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默然,這一點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賀雲欽想了想道:“還記得出事前幾日,白海立曾跟蹤過我們的洋車嗎。”
紅豆一愣:“記得。”
“這兩人之所以成為同一伙人的目標,一定有什麼交界點被我們忽略了,我現在在查這兩人的關系,都這麼晚了,那邊應該回消息了。”
他話音剛落,就有下人在外頭敲門:“二少爺,有你的電話。”
小書房的電話未設分機,平日最為僻靜,賀雲欽想是為了說話方便,每回都到小書房打電話。
他起身道:“你先睡,我接完電話回來。”
紅豆目送他背影出去,明明累極,仍沒有睡意。
過了許久賀雲欽回來,她忙坐起道:“怎麼樣?”
賀雲欽立在床邊:“茶話會頭幾日,也就是白海立跟蹤我們那晚,警察廳的人從同福巷出來後,又去了潘公館所在的勝美路,隨後將車停在潘家對面,足足在那盯了半晚才走。”
紅豆一訝,啞然片刻,想清前因後果,語含諷意道:“這伙人先是跟蹤你的洋車,再去盯梢我舅舅家,此番作為,若說不是奔著我們來的,我怎麼也不信,莫非他想借盯梢潘家找到對付我們的契機,這麼下三濫的主意,真虧這癟三想得出來。”
賀雲欽道:“這一點我之前沒想過,我現在懷疑在白海立盯梢潘公館這兩日,潘太太無意中看到了什麼,我們不如換個思路,等潘太太明早醒來,問問她可在潘公館附近見過白海立,也許這一回她能想起什麼。”
***
第二日,紅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醒來時賀雲欽早不在身邊了,她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躺了許久,還覺得困倦,幹脆翻個身繼續睡。
不知睡了多久,等倦意恢復得差不多了,往梳妝臺上的小小西洋座鍾一看,竟已十一點了。
她嚇了一跳,賀家沒一個人來叫她,竟任由她睡了一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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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是來不及了,她忙梳洗了出來,既然在家,少不得到婆婆房中露個面。
到了那,賀家幾位女眷都在,賀太太正命下人拾掇輕薄的綾羅綢緞,預備裝入箱籠,運到重慶去,隔老遠就聽見輕聲笑語,屋子裡熱鬧極了。
賀蘭芝跟段明漪兩姑嫂在邊上幫著打點,看紅豆過來,賀蘭芝笑道:“二弟說弟妹不舒服,一大早又是要找瑞德又是程大夫的,依我看,弟妹哪像生病,氣色明明比前些日子更好了。”
第90章
紅豆笑了笑:“大姐。”
開戰在即, 大姐夫張明景在政府裡忙於要務, 賀蘭芝操持家事, 已經兩月未來了。今日想是聽說賀家忙著遷往重慶,特回娘家幫忙。
紅豆跟賀蘭芝打完招呼,又看段明漪:“大嫂。”
段明漪穿件家常的藕金色織錦旗袍,聽了這話抬臉望向紅豆, 笑了笑道:“怎麼樣,弟妹身體好些了?”
紅豆微微一笑:“好多了。”
賀太太拉紅豆在身邊坐下, 細看她臉色:“我看是昨晚劇團的事受了驚嚇,早上老二讓找程院長, 誰知程院長一大早被請到王次長家去了,老二又給瑞德打電話, 瑞德診所那邊好像出了什麼事,一時趕不過來。幹脆等程院長吧, 他的醫術出了名的好, 讓他好好給你看看,我們更放心些。”
紅豆甜甜一笑:“勞婆母費心了, 我睡了一覺好多了。”
的確,她這一覺睡得飽透了,睡得腮上透出一層淡淡的水粉色, 細看之下像幽夏碧池中初綻的粉荷,漂亮極了。
賀太太越看越高興:“不施胭脂也有好顏色。老二這氣色真是好得沒話說。”
說著這話,心中忽一動,目光落到紅豆腰腹處, 剛要說話,管事便進來詢問運載古董器物之事,賀太太答對完,又有下人來問旁的事,賀太太耐著性子逐一進行安排,一時間千頭萬緒,再顧不上說闲話。
賀蘭芝看進來滿屋子下人,便跟段明漪告辭出來。
回了房,段明漪先是令下人生火,接著讓人奉茶,隨後到裡屋找了件大流蘇披肩披到身上,端著杯熱氣騰騰的紅棗茶,縮到沙發上慢慢地喝。
屋子裡一下子變得暖烘烘的,賀蘭芝不比段明漪,坐下後隻覺得熱,握了握段明漪的手,涼絲絲的:“你這畏寒的毛病還是不見好。調理了這些日子,小日子還是不準?”
段明漪笑道:“有時準有時不準,一入秋就手腳發涼,我這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都習慣了。”
她的語氣很淡然,賀蘭芝不便多說,隻悄聲問:“仍在吃仁和堂的方子?”
