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屋子小瞎子,生生哭了一天。


到了下午有兩個實在哭得厲害的,學校通知家長過來給接走了,怕真哭壞了。


陶曉東在監控室看了一整天,他壓根沒走,看著這一群小瞎子上午在教室哭,中午在宿舍躺著哭,下午回教室接著哭。


陶淮南還不錯,上午哭的時間長,下午隻哭了兩氣兒。他就是不能松開遲苦,老師怎麼說都沒用,後來到底把他倆桌椅並一塊兒了。


剛來還什麼都沒學會的小朋友們有很多甚至還沒發獨立行走,大部分小朋友捋著牆邊的扶杆排著隊走,剩下幾個實在不行的就隻能老師牽著。


不會吃飯的也要有人喂,刷牙洗臉幹什麼都得人幫著。


陶淮南在這裡面算獨立性很高的,他都能自己完成,他的不獨立僅僅是因為膽子小。老師不敢過來多跟他說話,他一聽見旁邊的陌生人說話就緊張。他就像個小鴨子,緊緊跟在遲苦後面。


陶曉東在監控室站到天黑,直到小朋友們都被帶到宿舍準備睡了才走。


這個弟弟在出生之前陶曉東完全不知情,他爸媽曾經說過對不起他,這個弟弟會拖累他,是個很大的負擔。


陶曉東倒沒這麼想過,命裡就該他有個弟弟。陶曉東疼他,想把好東西都給他。


可牽掛揪心也都是真的。


他終究和正常孩子不一樣,時時刻刻都牽心。


陶淮南並不知道哥哥在監控室看了他一天,坐在宿舍的小床上,想家想哥哥。


低年級的宿舍都會配個奶奶,幫他們換衣服洗漱鋪被子,回了宿舍就都歸奶奶管。陶淮南換完睡衣盤腿坐在自己床上,他和遲苦床頭對著床頭,中間隔著兩片床頭欄杆。


奶奶不允許兩個小孩一起睡,怕經管不住夜裡掉下來。


對面的另外兩個小朋友需要哄,奶奶一直在哄著睡。陶淮南小聲開口叫“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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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苦被他抓了一天,睡覺了才放開。片刻之後遲苦把手從欄杆裡伸了過來。


陶淮南聽見了聲,一把攥住了遲苦的手。


第8章


都在家圈養慣了,突然離開了家到集體生活,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適應期。眼睛是人跟外界交流和反饋的第一窗口,這個聯系一旦切斷了,其他的所有都會變得更加艱難起來。


晚上睡前要哄,早上醒了又全哭了。


醒來沒在家聽不到爸爸媽媽的聲音,這是多麼絕望的事呢。


陶淮南要比他們堅強很多,他第二天早上隻是淺淺地抹了抹眼淚,之後竟然就沒再哭過了。畢竟跟別的小朋友比起來他本來也要經常跟哥哥分開幾天,哥哥最長一次出門半個多月呢,他就去田毅哥家跟田嬸兒和十爺爺待一塊。


所以比起別人,他也當然想哥哥,可也沒那麼天塌地陷地絕望。


何況還有遲苦呢。


昨天抓了遲苦一天,晚上睡覺也抓著睡的,不知道睡著了什麼時候才各自把手拿回去的。


陶淮南醒得早,醒了想起現在是在學校,低著頭無聲地哭了會兒,然後從自己床上跳下來,光著腳去摸遲苦的床。摸到了再安安靜靜爬上去,在床邊坐著。


遲苦醒了,他一向睡不實。睜眼看見陶淮南背對著他抹眼淚,遲苦往裡挪了挪。


陶淮南聽見他動了,側了側頭聽聲,想說點什麼,張張嘴又閉上了。


他倆的關系現在有點微妙,對小孩子來說這種微妙不知道應該怎麼緩解。他們本來關系並不好,話都不說一句。可是昨天他們一直在一塊兒了,也牽著手了呢,陶淮南現在已經不討厭他了。


