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就連僕從都拿到了靈石福袋,唯有後山的禁地,那個破敗的院子裡,今日連吃剩的冷飯都忘記了送來。


啞女從清晨開始,身體再次出現了異樣,軀體抽搐,背部突出,像是肉瘤,又像是尖銳到衝出皮囊的骨頭。


她痛苦不堪,哀求著越之恆殺了她。


不是不想活下去,可最早那個原本是他們“祖父”的人,早就告訴過他們:生來邪祟之子,便是這樣的結局。


沒有哪個邪祟之子能活得久,縱然他們不會入邪,可他們本身就是邪氣本體,往往不到及冠之年便會夭折。


越家老爺子冷冷看著他們:這就是命,你們得學會認。


那日,溫暖的太陽照在身上如此冰冷,兩個還未徹底長成、看上去分外瘦弱的半大孩子,像繁華錦繡中的怪物。


少年手裡拿著屋裡唯一一把柴刀,對著親姐姐。


越之恆砍下去之前,聽見仙山另一頭的歡聲笑語。入眼是荒涼的院子,記憶裡是不知多少年被關在陣法中的日日夜夜。


啞女的結局,亦是他的結局。


可什麼才是命,親人不認、親娘不要是命?被圈禁著像個畜生般長大是命,還是砍死自己親姊是命!


他推開啞女,手裡的刀,砍向了結界。


他從齊暘仙山一路跑到山下城中,不知道世間誰才能救山上的啞女,誰又願意救啞女。


哪怕不用救那可憐的少女,隻是給她一塊糖餅吃也好。


阿姊長這麼大,從生到死,最出格的願望,隻是想吃一塊糖餅。


可越之恆身上全是破壞陣法的傷,他一身鮮血,跪在糖餅鋪子門口,老板晦氣地伸手趕他:“快滾快滾,小叫花,別攔著我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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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推在地上,聽見行人們說,今日仙山派發玉簡,雖然人人隻有一塊,但對於體內有邪氣的人,能延長數十年壽命。


越之恆望著自己被踩進塵埃的手,沒有再祈求那塊糖餅,轉而握住了掉在地上的柴刀。


縱然他們是邪氣本體,可若一塊不夠,那五塊、十塊玉簡呢,能不能也讓啞女活夠凡人短短的一生。


他知道自己沒法從仙門那裡取走玉簡,隻能伺機望著那些百姓。


這一年,他不識字,沒有念過一天書,亦沒有人教過他,何為“君子之道”、何為“禮義廉恥”。


齊暘郡春花爛漫,僻靜小巷中,湛雲葳撥開毆打少年的百姓。


她強行抽出他手中的玉簡,還給百姓們。


“既然已經拿回靈簡,就別再要他的命了,仙門會懲罰他。”


靈衛上前將他關了起來,問面前的少女御靈師如何懲處他。


湛雲葳想了想:“按齊暘郡的規矩來,搶幾個包子,如何懲處?”


“打板子。”


少女彎起明眸:“行,那就打他三下板子。”


她撿起地上的枝條,在地上少年的掌心上不輕不重地打了三下。


旋即蹲下去,問他:“你為什麼偷東西?”


少年閉上眼,心中隻剩絕望。


湛雲葳其實已經猜到,不偷吃的,不偷穿的,隻偷玉簡。人如果活得下去,誰會命都不要搶奪這樣的東西?


她身上沒有玉簡,卻有一塊兒時第一次練習御靈術時,父親贈她的平安玉。


裡面積年累月被她用來練習制作滌魂玉簡,攢了不少御靈術法,還刻了幼時啟蒙的書籍。


送出去幼時最珍愛的禮物,她難免有些舍不得,但還是掰開的少年緊握的拳頭,說:“你想救誰就去救吧,是這世道不好,想活下去並沒有錯。”


一旁的阿蘅眼皮子抬了抬,眸色淡淡,看著地上的狼狽的人。


就像記憶裡那樣,他聽見自己說:“那你呢,你想要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我的命你收嗎?”


