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沒有護膚品化妝品,也沒有漂亮衣服。本來貌美的女人被生活所迫,看上去比同齡人要老上好幾歲。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兒子陸清澤的成績非常好,幾乎每次都是班級第一。


  有段時間,債主頻頻上門,看到母子倆的情況也隻有嘆氣。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肯定會還的。”媽媽經常對著來人低聲下氣地懇求。


  小小的陸清澤坐在小凳子上寫作業,面上沒有表情,筆尖卻用力地幾乎戳破紙張。


  這討債的場景是在太常見了,常見到他可以面不改色地繼續做功課。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必須努力學習,以後才能賺錢,幫家裡改善生活。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陸母經常這樣說。


  中考之後,陸母將房子賣了,大部分的錢還了債。


  還剩下一點,她帶著陸清澤搬去了平城,那裡是陸母的老家。


  陸清澤的外婆在鄉下,為了方便陸清澤上學,陸母在長安巷租了一個房子。


  老式的樓梯房,60多平米,兩室一廳。


  安頓好兒子後,陸母又匆匆踏上了打工的行程。


  當時的陸清澤16歲,已經可以完全獨立照顧自己了。


  對於陸清澤來說,在哪裡都一樣,隻是換一個地方讀書而已。


  他的人生是一列隻能精準前進的列車,容不得任何的意外和差錯,當然也包括了早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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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他是老師任命的班長。


  一次體育課,他被叫回去發作業。


  路過教室的後門時,裡面有兩個借口不去上課的女生。


  ——尤念和她的朋友。


  他本想直接經過,可在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止住了腳步。


  尤念的朋友驚訝道:“你真的要追班長啊?”


  尤念坐在桌上,校服外套搭在一旁,白皙纖細的手臂撐著桌面,筆直的小腿晃啊晃。


  她笑眯眯地點頭:“有沒有什麼建議?”


  朋友想了想:“要不然你送班長東西吧?拿錢砸就完事了。”


  陸清澤抿著唇,低頭看了眼自己洗得發白的球鞋。


  十幾歲的年紀,自尊心和自卑心都很重,壓得他難受。


  下一秒,隻見坐在桌上的少女皺起了好看的眉,嫌棄不已:“這好俗啊。”


  陸清澤愣了下,轉身離開了。


  第二天早上5點多,陸清澤照常在公交站臺等車。


  尤念竟然也出現了。


  她穿著秋季校服,拉鏈敞開,長發束起,露出幹淨明豔的臉。


  “早啊!班長!”她神採奕奕地打招呼,明亮眼睛彎得像月牙。


  陸清澤對她的行為不以為意。


  她這麼一個嬌小姐,習慣了私家車接送,能堅持幾天早起呢?


  可誰知,她愣是從秋天堅持到了冬天。


  每天早上精神飽滿地和他打招呼,上了車就坐在他的旁邊開始打瞌睡。


  “班長到了叫我。”


  她的腦袋如小雞啄米,馬尾的發梢被風吹著拂過他的臉頰。


  陸清澤沒由來地心煩意亂:“困就坐自己家的車。”


  尤念一口回絕,“不要。”


  表情坦蕩極了,“我還在追你呢。”


  陸清澤於是不再說話,隨她去了。


  後來有一天,她遲遲未來。


  陸清澤看著旁邊空蕩蕩的站臺,松了口氣。


  放棄了嗎?


  這樣最好。


  公交車按時到了,他上了車。


  車子發動前,後面傳來些許聲響。


  他下意識回頭,隻見一個纖細的身影跟在車後面跑,尤念清脆的聲音也隨之而來:“師傅等等我!”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甚至來不及阻止自己上揚的嘴角。


  司機是認得這兩個相貌出眾的學生的,隨即停下來等她。


  她氣喘籲籲地上了車,趕到他身邊不由分說地坐下。


  “天啊,累死我了。”


  陸清澤動了動唇,聽見她委屈巴巴的聲音:“我十五年都沒起這麼早過呢……”


  他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你怎麼那麼難追啊?


