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也訛不著,”陶曉東接過他的煙,沒抽,放在嘴裡隻咬著過濾嘴,“成年了。”


“夠他媽快的。”遲志德感慨地說了句。


他們倆之間真沒什麼說的,遲志德這麼多年喝酒喝得,記性很差了。小時候的很多事他都想不起來了,小時候也曾經一起玩過,這些他已經很模糊了。陶曉東雖然記得,可又從小就看不上遲志德,他倆也從來不是什麼小玩伴。


因為遲騁他倆才算是有了點牽扯,可又算不上。所以硬嘮也嘮不出什麼,沒話好說。


陶曉東也沒急著回去,裡面空氣不好,又冷。他索性靠著小三輪跟湯索言發了會兒微信,湯索言這時間剛下班到家,正邊做飯邊陪陶曉東你一句我一句地聊。


“他倆關系還挺好啊?”遲志德問。


陶曉東眼睛落在手機上,沒抬眼,隻問:“誰?”


“遲苦和你弟。”


“遲騁。”陶曉東糾正了下,然後說,“他倆一直好。”


“還給改名了?”遲志德嘲諷地笑笑,“怎麼沒把姓也改了。”


陶曉東沒搭他這茬,手指還在手機上敲著。


“早上我看見他倆親嘴兒了,”遲志德蹲累了,直接往後坐在地上,舒了口氣換了個姿勢,“還是我看錯了?”


陶曉東視線從手機上挪到他臉上,盯了兩秒說:“你看錯了。”


“昨天在屋裡他倆也一直摟著,真他媽夠親的了。”


陶曉東把消息回完,揣起手機,遲志德說:“得回你家那是個男孩兒。”


遲志德說這話還真沒別的意思,也沒多想什麼,倆男孩兒能有什麼事,無非是覺得城裡孩子夠黏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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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陶曉東提這個也沒別的心思,沒話找話硬聊會兒天。


陶曉東不跟他聊了,拎著一兜水進去了。遲騁正坐在屋裡的椅子上,陶曉東把水給他,遲騁說:“你回去吧哥,陶淮南自己在那兒不行。”


陶曉東摸了摸他腦袋,掌心貼著後腦勺,來回摸了兩把,說:“他沒事兒,不用管他。”


遲騁又說:“你昨晚就沒睡,別熬著了。”


陶曉東坐在他旁邊,頭往他身上倚了下,枕著遲騁的肩膀,閉著眼說:“哥陪你。”


陶淮南自己在那兒過了一夜,僵硬地躺了一宿,他就沒怎麼睡著。哥和遲騁都不在,這樣的陌生地方陶淮南肯定睡不著,而且他擔心遲騁。


遲騁是第二天上午回來的,一大早入殓,取了骨灰再一路拉回來,回來就已經九點多了。


陶曉東自己開車過去的,車上隻有他們倆。遲志德和其他人都直接回遲家了,他倆先去的堂叔家。


堂叔兒子穿了身大褂正要去放牛,看見他倆回來,意外地喊了陶曉東一聲“哥”。


遲騁徑直進屋去找陶淮南,陶淮南已經聽見他倆回來了,正坐在炕沿邊扭著頭朝著門的方向。遲騁推門一進來,見陶淮南衣服穿得板板正正,頭發支著一撮,輕輕擰著眉。遲騁走過去,陶淮南抬起胳膊。


遲騁直接俯身抱住他,陶淮南身上一股淡淡的柴火味兒,遲騁一隻手捏了捏陶淮南的脖子。


“快快快!”陶淮南拍拍他肩膀,“我想去廁所,快點!”


遲騁幾乎是瞬間就明白陶淮南應該是一直沒去過,皺了下眉,把他抱了下來。


堂叔家還是過去的旱廁,木板搭的簡易廁所,也不能衝,到時候直接做肥了。這種廁所沒人帶著陶淮南自己去不了,他腳下沒數,踩不準,而且也髒。


“你一直憋著了?”遲騁站在陶淮南後面,擰眉問他。


“沒,昨天晚上天黑之後我在外面園子裡找了個牆根兒,”陶淮南還有點不好意思,“嘿”了聲說,“天亮了堂哥一直在外頭來來回回牽牛,嬸兒也總出來。”


遲騁說他:“你管那麼多呢,憋著不難受?”


“我想著反正你也快回來了麼。”陶淮南側了側頭,還是掛著點笑,“等你帶我來。”


第68章


憋了好半天了, 這會兒終於舒服了。陶淮南弄好褲子,遲騁託著他胳膊把他帶下來。兩人從小棚子出來,鼻子聞到了外面的空氣, 陶淮南深吸了口氣說:“一聽見門響知道你們回來我都興奮了。”


這話聽著像是多想他們, 其實就是憋得慌, 迫不及待想回來個哥帶他去廁所。


“你別管誰看不看你,管那麼多幹什麼。”遲騁又說他。


“那也太醜了,”陶淮南連忙搖頭拒絕,“你怎麼不教點好的。”


陶淮南是個很怕醜的小孩, 到哪去向來都很有樣,不會因為眼盲就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舉動。這也跟陶曉東和遲騁教得好有關, 小時候那些“一級二級三級不能做”的提示, 讓陶淮南的行為舉止都跟正常小孩一樣,甚至比他們做得還要好。


“嬸兒太熱情了,昨晚一直讓我吃水果, 我晚上躺著就想去廁所了。”陶淮南上了廁所還沒洗手,這會兒也不跟遲騁牽手,隻絮絮地小聲跟他說著話,“你昨晚是不是又一宿沒睡?等會兒你能歇著嗎?”