段明漪嗯了一聲。
賀蘭芝打趣道:“你這受過西式教育的人,骨子裡倒跟親家太太一樣老派,每回不舒服都找中醫調理,照我看,你吃了這些方子仍不見好,不如換大夫瞧瞧,去年我們家老大總是發暈,仁和堂看了許久不見好,給瑞德看了一次,他給孩子拿了什麼德國補鐵的藥丸,吃了兩個月就好了。”
段明漪柔聲道:“說來我這也算不上病,近來寧錚太忙,我自己也有許多事要操持,藥吃一陣停一陣的,就算不見效也不奇怪。等去了重慶安頓下來,我讓寧錚給我再重新找大夫瞧瞧。”
賀蘭芝回想方才情形,面露疑惑道:“剛才我看二弟妹的樣子,怎麼像是懷孕了?”
段明漪一頓,垂眸放下茶盅,淡笑道:“算來她跟二弟成親快三個月了,懷孕也不奇怪。”
賀蘭芝啞然,老大和弟妹成親近兩年,子嗣上一無消息,若叫老二搶了先,回頭父親更該偏心了。
她道:“我和寧錚的母親去得早,太太是父親的續弦,進門後太太生了老二,後又生了竹筠。小時候我看父親和他們母子相處,總覺得我和老大是這個家裡的外人。”
段明漪望向賀蘭芝,也許是因為年紀最長,家裡這些子女中,就數賀蘭芝心結最重,哪怕婆婆為人和善,賀蘭芝多年來也隻肯叫其“太太”,從未改過口。受她的影響,寧錚始終無法對繼母產生親近之情。
賀蘭芝道:“今家裡的事務全由太太把持,明面上讓人挑不出錯,可畢竟老二和竹筠才是她親生兒女,回頭老二和二弟妹再添了丁,老大更該被晾到一邊了。你別多心,我這個已經嫁出去的女兒,絕無興趣置喙家裡的事,我隻是提醒你們,別太憨直,不該爭的你們不爭,但該得的東西絕沒有拱手讓人的道理。”
段明漪不語,她又道:“竹筠也就算了,老二平日看著與世無爭,畢竟是男人,他心裡怎麼想的,我們也猜不到。這次舉家搬往重慶,到了那邊的公館,偌大一份產業,千萬別事事都讓太太和虞紅豆攬了去,你身為長媳,該過問的就該過問。說實話,老二娶虞紅豆,我原是樂見其成的,虞家什麼底子,豈能跟你們段家相提並論?咱們這些交好的世家,任誰都知道你和老大珠聯璧合,是賀家當之無愧的繼承人。哪想到這虞紅豆嫁進來,才幾月就把父親和太太籠絡得死死的,眼看要打仗,老兩口又是要送她出洋又要親自教她管事的,再過幾年,等她和老二風頭處處蓋過你們兩口子,誰當家可就說不定了。”
段明漪唇邊浮起溫婉的笑,慢吞吞地說:“大姐多慮了。”
賀蘭芝牽牽嘴角,嘆氣道:“我是多慮了,段家的名頭擺在這,就算虞紅豆再出風頭又如何,可是事在人為,萬一到了重慶,太太有意壓制你,再處處抬舉她,到時候人脈背景重新洗牌,誰壓誰還真就難說。”
段明漪慢條斯理喝完茶,並不接話,隻笑道:“大姐中午可要在家裡留飯?”
賀蘭芝擺擺手,她這弟妹看著文靜,骨子裡極強勢,剛才那番話半是勸說半是牢騷,原也沒指望段明漪聽進去,隻揉著太陽穴道:“明景昨天接電話鬧到半晚,我沒睡好覺,得先回房去補補眠。”
“近來要備戰,姐夫是財政司的,想來極忙。”
“可不是。”賀蘭芝作勢要起身,“他忙著籌備物資,每天都焦頭爛額,短短兩個月,人都鬧瘦了一大圈,好在昨晚總算有了點眉目,你姐夫這才消停了幾分。”
“物資有著落了?”
賀蘭芝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聽說當年有位洋人埋了好些金條在洋房裡,少說有八千根,若是用來支持前線戰事,足夠應付一陣子了。”
段明漪暗吃一驚:“找到這些金條的下落了?”
“還在找。”賀蘭芝對此並不感興趣,“聽說藏在滬上某所洋房裡,怪就怪在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哎,我記得你大哥不就是學建築的?”
段明漪嗯了一聲:“他在英國學的建築學。”
“我估計就是建房子的時候做了手腳,所以金條一直找不到。這件事如今是頂級機密,我也是無意中聽了一耳朵,你聽聽就罷了,說來跟咱們沒關系,萬不可外傳。”
段明漪抿嘴道:“大姐難道還信不過我。”
這時下人道:“大少爺回來了。”
不一會賀寧錚進了屋,尚未跟妻子說話,先看見賀蘭芝:“大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