽身上,聽了這話心不在焉道:“她們跟我說了,梅麗貞幾個這兩日忙著找恰當的人,後來不知誰有個遠房親戚在上海大學念書,說來極合適。就是上海大學餘校長的長孫,叫餘睿,念大二,模樣很體面,本身對西洋戲劇也很有興趣,平日總在學校裡演出,聽了梅麗貞等人的建議欣然受邀,明日就會來學校排戲。”
賀雲欽知道紅豆近日在學校演話劇,礙於太忙,未曾親自去教堂觀賞,聽到‘模樣很體面’這幾個字,將胳膊擱到車窗上,摸摸下巴。
第77章
顧筠也在這幕戲裡出演配角,本身一向認真嚴謹, 對此事自然極關注, 聽紅豆說主演又有了下落, 松了口氣道:“那就再好不過了。明天禮拜一,段先生會在學校附近的俱樂部弄茶話會,為了讓會場氛圍熱鬧些, 她給系裡的每個學生都發了帖子,明天既然劇團裡無正式演出, 你要不要去茶話會上露個面?”
紅豆沉吟著未接話,早在段明漪第一次提出此事時, 賀雲欽便替她委婉回絕了,可是既然茶話會地點定在聖約翰附近,若她身為妯娌連個面都不露,難免讓人猜疑, 便道:“去,到時候下了課我們一道過去。”
送完顧筠,兩人回到賀公館,一進門紅豆就扭身看賀雲欽:“有件事我要問你。”
賀雲欽將外套隨手扔到沙發上,垂眸望著她,溫聲道:“問什麼。”
“你上次為什麼去找樓上的邱小姐?”
“打聽事情。”
“打聽什麼事情?”
賀雲欽望她一晌, 笑了笑道:“不能告訴你。”
又來這套,她躲開他的手:“那你為什麼要量我家書房的尺寸,為什麼會知道那座兇宅的來歷?”
賀雲欽頓了頓,索性拉她進裡屋:“紅豆, 為什麼你的好奇心這麼旺盛?”
“你的事我才好奇,別人的事求我我都不問呢。”
賀雲欽停下腳步,回頭望她:“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最近演的話劇是什麼內容,那個姓餘的男學生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