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打掩護讓姐姐出來見他時,也是這樣的場景。
「蓁蓁。」
陸庭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情不自禁地笑:「生辰禮物。」
我沒有伸手。
若是之前,我該有多開心呢?
可惜,二十年來,他一次也沒有送過。
「聽說外公來了?我進去給他老人家請安。」
「外公睡了。」我上前兩步將他擋住,「你,不是最看不起我外公嘛?說他是西北蠻子,不講理。」
陸庭松尷尬地笑笑:「我何時說過這種話?」
我冷眼看著他。
「那我進去給他老人家賠罪,他要打要罰,我都認,好不好?」
原以為他隻是說說而已,不承想第二日,我正準備帶著外公出門逛逛,他卻突然出現,撲通一聲跪在外公面前。
「外公,從前是庭松不懂事,對您多有冒犯,庭松給您賠罪了。」
大有一副,我外公不點頭說原諒,他便不起來的架勢。
街裡街坊都站在門口看著,有人竟然認出了陸庭松:「那不是陸大人嗎?」
「大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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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可大可大的官呢!」
「你快起來!」我忍不住上前扶他,「被人看到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他卻轉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我:「名聲和你比起來,一文不值。」
我松開他:「你喜歡跪,就跪著吧!」
說罷,跟著外公上了馬車。
外公去看了我經營的幾家鋪子,贊不絕口。
穆翀也跟著附和:「有事陸家那倆貨拖累,我姑姑早就成了有名的女掌櫃了。」
我沒有反駁。
這幾年,我確實將八成的心力都用在陸庭松父子身上。
「以後不會了。」
回家時,卻遇上了回來的陸映淮。
他去了南方公幹,今日回來。
我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像是還沒回家去,直接來了這裡。
「母親,那個家,已經不能被稱為家了。」他說著眼眶紅起來,「我,我很想您,想吃您做的飯。」
穆翀挑眉看著他:「我姑姑的飯,是誰想吃就能吃到的嗎?」
陸映淮罕見的,沒有和他犟嘴。
穆翀越說越來勁:「我姑姑要是給我做娘,我才舍不得讓她受一點兒委屈,更不會讓她傷心。你們將她欺負得待不下去,現在又在這兒裝什麼可憐?」
杏兒捂著嘴笑。
陸映淮像被先生訓話的學生,乖乖站著也不反駁。
「你回去吧,我已經許久不做飯了,不會為你特意辛苦一趟的。」
陸映淮可憐巴巴地拉著我的袖子:「母親,我今晚也想住在這兒,可以嗎ţūₖ?」
穆翀將人一把推開:「當然不行,想什麼美事呢!」
說罷,拉著我就往裡面走。
「你這皮猴子,手背劃破了都沒發現嗎?」
他嘿嘿一笑,渾不在意:「姑姑,我要吃您做的螃蟹清羹。」
「好,這就給你做。」
我沒有回頭,自然也看不到陸映淮無奈又苦澀的笑。
8
我跟著外公去了一趟西北,又帶著穆翀去騎馬打獵。
他雖是男兒,比我們自由許多,卻也是常被困在城中,即便是騎馬也隻是在固定的路線,日復一日毫無新意。
如今到了這兒,簡直像是脫韁的野馬,整日跑的不見人影。
我去看了幾家西域的香料鋪子,與中原的倒是有很大不同。
隻是他的要價太高,加之運輸成本,得不償失。
穆翀主動請命,要親自去西域採購。
「我不放心。」
外公卻說:「他如今正是歷練的時候,我讓許護衛跟著就是了,西域那裡他熟悉。」
我當夜啟程回了京城。
陸庭松不知哪來的信兒,早早地便在城外等著。
他看著我,似乎有些不確定,定了定神才微笑著喚我。
「我差點沒認出來。」
「你記性什麼時候這樣差了?」
他笑著搖頭:「是你變化太大了,和之前……簡直是兩個人。」
我倒沒有察覺出有什麼不同,隻覺得比從前開心了不少。
回去時,杏兒悄聲在我耳邊說:「方才陸大人都看呆了。」
我看了眼馬車外的他,心中毫無波瀾。
那日後,陸庭松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每日都來看我,每次都帶著禮物,從吃食到首飾,日日不重樣。
「我已經被你休了。」
他卻突然握住我的手:「那我就在八抬大轎,明媒正娶你一次。
「蓁蓁,我知道錯了,這次我一定好好對你。」
「你一句錯了,我就要原諒你嗎?」我用力甩開他的手,「你一句錯了,從前的傷害就都不存在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想要補償你,求你給我一個機會,就一次,好不好?」
我一陣疲倦:「整整二十年,我給你的機會還不夠多嗎?」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醒悟得太晚了,求你看在我們二十年的情分上,再原諒我一次,求你。」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們,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陸庭松不會聽我的,他依舊我行我素,每日過來糾纏。