遲騁說能。


陶淮南說:“那我陪你睡會兒。”


很多事往往都帶著偶然的巧合,巧合之下顯得很有意思。


比如陶淮南和遲騁相遇的最初, 就是因為哥沒回來他又憋得慌,這才跟遲騁說了第一句話, 讓遲騁給他找個瓶。


現在同樣回了這個村子,也同樣地辦著喪事。遲騁回來第一件事是抱住陶淮南, 可陶淮南在他耳邊急切小聲說的第一句話還是因為這事兒。


陶淮南自己都笑了, 說:“我怎麼總是想尿尿。”


遲騁也柔和地笑了下,按按陶淮南撅起來那撮頭發:“誰知道你了。”


頭發沒洗, 這會兒按不下去了。陶淮南洗過手之後跟遲騁說:“你能不能幫我倒水,我想洗頭,我總覺得有味兒。”


在村裡住才是真正的有“煙火氣”,燒炕要用柴火,所以總是有一股淡淡的燒秸秆味在周圍,枕頭被子上都是那味道。衣服換不了就算了,頭發上的味兒還是想洗一洗。


遲騁用壺燒了水,半舀熱水半舀涼水兌著,水流持續地慢慢倒。陶淮南頭底下接著盆,小心地洗著頭發。


小男孩總是幹幹淨淨的又很精致,一天不洗頭都難受,小事兒精。遲騁沒這麼麻煩,寸頭洗臉的時候帶一把頭頂就洗了,涼水熱水也無所謂。


嬸兒心沒那麼細,或者也是家裡沒有新毛巾,早上陶淮南洗漱之後都是自然晾幹的。堂叔家都是樸實幹活的人,村裡沒那麼多講究,毛巾換得也不勤。陶淮南頭發上還滴滴溜溜淌著水,撅在那兒說:“要不我出去甩甩吧?晾一會兒就幹了。”


遲騁看了兩圈沒看見什麼,脫了外套搭在陶淮南身上,隨後抬手把裡面T恤給脫了。T恤罩著陶淮南的頭給他來回抓著擦,陶淮南回手摸摸,摸到遲騁光溜溜的側腰。陶淮南竟然還感嘆著說:“我可真是個大麻煩啊。”


遲騁用自己衣服把陶淮南擦個半幹,拍了下他屁股說:“行了。”


陶淮南摸摸遲騁手裡的衣服,這肯定沒法穿了。遲騁無所謂這個,直接就要往身上套。陶淮南“哎”了聲叫停他,把自己衣服脫了給遲騁,然後穿上哥的外套把拉鏈一直拉到頭。


遲騁索性直接沾了點洗衣粉把衣服搓了,其實兩天下來煙燻火燎的,他衣服上也不好聞,但陶淮南不在意。


陶曉東還在外面說話,遲騁出來把洗完的T恤搭在晾衣繩上,陶曉東還挺納悶:“衣服怎麼了?”


陶淮南說:“給我擦頭發了。”


陶曉東一時無語,說:“我可真是服了你倆。”


今天時間已經過了,骨灰拿回來也不能下葬,要等明天。最後再守一天靈,明早老人的骨灰一入土,他們哥仨就要回去了。


遲騁今天得在遲家,也沒搭什麼靈棚,提前沒準備。院子裡就用桌子簡易弄了個供臺,擺著貢品和遺像。


遲騁兩天兩夜沒睡過了,他去屋裡的炕上睡了會兒。炕平時沒人睡,老人生前隻睡一個單人床,矮炕中間有一塊已經塌下去了,炕革坑坑窪窪不平,上面落著薄薄一層灰。炕的一邊有個矮櫃,上面放了些雜物。


遲騁沒脫鞋,頭底下枕著陶曉東的包。陶淮南本來想著總有人進來,他倆在這兒睡覺是不是不太好,所以沒上去,隻坐在遲騁腿邊,手搭在他腿上。後來遲騁閉著眼叫了聲“陶淮南”,陶淮南才應了,慢慢地爬了上去。


陶淮南枕著遲騁的胳膊,遲騁側躺著把他護在懷裡。陶淮南也幾乎兩夜沒睡過了,這會兒挨著遲騁,盡管周圍有著煙火味兒和灰塵的味兒,可還是抵不過遲騁的氣息帶給陶淮南的重重安全感。


他們就以這個姿勢睡著了,兩個人都睡得很沉。陶曉東過會兒也過來了,在他倆旁邊找了個空地方。他從車上拿了倆靠枕下來,一個塞陶淮南腦袋底下,不然等會兒遲騁胳膊麻了,一個自己枕著睡了。


