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到了年節,大領導不該忙的腳不沾地?偏他還有闲情逸致來陪老娘逛街。
龐牧也不遮掩,“往年地方官必要召見下頭官員,又有些個富商、鄉紳之流,我不耐煩應付這些,都提前取消了。”
有什麼好見的?不過是些席面機關,誰不知道誰心裡的算盤?
奉承的再天花亂墜有什麼用,能當吃還是當喝?他也不是沒見過隻會紙上談兵的文官之流把好好的戰局攪得一塌糊塗。歸根結底,什麼都不如真抓實幹。
晏驕全程笑吟吟聽著,一雙眼睛被燈火映的亮閃閃,好像天上的星星都溜下來落進去,晃得龐牧頭都要暈了。
備受鼓舞的他才要進一步大說特說,卻被斜前方一陣巨大的,宛如潮水般洶湧的失望嘆息淹沒了。
嶽夫人懶得聽他說這些,興衝衝拉著晏驕往前走,“好孩子,咱們也瞧瞧熱鬧去。”
龐牧:“……”
團圓節,關心下兒子不行嗎?
娘,我不是你的好兒子了嗎?
說歸說,龐牧還是認命的在前頭開路,順順當當的幫兩位女眷擠了個前排。
裡頭是射箭的,真要論起來,也勉強能算賭錢的一種行當。
現場簡單立了個箭靶,約莫六、七步遠近,上頭畫著幾個圈兒,然後慫恿看客出錢射箭,根據射得環數來決定獎品。
那扎著大紅花的頭獎是一匹光華璀璨的錦緞,大紅的底色,上頭用金線銀線繡了好些精美的紋樣,燈光下熠熠生輝,越發美麗奪目。
嶽夫人嘖嘖稱奇,“這樣的緞子若要外頭買去,少說也得七、八兩銀子,他竟舍得?”
普通壯年男子三、四個月也未必能掙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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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尋常縣城女子都沒見過這麼好的料子,便是男子也不免心動:若是在外面賣了,不也能貼補家用?
攤主叫兩個壯漢將銅鑼敲得震天響,唾沫橫飛的喊道:“來啊,十文錢射一回,隻要十文錢,諸位鄉親父老,隻要十文錢,這匹舉世無雙的錦緞就能抱回家了!足足十兩銀子呢!”
“十文錢換十兩,天下還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麼?”
他故意將價格又抬了抬,話音未落,周圍便此起彼伏的響起一片驚嘆之聲。
是人就喜歡好東西,隻是十文錢一回……
須知尋常百姓家,一日嚼用也不過幾十文罷了。
見依舊有許多人面露遲疑,攤主又將兩盞燈往緞子附近晃了晃,布匹表面立刻隨著燈光挪動浮現出一層美麗的光芒,流光溢彩,煞是動人。
“瞧瞧,這可是我從京城帶來的上等好貨,京中貴人們也多有穿著!”
攤主得意洋洋的抱著胳膊環視四周,大聲道:“這樣好貨,莫說十文,便是花上一兩二兩,也是大大的賺了!我不過偶然途經貴寶地,見本地人傑地靈,這才決意做個善事!”
“京中”“貴人”“賺了”
這幾個被刻意強調的字眼進一步刺激著百姓們蠢蠢欲動的心。
等攤主的話告一段落,立刻就跳出來一個年輕人,“我來五回!”
後頭一個穿著水紅襦裙的年輕姑娘含羞帶怯的看著他,一雙眼睛裡都帶了情意。
晏驕正看得有趣,耳邊忽然響起龐牧的聲音:“這弓有問題。”
“嗯?”她本能的轉過臉去。
燈火下,龐牧的面龐依舊英俊威武,隻是上面的愉悅已全然被冷硬取代。
他朝已經兩箭落空的年輕人手中抬了抬下巴,低聲道:“那弓是特制的,弓身和弦都預先調過,第一次摸的人莫說五回,五十回、五百回他都射不中。”
果不其然,轉眼間那年輕人五箭都射完,盡數脫靶,不覺十分懊惱。
嶽夫人也皺眉道:“這人心也忒壞了。”
若是單純戲耍也就罷了,花錢圖個樂子,攤主做到這種地步,已經是明晃晃的騙錢了。
就他們說話的功夫,已經又陸陸續續有好幾人上場射箭,少說也有三四十箭射出。可別說射中了,竟無一箭能中靶!