湛雲葳看著他淺墨色的眼睛,愣了愣,良久才說:“不要你的命,每個人的命都是很珍貴的。”


“不過卻有要你做的事。”她說,“你答應我,得學會這平安玉中的道理,活下去,知書文,識禮儀,如果以後當了靈修,盡力造福百姓。”


他一言不發,從地上爬起來,轉身離去。


阿蘅沉沉望著那少年的背影,他想,如果湛雲葳知道這是誰,知道她放走的這人,將來是百姓恨不得生啖血肉的奸佞,會是什麼表情?


越之恆眉眼冷淡。


知書文,識禮儀啊……


多諷刺。


第13章 慍怒


諸位可曾聽過,邪祟之子。


日暮時分,大半御靈師少女都悶悶不樂,再沒了辰時的期待與歡悅。


段師姐也滿臉鬱悶:“怎麼偏偏就是劍修,被派去追蹤邪祟了呢。”


說罷,她的目光嫌棄地在外面靈修身上掠過一遍,又好奇地問湛雲葳:“湛師妹,你喜歡哪一類修士?”


靈域的修士,如今大體分為七種,分別是劍修、刀修、丹修、符修、陣修、醫修,還有器修。


說來奇怪,每年知秋閣都會針對御靈師挑選道侶喜好做個問詢,結果發現,超過七成的御靈師,都青睞劍修成為自己的道侶。


今歲的意向冊子更離譜,想要與劍修結為道侶的御靈師,竟然已經高達八成。


湛雲葳搖頭說:“我沒想過。”


“這倒也是,你年紀還小呢。”段師姐笑道,“不過千萬別喜歡刀修或者器修。”


湛雲葳問:“為什麼?”


“你想啊,為什麼咱們都喜歡劍修,因為劍修普遍長得最好看。劍仙俊逸不凡,往往還對道侶十分忠貞。不說別的,他們的服飾是不是都最賞心悅目?”


湛雲葳想起各大仙門的衣衫,贊同地點了點頭。


越之恆抬眸看了湛雲葳一眼。


段師姐受到鼓舞,繼續教育師妹說:“其餘修士也不錯,各有所長。唯獨刀修粗獷,刀身沉重,修士們身形自然也就不怎麼好看。就外面那個刀客師兄,胳膊那麼粗,都快趕上……唔,趕上你腰肢了。”


湛雲葳不由低頭看了一眼。


越之恆瞥了眼,一時也有些緘默。


“至於器修,那更是性子無趣。同樣是守著爐子,丹修隻需三五日便能煉成一爐丹。器修呢,少則半月,多則三四月。成婚以後,若道侶是個天天守在爐·鼎旁的器修,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段師姐想了想,又掩唇道:“還有呢,你想想,大多煉器師都是親力親為,淬煉法器那一步,和打鐵有什麼差異。他們的力氣……上次我被不知輕重的煉器師叫住,他就拉了我一下,我手臂險些脫臼。我是個御靈師,又不是那些經得住千錘百煉的鐵皮!”


湛雲葳若有所思。


越之恆靠在車壁上,神色淡淡,不再聽這些少女竊竊之言。


看著漸漸黑下去的天幕,他目光沉凝。構建蜃境的怨靈氣息像是一張網,隨著天黑下來,這張網也開始蠢蠢欲動。


入夜以後的蜃境最危險,如果撐到天亮,湛雲葳的蜃境就會漸漸坍塌。


怨靈必定今夜動手。


他眼中魑魅橫行的世界,落在少女們眼中,卻隻是一個普通的春夜。


一聲驚喜的歡呼傳來:“劍修師兄們回來啦。”


大家期待著師兄們過來打招呼。雖說目前同在學宮學習,可是靈修與御靈師修習的東西天差地別,平日也住得甚遠。


就連段師姐心裡也沒底,嘆了口氣:“潔身自好,不愛惹麻煩。是劍修的優點,也是他們的缺點啊。”


湛雲葳忍不住笑了笑。


倒也沒錯,在劍修師兄們眼裡,金貴又嬌弱的御靈師,確實算是麻煩。


比起師兄們會不會過來寒暄,她看一眼旁邊的阿蘅,更關心另一件事:“我們今晚住哪裡?”


