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圈著他舅舅進了營帳。
段洪亮冷哼一聲,放下了簾子暫且進去。
他們現在確實沒時間計較別的,需要仔細商議今夜之事……
白榆站在營帳外面,眨巴了幾下眼睛,聳了聳肩。
完蛋,她可能天生和所有的長輩都犯衝吧。
從小到大,無論大叔大媽還是老頭老太太,就沒一個長輩喜歡她的……哦,婁娘除外。
不過這會兒太危險了,白榆讓謝玉弓把婁娘送走了。
進入了營帳之後,一群或嚴肅,或拔脖看熱鬧的大男人圍在一張桌子邊。
沒有沙盤那麼專業的東西,他們在桌子上隨意鋪了一張紙,就畫起了地圖。
像是兩國交戰那樣,商議著哪裡易守,哪裡難攻,若是同禁衛軍交手要注意什麼,城防營練兵的套路又是什麼,至於護城衛又擅長什麼……
不過段洪亮事先和屬下們已經推演過了好幾輪,這一次就是講給謝玉弓聽的,他沒有加入,隻是抱著手臂面色不善。
等到細節之處講得差不多,謝玉弓也聽懂了,開口的人是跟隨段洪亮多年的親衛,見“主帥”生悶氣,開口調節氣氛。
“殿下多年不見,都已經成家立業,方才外面那位,可是大名鼎鼎的恭王妃?”
謝玉弓現在是個滿腦子情愛的傻小子,一聽旁人提起了他的恭王妃,嘴丫子恨不得咧到後腦勺。
“嘿嘿嘿嘿……”
“大名鼎鼎呢,哼!”段洪亮嗤道,“可當真是大名鼎鼎,天下誰人不知她乃是一介庶女頂替嫡女婚約嫁與你,活生生比你大了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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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分明是皇帝老兒羞辱你的工具,待我先宰了皇帝的兒子,再去宰了你這王妃的父親工部尚書!”
“女大五賽如母,你母親即便死得早,你也不必如此缺關懷!”
“舅舅!”謝玉弓一臉嚴肅道,“別這麼說她,她很好!舅舅隻消相處片刻,定會喜歡她!”
“我喜歡她做什麼?狐媚子而已,還是長得一般的狐媚子,你是真的……你和你那個蠢娘一模一樣!都拿魚目當珍珠!”
段洪亮不是個衝動之人,他看似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但是他是段氏一族之中唯一一個在皇帝忌憚,朝臣陷害之中活下來的。
隻是人都有缺點,他的缺點就是嘴不好。
經常在嘴上殺人放火,導致好多次禍從口出。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安和帝總覺得他平白長了一副雄壯身軀,滿身殺神的武藝,卻是個腦子不好的棒槌,才容他活到如今。
而謝玉弓和他的這個舅舅,兩個人相依為命不假,守望相助也是真,可是每一次見面,必然要吵架。
吵得兇極了,唾沫橫飛面紅耳赤,像是下一刻就要打起來的生死仇人。
不過這其實是兩個根本不知道如何親密的,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用來表達親近的方式。
這世上總有人,不會好好說話,就一定要吵才行。
而隻有跟隨在段洪亮身邊多年的親衛和老伙計們,才知道段洪亮此人,隻有對自己人才像顆一點即燃的炸雷。
嘴上殺的人不一定要殺,當真要殺的,根本不會說半個字。
他遠比謝玉弓要清醒,謝玉弓要殺太子,段洪亮這麼大架勢拉起來,實際上是遠赴千裡來勸說自己這衝動的外甥的。
而他這外甥一直都還算聰慧機敏,也算是有幾分隱忍圖謀大事的本事。
怎料這次竟然是因為自己的王妃被太子所俘,就一定要置太子於死地。
太子母族樹大根深,又是帝心所向,這實在不是個殺他的好時機啊。
因此段洪亮隻能是把一切的緣由都歸結為……恭王妃妖言蠱惑。
倒也不怪段洪亮對白榆感官奇差,沒見面就在心中給她打上了“太子奸細”的死罪。
畢竟她頂替原身身份,之前做了一系列害謝玉弓的事情是真。
她是太子的棄子是真,被太子擄走幫著太子對付謝玉弓也是真。
這樣一個兩面三刀的牆頭草,按照段洪亮的意思該殺。
可誰料他的蠢外甥,竟然對這種人動了情!
他的人查到的消息,謝玉弓傳的信,十次有八次都和這恭王妃脫不開幹系。
她實在是個挑事找事的好手,也實在不堪留在身邊。
但他的外甥和他的蠢妹妹一般模樣,動了情便是“天崩地裂日月無光”。
舅甥兩個沒有吵出什麼高下,謝玉弓便要趕著狩獵開始之前回到獵場了。
臨行前找到白榆好生親了好幾口,還要她不用在意任何人。
白榆自然不在意,她會在乎一個老頭子的想法嗎?
雖然那個長得著急的段洪亮,嚴格意義上來說,就比白榆大了十幾歲。
但是誰讓他長得著急,白榆自動把他劃為“老頑固”行列。
段洪亮深知直接處
置那妖女肯定不行,他當初的傻妹妹就是越勸越來勁。
他這一次不光要收拾太子,至少讓他暫時失去反擊能力,還要讓他的外甥冷靜下來繼續蟄伏以待,造反上位固然不無可能,但山河動蕩外邦來犯,到時候即便是登上帝位,也要受萬古罵名。
段洪亮怎忍心他唯一的親人遭千夫所指?