可也不想開口主動說話,這種情緒放在大人身上叫尷尬,放在小孩子身上就是別別扭扭。明明不是好朋友還總抓著人家不放,總得貼著,可不好意思呢。


奶奶輕手輕腳地從外面進來,手上拿著四套衣服。見他倆醒了也沒鬧,笑著低聲誇:“喲,這麼乖啊。”


陶淮南聽見聲,抿了抿唇,屁股往後蹭著挪,挨到遲苦了才算完。


奶奶伸手摸摸他的頭,帶著笑意輕聲說:“膽小得跟小貓兒似的。”


學校要教的東西很多,怎麼獨立洗漱怎麼獨立穿衣服,都得慢慢教。小蘿卜頭們被各屋的奶奶一串四個這樣牽出來,手抓著前一個的衣服,開著小火車去水房。


遲苦不用教,小瞎子們還沒組織好,遲苦洗臉刷牙都已經完成了。陶淮南暫時松開了他,按照奶奶的話去摸索。


放開也隻是暫時的,從水房一出來,一串四個再開小火車回房間,陶淮南抓著遲苦的衣服,抓得緊緊的。


他們就這樣在學校住了下來。


盲校和普通學校說沒區別那肯定不是,區別還是有的,但也沒那麼大。他們最先上的得是盲文課,這是他們接觸文化的第一步。在這基礎上也有跟正常小學差不多的其他課程,語數外音體美勞都有。


陶淮南除了膽子小以外適應得還算不錯,班裡其他小朋友哭得也越來越少了。老師們最初兩天都是輕柔著哄,從第三天開始就沒那麼好脾氣了,開始給小朋友們定規矩,漸漸變得嚴厲了起來。


陶淮南和遲苦並著的桌椅也被分開了,不過他們就一前一後坐著,陶淮南一回頭就能摸到遲苦的桌子。


從周一到周五,這五天對小朋友們來說實在太長了。


周四的晚上,陶淮南躺在床上,手裡攥著捆成一條的枕巾,默默想著哥哥。


枕巾是奶奶給綁的,看他倆每晚要伸著胳膊隔欄杆牽手太費勁了,就給找了條枕巾,從欄杆中間穿過去,讓他倆各自牽著一頭。


陶淮南每晚睡前都把一頭握在手裡,聽不到聲音了就動一動,遲苦如果沒睡的話也會動一動。


明天就能回家了,哥哥下午來接。


陶淮南又有點想哭了,他牽著枕巾輕輕抽了兩下。


遲苦動了動,陶淮南小聲叫他:“遲苦。”


話音裡已經帶了哭腔,遲苦在那邊說:“你可別哭。”


他說話聽起來總兇巴巴的,陶淮南撇了撇嘴:“我想哥了。”


遲苦不搭理他,陶淮南都習慣了,不理拉倒。陶淮南放開枕巾,翻了個身。


遲苦在那邊閉上了眼,困得不行了。枕巾壓著一角在腦袋底下,陶淮南一動他能感覺到。


陶淮南翻身閉了會兒眼睛,片刻之後還是轉了回來,又把枕巾牽了起來虛虛地攥著。


周五一放學陶曉東就來接了,一年級的小朋友們牽著小火車出來,陶淮南明知道自己看不見,還是臉朝著大門的方向,心裡急得不行了。


一個個送出來,到了陶淮南出來的時候,陶曉東直接掐著他腰單手夾著抡了一圈。陶淮南又想哭又想笑,手搭在哥哥胳膊上,指腹稀罕地撓來撓去。


陶曉東把他放在脖子上,陶淮南騎著脖子,兩手捧著哥哥腦袋,揪著哥哥耳朵。陶曉東一隻手抓著他的腳,另外一隻手搭在遲苦肩膀上。


陶淮南撒了歡兒一樣地叫哥哥。


陶曉東側過頭在他小胳膊上輕咬了下,又捏捏遲苦脖子,問他小煩人精氣人沒有。


“我可沒有。”陶淮南小聲在上頭說。


遲苦在底下搖搖頭。


小孩子是最奇奇怪怪的生物,他們敏感細膩,心思雖說好猜,可有時候大人也真摸不透。


這倆小的自打從學校回來就又誰也不理誰,遲苦總是離人遠遠的,陶淮南跟他說話他在遠處待著不吭聲,陶淮南之後也不說了。


這倆一回了家就像還沒上學那會兒一樣,中間這五天在學校手牽著手的時間好像都不存在。陶淮南隻跟十爺爺一塊玩,偶爾聽見遲苦的聲音就側側頭,見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就又轉回去。