她和阿蘅都很迫切地需要沐浴。


蓬萊大師兄沉吟片刻:“齊暘山主在外查探邪氣源頭,還未歸來。主人未歸,不好貿然拜訪。前兩日我收到了齊暘郡城主的帖子,把眾人安排到城主府中罷。”


師弟撓了撓頭:“誰去通知?”


大師兄揚眉,看向一旁擦拭劍的裴玉京,笑道:“要不裴師弟,你走一趟?”


裴玉京專注望著劍身,聲音略冷:“不去,忙。”


大師兄忍不住哈哈大笑,他這位師弟天生劍骨,生得俊俏不凡,偏偏越是氣質清冷,越招少女們喜歡。


前年,裴師弟奉命招待幾個來蓬萊做客的御靈師小姐。結果,能一人一劍殺進邪祟老巢的裴玉京,被幾個少女纏得焦頭爛額,這樣好的脾氣,最後對著御靈師拔了劍。


當然,裴玉京最後被蓬萊尊主訓斥了一通。


尊主訓斥完最疼愛的弟子,又無奈道:“雖說你修習無情劍,可也不要真的表現如此無情,玉京,師尊也擋不住其他山主過來為女兒討公道啊……”


你好歹裝一裝,懂麼。


大師兄至今記得那時候小師弟站在菩提樹下,蹙眉道:“弟子不會和御靈師相處。”


世人都對御靈師趨之若鹜,唯有他們蓬萊的奇葩小師弟與眾不同。眼看靈山傾頹,其實所有人心裡都明白,蓬萊需要少主去聯姻,甚至為了以防萬一,最好誕下繼承劍骨的後嗣。


不許動情,卻又必須承嗣。


不論是對裴玉京,還是對他未來的道侶,都是一件不公平的事。


所以蓬萊的長者,幾乎都對裴玉京有愧。


大師兄在心裡嘆了口氣,他並非有意逗弄,何嘗不是希望師弟能快活展顏。


“薛晁師弟,你們幾個去吧。”


薛晁等人沒想到這樣的好事輪到了自己,裴師兄不想去,他們想啊!


薛晁難得局促,整理了一下身後的劍,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器宇軒昂。


師兄們取笑他:“怎麼,薛師弟有想見的姑娘?”


薛晁說:“我爹說,前幾年他和長玡山主除邪祟。山主家有位可愛的小女兒,這位師妹鍾靈毓秀,是他生平所見最為出色。我爹讓我在學宮好好表現,如果有幸得到師妹垂青,過幾年他就去給我提親。我聽說今日這位師妹也來了。”


“生平所見最為出色”這樣高的贊譽,讓劍修們也忍不住好奇。


到底年紀輕,對情愛之事充滿向往,人人皆是普通人,並非幻想中的劍仙。


大師兄注意到,裴師弟聽到這話,擦拭劍的手頓了頓,旋即抬起頭來。


“師兄。”裴玉京突然望著他說,“我擦拭完了。”


大師兄沒反應過來,啊,所以呢?


“可以去,不忙。”


“……”大師兄想起裴師弟以往出門目不斜視,也不愛吃甜食,這次竟然在慄子糕前,比較了許久,掏出靈石買了一包。


師兄神情復雜。


齊暘城暮色來臨那一刻,少女們恨不得紛紛驚呼!


誰能想到,不僅來了好幾個劍修師兄,其中還有最想見的裴玉京!


沒白來,這趟沒白來!


段師姐興奮地握住湛雲葳的手:“啊,我待會兒和裴師兄說什麼好呢,他是不是隻喜歡劍法?我如果請教劍法,這會不會太冒昧了呀?”


何止冒昧,裴師兄可能覺得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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