但是如今外甥理智全無,段洪亮須得先揭穿那妖女狐狸精的真面目!
而白榆這個“妖女狐狸精”還不知道“鍾馗”降世,就快要來收她了。
她跟著打溪水的人去了溪水邊上,然後發現這裡她竟然來過。
“做尼姑”的那段日子,她整日都在山上亂轉,自然把皇家獵場的周圍都走遍了。
白榆站在清風拂過,落葉紛紛的山林之中,沉思片刻。
然後唇角翹了翹,她想好了要送什麼“定情信物”給謝玉弓了。
畢竟第一次交付所愛,第一次互許終身,總得找個有分量的禮物。
白榆迎著晨曦眯著眼四外看了看地形,右手始終在自己左手上的雕花镯子上摩挲著。
洗漱好回到營帳之中,她就沒有再出來,也沒打算再去討好段洪亮那個舅舅了,反正她沒有老人緣。
不過中午吃飯的時候,白榆竟然吃到了味道還不錯的面條。
多嘴問了一句小兵,那小兵笑著說:“這是主帥專門讓人進城帶來的面粉,今夜恭王殿下要吃長壽面的。不過恭王殿下說了,王妃喜歡面食,就勻出了一些,先擀了煮出來些……”
長壽面?
長壽面自然是過生辰才會吃。
白榆一怔,段洪亮這個舅舅當得雖然“風風火火噼裡啪啦”但是到底親情濃厚,血濃於水。
這個時候,竟還沒忘了謝玉弓的生辰。
而白榆也總算想起來,她神思渾噩,將要發病的那時,謝玉弓給他講過一次“父皇母妃”的愛情故事,非但不合時宜,還會起反效果,笨拙透了。
但是那時候他似乎提起了他的生辰是十一月初八。
已經十一月初八了嗎?
白榆端著面碗,把謝玉弓交代人專門做的面全都吃完,面湯也熱乎乎喝光了。
有些苦惱地自言自語道:“那看來,生辰禮物和定情信物要一起送了。哎……”
得更重一些呢。
而隨著正午隆隆雷鳴加劇,天色逐漸陰沉下來,驟雨突至的時刻,獵場隻能早早便布置好的一切,都像是被拉滿的弓,驟然放出了第一箭——
太子的馬像劇情之中一樣驚了!
而因為突降驟雨,皇帝還在林中,護衛們生怕起變,幾乎都圍著皇帝撤離山中。
謝玉弓的銀面被雨水浸染,冰冷的水流滾落如淚,卻壓不住他嘴角的笑意。
陰暗林中,他身影在雨幕之中微微扭曲,像極了爬上人間的索命羅剎。
他先是隨著安和帝撤離到半路,而後悄無聲息地在越來越急的暴雨之中,去清算他壓抑在心中多日的憤怒。
他要太子死!
而段洪亮也已經派出了親衛從獵場缺口進入,他們是來阻止謝玉弓真的對謝玉山下殺手的。
這時殺了太子,他未來的路要更艱難千萬倍。
風雨如晦,段洪亮目送他的人走了之後,側身問之前在段洪亮和恭王之間活躍氣氛的親衛。
他眸光清亮身形偏瘦,看上去不像個徵戰沙場的將士,更像個謀士。
他卻名喚梼杌。
一身神鬼莫測的近身殺術,連謝玉弓都無法抵擋。
他的父親是當初段氏的家臣,是與段洪亮自小長大,陪伴他經歷了段氏高樓起,又親眼看著段氏高樓塌的兄弟手足。
“梼杌,那個妖女呢?”
“主帥,還是莫要在恭王面前這樣叫,他是真心喜愛那女子,那女子也安分得很,雖然之前攪動風雲,說白了也是為了保命。”
“蝼蟻尚且偷生,那女子看上去至少不像安和帝,不是個負心薄幸之人。”
梼杌溫和地笑著,眼中卻沒幾分暖意。
“不過一個女子,看緊點,她還能翻了天去嗎?”
段洪亮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但是梼杌的話好歹能聽兩句。
他皺眉,知道不能真的強行棒打鴛鴦,他們老段家就他娘的愛出情種,一個個的……都受了詛咒一樣,遇見的都是負心薄幸的混蛋!
段洪亮隻是生怕自己唯一的外甥步了他那蠢妹妹的後塵。
還是不放心道:“來人,去看看恭王妃在做什麼!”
外面天色更沉,黑雲壓城城欲摧。
很快有小兵慌張地跑進來,淋了一身的大雨,聲音顫抖道:“恭王妃……恭王妃不見了!”
第56章
大雨瓢潑,雷鳴電閃。
白榆在山中樹下穿行,無半點怕遭雷劈的樣子,她渾身都湿透了,雨水順著她白皙的面頰汩汩而下,幾乎把她變成了一個人形小瀑布。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身體也是壯如牛,刨去心理問題,白榆真的是什麼問題都沒有,不柔弱也不矯情,還很抗折騰。
秋雨寒涼,不徹骨卻也讓人難以承受。
可是白榆行走在泥濘山中,姿態輕松愜意,還哼哼唧唧地唱著歌。
“隻為了十一月初八那一天,我走遍了整座熱鬧的山~隻為了尋找一份禮物,你喜歡的,生日禮物~”
而此刻的皇城獵場外,段洪亮駐扎的營地處,卻因為白榆的失蹤已經亂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