陶曉東哭笑不得,大人倒也不用刻意去摻和小孩兒的事,他們有他們的解決方式。陶曉東周末特意空出時間陪弟弟,田毅叫他們過去吃飯,陶曉東拉著他倆去了。


田毅哥是哥哥的好朋友,還在讀書。


陶淮南挺喜歡田毅哥的聲音,他說話總是笑呵呵的,愛笑的人招小孩兒喜歡。


他抱著陶淮南飛了兩圈,然後說他沉了。


“這都瘦多了。”陶曉東看著陶淮南說,“上個學折騰瘦了不少。”


“沒事兒,過段時間就好了,剛上學都上火。”田毅捏著陶淮南胳膊上的肉玩。


一天一大杯牛奶現在都減量了,老師不讓喝那麼多。學校的牛奶有點稀,味兒淡,不好喝。


陶淮南早飯吃不下太多,也不愛吃雞蛋。他喝牛奶習慣了,現在牛奶不喝那麼多了,到了上午總覺得餓。


跟哥哥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田嬸兒趕緊給弄了兩杯牛奶過來,笑著說:“快點給我們小南續上。”


陶曉東往後仰著喊了聲遲苦,讓他過來喝牛奶。


遲苦過來仰頭一口悶了,自己去廚房把杯子衝衝。田嬸兒在廚房,說不用他洗杯子,要給他水果吃,他搖搖頭又轉身去外面站著。


“這小孩兒咋回事?”田毅壓低了聲音問陶曉東,“一直這樣?”


陶曉東“嗯”了聲說:“不愛說話。”


“這也太不愛了。”田毅看著都覺得不太正常。


陶曉東沒再說別的,遲苦一直那樣,他們都習慣了。田毅畢竟沒見過那小孩兒幾次,看見的幾次又都是這樣的,他心裡稍微有點打鼓。


“他可別是隨根兒。”田毅想想遲苦他那個家就覺得腦仁疼,當初陶曉東把他領回來田毅頭一回見就跟陶曉東說不太行,這小孩兒眼神不親近人。


“不至於。”陶曉東說。


田毅跟陶曉東多少年的兄弟了,什麼事兒都是從他這考慮,低聲跟他說:“你別回頭養出個狼崽子。”


陶曉東說不能。


當著陶淮南面,田毅也沒法說太多,大人的心思就別讓小孩兒聽了,小孩子就該幹幹淨淨的天真。


陶曉東朝外面的遲苦看了一眼,說:“就是防備心重,也沒怎麼跟人正常相處過,慢慢來吧。”


田毅也朝外面看了看,沒再繼續說。


陶淮南聽著他們說了半天遲苦,不知道心裡想什麼呢,一雙大眼睛也不動,聽得還挺認真。


陶曉東故意說:“他倆不親,也不在一塊玩兒。”


田毅說:“看出來了。”


陶曉東使個眼神,田毅秒懂,兩個明眼大人有意逗小瞎孩子,田毅說:“到時候看看吧,小南要不喜歡咱們就再給他送走。”


陶淮南眼見著後面挺直了下,眨了眨眼睛。


“咋了呀……”陶淮南摳摳沙發布上的花邊,“遲苦沒咋呀……”


倆沒個樣兒的大人對視著樂,田毅又說:“他也不說話,你倆也不好,換一個得了。”


陶淮南抿抿嘴唇,不太樂意:“沒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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