中間陶淮南醒了一次,被外面不知道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給驚醒了。醒了聽見身邊還有道呼吸,皺著眉往那邊試探著伸手摸摸,摸了個手腕知道是他哥,頓時表情都舒展開了。


一邊是他哥一邊是遲騁,這個小小的空間太安全了。


哥仨在裡頭睡了小半個下午,是遲騁先醒的,他醒了陶淮南也要醒,遲騁隨手拍拍。


遲騁起來了,陶淮南又在睡夢裡轉身朝著溫暖的地方,挨著哥又多睡了會兒。


晚上他們去老家堂叔那兒吃了頓飯,又是弄了滿滿一桌,陶曉東跟堂叔說著話,遲騁和陶淮南吃完先回遲家了。早上洗的衣服已經幹了,遲騁收了下來給陶淮南穿上。陶淮南身上除了難聞的紙灰味兒和煙味兒,終於也有了點洗衣粉的淡香。


這天晚上陶淮南一直跟在遲騁身邊,遲騁做什麼他就安靜地陪,他們早就在長久的陪伴下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


村裡的夜晚很黑也很涼,陶淮南不怕黑,他們坐在院子裡牽著手,遲騁把陶淮南的一隻手放在手裡捏著玩。捏捏指尖揉揉指腹,手指間的暖意彼此傳遞著,讓寒涼的秋天夜晚也柔和了很多。


第二天清晨,老人的骨灰入了土。


遲騁身上披著白麻孝布,聽著指示磕了幾次頭。


等這些都完事了,陶曉東領著他倆去陶家爸媽那兒也燒了點紙。陶曉東在他們那兒的墓園買了兩塊墓地,裡面裝的是爸媽的舊物,碑上貼了遺像,平時他們幾乎不回老家,清明中元都是去那邊送花。


爸媽墳前很幹淨,沒有雜草,看得出堂叔時常過來收拾。陶曉東領著倆弟過來看了看,陶曉東坐在地上跟爸媽聊了會兒。


那年陶曉東把爸媽葬在這兒的時候二十五,現在陶曉東都三十六了。十年出頭的時間,他變化說小不小,說大也沒多大。陶淮南從小不點長成了個帥男孩。


時間像是過得飛快,一轉眼就從那兒到這兒了,可也都是一天天堆起來的。陶淮南眼睛看不到了之後爸媽跟陶曉東說對不起他,這一輩子弟弟都得拖著他,陶曉東從來沒這麼想過。他看了眼陶淮南,回過頭來笑著問:“咋樣?你們小兒子讓我養得帥不帥?”


陶曉東又看了眼遲騁,說:“這是咱們家三兒。”


想想又覺得不對:“他比小南大一歲,那得是咱們家小二。小南能長這麼好一多半靠的都不是我,都是小遲帶的,我就是個掏錢的,不管事兒。”


陶淮南身上連點疤都少有,平時磕著碰著的時候不多,對於盲人來講這很難做到。上次陶曉東醫援帶著他,親哥帶著都摔出一身傷來,額頭也碰青了。盲人生活處處都有危險,一個不當心身上就得添一道傷。


陶淮南從沒受過大傷,本身又嬌氣怕疼,那點嬌氣也都是遲騁給慣的。有人照顧得好才有條件怕疼,不然早疼出來了。


這差不多四千天,陶淮南在遲騁手裡成長,他長的每一寸都在遲騁眼皮底下盯著的,遲騁牽著他的手慢慢長大。他們之間的親密連陶曉東都插不進去,他們一直有隻屬於他們倆的小世界,這是陶曉東默許的。


所以很多事或許不應該,但陶曉東從來也沒在意過這些,開心就行了。人活著都夠不容易的了,管他什麼應不應該,在孩子方面陶曉東向來慣著,都已經慣了這麼多年了,以後也就這樣了。


陶淮南和遲騁一共請了三天假,周四上學潘小卓給了陶淮南一摞子筆記。陶淮南一摸那厚度都蒙了,問:“咋這麼多?”


“本多,每個裡面沒有幾頁,有的我都給你整理成文檔了,晚上發給你。”潘小卓推推眼鏡,跟陶淮南說,“你讓你小哥給你打印出來,你按框架背。”


“好的,”陶淮南點頭道,“謝謝小卓。”


他一本正經地謝謝,潘小卓也一本正經地說不客氣。說完倆人都覺得好笑,陶淮南笑著說:“咱倆為什麼每天都在假客氣。”


潘小卓說:“都是你起的頭。”


陶淮南又說:“我說謝謝的時候就是意思意思,你不用回,回完顯得咱倆很虛假。”


說完他倆又是一陣小聲地笑,倆人手碰上的時候陶淮南手挺涼,潘小卓於是站起來去把窗戶關了。


他總是這樣,在一些小事上心很細,但做點什麼的時候都是默默的,沒個聲。陶淮南對他不說話這點還挺習慣的,遲騁也不愛說話。大多數人不喜歡這種不說話的人,覺得他們冷,也容易誤會他們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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