我在京城等了半月,穆翀還沒有回來。
已經超過我們約定的日子三日,甚至一個信兒都沒有。
陸庭松主動提出,幫我打探消息。
他是朝中重臣,或許會比我有辦法些。
「拜託你了。」
傍晚時分,陸映淮過來,他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我身邊。
我一心都在穆翀的安危上,沒有力氣去趕他離開。
不知過去多久,陸映淮輕聲安慰我:「穆翀應該不會有事的。」
我還未點頭回應,又聽見他說:「就算他出事了,母親還有我啊,我會一直……」
「啪!!!」
陸映淮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您,您打我。」
「穆翀會沒事的,就算你們都死光了,他也不會有事的。」
陸映淮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幾下,眼眶裡的淚水好似決堤一般,順著臉頰流下來:「您從來都沒有打過我的,現在為了一個外人打我?」
我搖搖頭:「穆翀是我的家人,你,才是外人。」
他哽咽抽泣著,平日裡那張清高不可一世的臉上,此刻滿是絕望。
「滾,我不想看見你。」
陸映淮抬手擦了眼淚:「那,那我明日再來看您。」
第四日,穆翀終於回來了。
他一進門就將我一把抱住:「姑姑,對不起,我再也不會讓您這麼擔心我了。」
9
那天後,穆翀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很多。
從前我隻覺得他是個毛孩子,對所有事務都充滿了好奇。
如今,我也能安心教他生意上的事情了。
穆翀上手很快,時日不多便能獨當一面。
倒是穆家老二,在科考前夜竟然當街縱馬,踩上了安王世子,被下了大獄。
安王向來和晉王不睦,他支持的三皇子如今很是得皇上賞識Ťű̂₈,倒是晉王和陸映淮支持的太子,近年來頻頻惹皇上不快。
世子是小傷,卻被安王拿住了把柄,又是太後仙逝十年的忌日。皇上震怒,責令穆家老二此生都不能再入朝為官。
穆家來找了穆翀幾次,穆翀不願回去,和他父母鬧得不愉快。
「姑姑,你不會送我回去吧?」
「不會。」我將賬本遞給他,「姑姑隻希望你做自己喜歡的事,你開心就好。」
陸庭松倒是不死心,總過來,倒是這些時日太子出事,他被絆住了,我終於清靜了幾日。
隻是沒幾日,太子竟然就被廢了。
朝中局勢大變,安王與三皇子愈發低調起來。
皇上身子不好,聽說已經罷朝許久,如今都是三皇子代為處理朝政。
從前我在陸府的時候,安王府邀約,陸庭松從不讓我去,陣營劃分明顯。
為了不使關系過於難堪,我總要想出許多借口,然後送上安王與安王妃心儀的賀禮。
是以,即便我被休,安王妃也常命丫頭來這裡買香料,去年中秋節,她更是親自來了一趟,送了我一支翡翠簪子。
如今,陸庭松找到我,希望我能從中調和,修復與安王的關系。
「我又不是朝中人, 幫不了什麼,你還是找別人吧!」
陸庭松怒瞪著我:「你是不是很得意?」
「什麼意思?」
他嘴角帶著諷刺的笑:「現在看我從雲端摔落泥裡,你一定覺得很痛快吧?」
我無奈嘆氣:「或許幾年前, 我會這麼想, 但是如今你於我而言, 隻是一個陌生人罷了, 你是生是死我都不會放在眼裡。」
陸庭松卻不相信。
直到半年後,皇上駕崩, 三皇子登基。
安王倒是沒有將陸庭松一家趕盡殺絕,隻將他們貶官而已。
陸庭松心高氣傲,竟然吐了一口血, 一病不起。
陸映淮來找我, 說他父親想見我。
「我不想見他。」
他苦笑幾聲:「其實,我早就猜到會是這樣。」
我低頭忙著, 不想理會。
「明日, 兒子就要離開這裡, 恐怕此生都不會再回來了。」他吸吸鼻子, 「您, 您能來送我一程嗎?」
「去不了。」
他不再多說什麼,隻安靜坐著, 直到太陽西斜才默默起身離開。
陸庭松雖然病重,可是任命一到, 便被人連夜送出了京城。
聽說,到任不足月餘, 便病死了。
穆家見狀, 也是早早逃出了京城。
臨走,甚至沒來知會穆翀一聲。
「姑姑, 我會不會連累您啊?」
安王世子在報復穆家的人, 幾乎人盡皆知。
穆家人將穆翀留下,無非就是想吸引火力罷了,一起被留下的還有幾個不受寵的庶子庶女。
可惜, 世子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即便他們逃出了京城, 也照樣在他的股掌之中。
「不會, 姑姑會保護你的。」
第二日, 我以調制出新香為由,宴請安王妃。
穆翀便站在我身側, 我還未說話,安王妃便開口指著穆翀:「這邊是你侄子吧?」
我心裡一緊:「回王妃,正是。」
「好孩子, 以後可要好好幫你姑姑的忙, 你姑姑這一路走來, 真真是不易呢。」
穆翀明白了王妃的意思,立即點頭立誓,會保護我一輩子。
王妃笑笑, 沒有再說什麼。
我和穆翀的生意越做越大, 他走南闖北,雖沒能如願當將軍打勝仗,倒也是無拘無束。
外公去世後, 我接管了他的生意,西北京城兩地跑,見識了更廣闊的天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