  陸清澤側頭,看向她皺著的臉,胸口震了一下,竟然感覺到了一絲心疼。


  *


  陸清澤前十六年的生命如同電視上放映的黑白電影,規規矩矩,陳舊中伴著喧哗的噪音。


  不是沒有女生追他,他的抽屜裡常有別人送來的早餐、零食或是情書卡片之類的小東西。


  可隻有尤念,追得這麼明目張膽又肆無忌憚。


  她長得美,做事高調,朋友很多,興趣也豐富。


  她還特別喜歡寫東西給他表白,洋洋灑灑就是一千字,古今中外的情詩情話信手捏來。什麼紀伯倫、泰戈爾、聶魯達……每天都有一張紙條出現在自己的桌上。


  拜尤念所賜,陸清澤那段時間在這方面的知識面得到了極大的擴展。


  她像一團烈火,帶著光和熱強勢闖進他平淡無趣的生活。


  即使知道她做事隻有三分鍾熱度,對他的青睞也不會長久,他還是不可避免地一點點陷了進去……


  在遇到她之前,他從來沒想過早戀。和她在一起以後,他甚至開始幻想婚姻。


  事實證明,他果然是想多了。


  隻是談戀愛而已啊,她想結束就可以結束了。


  大二的暑假,陸清澤留在學校趕一個項目。


  他每天住在實驗室,搭平臺,跑流程,緊趕慢趕還是沒來得及在尤念生日前回去。


  好像總是這樣,他真的太忙了,很難抽出時間來陪她。


  尤念的20歲生日,是和她的朋友們一起過的。


  好在,尤念一直不缺朋友,對他抱怨幾句也就過去了。


  8月初的時候,他們實驗室的項目終於成功完成,拿到了省一等獎。


  省裡的獎勵和學校的獎勵加起來,是一筆不小的金額。


  那時候,家裡的債務已經還清。他所有的獎學金除了用作學費和生活費外都被他攢了起來。


  炎炎夏日,他懷揣著自己攢下的所有“巨款”去了夏城市中心的商場。


  和尤念在一起五年,他幾乎沒有送過她什麼貴重東西。


  可現在是她20歲的生日,不能隨便。


  他想挑一對戒指。


  陸清澤對品牌的認知有限,但他認識尤念常戴的那款項鏈的品牌。


  想也不想地,他去了專櫃櫃臺。


  說明來意,櫃臺小姐很熱情地介紹他家的對戒系列。


  那是五年前,物價還沒有這麼高。


  一對戒指,小一萬塊。


  陸清澤沒有猶豫地買下來。


  買好以後,他的銀行卡隻剩300塊了。


  他需要用這300塊堅持到開學以後的獎學金下來。


  回去的路上,他頂著大太陽,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摸著兜裡的銀行卡,計算自己的開支該怎麼安排。


  他可真窮啊。


  可是也很開心。


  他想,尤念應該也會很高興吧?


  回到平城後,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尤念見面,把戒指給她戴上。


  他有信心,他買的尺碼一定是合適的。因為那是他牽過無數次的一雙手,熟悉到隻看戒指就能挑出適合她的尺寸。


  那天,兩人約在他家長安巷的巷口。


  可誰知,他等來的卻是分手的消息。


  烈日炎夏,陸清澤卻是全身發寒,如至冰窟。


  他下意識地就找自己的原因。


  “是不是我最近項目太忙了一直沒有陪你?”他急急忙忙地說,聲音都在發顫,“我現在忙完了,我……”


  可尤念冷淡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陸清澤的褲子口袋裡還裝著戒指,他的手伸進去,顫抖著抓住那紅色盒子,冷汗沁湿了一個手心。


  他想問,是不是因為他沒來得及趕回來給她過生日?是不是怪他平時都在實驗室沒空陪她玩?是不是因為他太窮了,連個像樣的禮物都沒有?


  他想說,我買了生日禮物的,隻是遲了一點。我這個暑假剩下的時間都不打工了,全部都用來陪你好不好?


  他想說……


  他想說的很多,可是他的唇顫了又顫,最終隻說了個“好”。


  她想分手,他能怎麼辦呢?


  他已經習慣了寵著她,寵到連分手的理由也遷就。


  尤念轉身以後,他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馬路對面。


  那裡有繁華的商圈和高檔的住宅。


  那才是屬於尤念的。


  而他這裡,隻有低矮破舊的樓房和雜亂狹窄的巷子。


  陸清澤捏緊了手心的紅色小盒。


  他攢了好久的錢買的戒指,也許隻是尤念的幾頓飯錢。


  他有什麼資格挽留她呢?


  陸清澤扯了扯嘴角,轉過身。


  剛走了幾步,他低頭劇烈地嘔吐起來,胃裡翻江倒海。


  他弓著身子,雙腿發虛,青筋暴起的手撐在旁邊的梧桐樹上,對著地面吐了好久。


  膽汁也被吐出來,嘴巴裡又酸又苦。


  直到吐無可吐,他還在幹嘔。


  良久,他粗喘著氣,抹掉嘴角的血絲,邁著虛浮的腳步回了家。


  ……


  高川在休息室,氣憤不已:“你到底聽我說了沒有啊?”


  陸清澤的走神被打斷了,抬眼處一片煙霧繚繞。


  高川在陸清澤的面前煩躁地走來走去,“現在淮芯那邊的項目delay,我們根本找不到人拼版流片。sample什麼時候才能出來?我還要見客戶呢。”


  陸清澤嘆氣:“找聯基確認過了?其他芯片公司呢?”


  著實不能怪他走神,高川已經車轱轆話抱怨了一早上了。


  “確認過了。”高川不滿,“我他媽就知道淮芯不靠譜。唉他們不會故意拖工期吧?這還有一個月都過年了,再拖得年後了。”


  “不至於。”陸清澤搖頭,吸了口煙:“不和我們拼版,他們也找不到別人了。”


  “7nm的制程,流一版千萬美金,他們也是害怕。”


  高川:“那怎麼辦?我們就等著他啊?”


  “不等。”陸清澤搖頭,淡淡出聲:“我們自己流,不和他們拼了。”


  他吐了口煙,白霧很快散開:“我一會兒找PM說下。年前必須做出來。”


  如今時間就是金錢,做出芯片回來還要測試與聯調。這流片的錢,花就花了。


  高川雙掌一拍,樂了:“那最好了。你放心,你燒的錢我們會賺回來的。”


  陸清澤扯唇,輕曬一聲。


  此時,休息室的門被敲響了。


  “陸總,外面有一位尤小姐想見你,但是她沒有預約。”助理打開門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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