不光他們,不少百姓也漸漸起了疑心,可就在這個時候,竟有一個漢子三箭射中了乙等,歡歡喜喜的抱著另一匹略次一等,標價四兩銀子的綢子走了,眾看客又羨又愧,也都主動打消疑慮。
龐牧冷笑一聲,“是個託兒。”
他早就習慣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等闲風吹草動根本逃不過。才剛他們進來的時候,就瞥見這人與攤主眼神交流。
因託兒的帶動,百姓們越發踴躍,紛紛交錢,攤主準備的六張弓竟不夠使的,好些人在後面排起了隊。
“尋常百姓賺點血汗錢何其艱難,”晏驕又急又氣,直跺腳,“這才多會兒啊,他就空手套白狼的賺了好幾兩銀子了!”
廟會前後三天,這麼算下來少說上百兩入賬,這伙人可夠發個大財了!
“他敢!”龐牧冷哼一聲,忽然朗聲道,“我也來試試!”
攤主忙著收銀子,壓根兒沒法分神,倒是一個打下手的小伙計過來麻利的收了錢。
排隊的人雖多,但架不住速度快,不多會兒龐牧手裡就拿了把弓。
他上手掂了下,嗤笑一聲,抬手便射。
第一箭毫不意外的落了空。
不過等到第二箭,就穩穩扎在箭靶外緣。
晏驕和嶽夫人齊聲叫好,好些圍觀的看客也都跟著喝彩,跟著看過來的攤主臉色瞬間難看了。
龐牧哈哈笑了幾聲,“還有八箭!”
說話間,他已經嗖嗖嗖幾箭射出,瞧著漫不經心,可一箭比一箭更靠近靶心。
等到了後頭五箭,已經都密密麻麻扎在靶心了。
跟他玩兒弓箭?想什麼呢!
周圍叫好聲如潮水般響起,而那攤主的臉卻好似無邊黑夜,陰沉的仿佛能滴下水來。
他飛快的跟幾個手下交換了眼神,又朝人群中瞧了幾眼,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這位客官好俊的身手,不知哪裡高就?”
龐牧隨手將弓箭丟回去,不答反問,“你隻說射中靶心便是頭獎,可如今我足有五箭,又該如何評判?罷了,我也不挑,就隨便拿些吧。”
他還真就自顧自推開眾伙計上前,將臺上最好的幾件獎品全都搬走了,其中就包括最引人垂涎的那匹錦繡緞子!林林總總加起來,少說也得二三十兩銀子。
那幾個伙計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分明是個戲耍,可來人卻有種千軍萬馬的氣勢,叫他們本能畏懼,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一個個傻雞子似的呆在原地,本能的看向攤主。
錢沒掙來倒先折了血本兒,攤主氣的兩手發抖,偏偏又不好當場發作,兩隻眼睛都紅了。
獎品都沒了,還拿個屁來引人上當?
許多圍觀的看客自己沒射中,卻也不想便宜了攤主,如今見總算有人得手,竟也跟著歡喜起來,當即七嘴八舌的大笑道:
“真是好樣的!”
“旁邊的是媳婦和老娘吧?正好年底一人做身好袄子穿!”
“正是這個理兒,哈哈哈,隻是……我怎的瞧著這位壯士好生面善,似乎哪裡見過似的……”
“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到底在哪兒見過?”
龐壯士抱著獎品頭也不回的離去,隻壓低聲音對晏驕和嶽夫人道:“這會兒廖先生和老齊他們必然在前頭梨花戲院看戲,我送你們去那裡。”
晏驕問道:“那你呢?這種行騙的多是團伙作案……”
她已經大約猜到龐牧的打算,不免有些擔心。
“不必擔心。”龐牧咧嘴一笑,簡簡單單四個字卻有著定海神針般的奇效。
也不知怎的,晏驕忽然就不擔心了。
這樣的人物,誰能奈他何?
梨花戲院距離射箭的地方不過幾百步,三人說了幾句話也就到了。
本縣最大的戲園子,梨花戲院坐落在十字街以南,距離有德布莊不遠,門口也如其他店鋪一般扎著高高樓牌,上面張燈結彩煞是顯眼。
裡頭分了三層,正中一座戲臺,四面井字結構,中間穿插著許多賣茶水點心並花卉玩意兒的小販,很是熱鬧。
廖無言和齊遠就在大堂正中視野最好的桌子旁看戲,見他們進來,本想起身招呼,誰知就見龐牧衝他們使眼色。
幾個人都是多年戰場上拼殺出來的,默契驚人,已經抬起胳膊的齊遠也不慌亂,隻是裝著叫果子吃,又順勢往門口瞄了眼,果然見幾個渾身上下都寫著“我不是好人”的男子形跡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