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誰能想到曾經那般文弱,那般斯文好潔的書生,竟真有一副錚錚鐵骨,拖著一條斷腿,扮作乞丐,一路有驚無險的出了城!
衛藍深知吏部侍郎對地方小官的威懾力,可現實情況又實在不允許自己進京告御狀,近乎絕望間,他輾轉打聽到了龐牧上任後的作為,終於生出了一點希望。
若是這位大有來歷的龐大人都不能了結此案,他唯有來日化作冤魂厲鬼,再來找這些人渣敗類們報仇!
了解到案件真相之後,眾人隻覺無比匪夷所思:
你自己做下的孽,非但不知悔改,竟還有臉來報復旁人?!
趙良卻回答的理直氣壯:“他們叫我顏面盡失,我不過禮尚往來罷了,有何不可?”
眾人隻覺得此生從未像此刻這樣惡心過禮尚往來這個詞。
見大家都不說話,趙良又問道:“我隻是叫他們丟臉而已,張開也是自己跳河死的,與我無關……我姐的生日馬上就到了,你們什麼時候送我回去?”
饒是晏驕歷經兩個時空,見識過無數奇葩敗類,卻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絕對是各中翹楚。
龐牧重重拍下本案最後一次驚堂木,“來啊,將殺人犯趙良、林高枷了,擇日押解進京!”
第55章
龐牧很快便整理好折子, 將一應事情都詳細寫了,又半點不徇私的給饒文舉和孟徑庭請了功。至於聖人會如何獎賞, 就不是他該關心的事了。
銀屏和娉婷二人又來了平安縣衙一回, 親耳聽了龐牧的準話, 確定趙良與林高一幹主犯必死無疑,兩人當場便抱頭大哭, 對龐牧叩謝不已。
這回過來,兩個姑娘隻略施粉黛, 衣裳首飾也都簡樸低調,有種盡洗鉛華的美。
晏驕感慨二人身世,主動出去送了一回。
臨行前,銀屏幾度欲言又止, 上了馬車後, 到底是從車窗探出頭來,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從懷中掏出一份帶著淡淡香氣的信塞到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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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姑娘, 勞煩您,勞煩您將此書信轉交與貴衙主簿先生。”
主簿先生……晏驕腦子裡仿佛劈了一個雷。
啥玩意兒?
銀屏略扭捏了下,裡頭的娉婷便捂嘴笑起來, 她臉上緋紅,回身打了小姐妹一下, 又雙目盈盈的對晏驕道:“奴仰慕先生,奈何這殘花敗柳之身難以匹配,便是執筆研磨都辱沒了, 索性也不去討那嫌。可,可若一聲不吭,這心中又著實放不下,聊作小詞一首……”
時下也頗推崇才子佳人那一套,許多名士身邊紅粉佳人成群屢見不鮮,反而極容易成就一段佳話,銀屏有此念頭不算稀奇。可她明明有意,卻還是毅然選擇離去,倒是難得。
馬車緩緩離去,留下晏驕身心凌亂的立在原地,手中捏著的那封信猶如燙手山芋,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啊啊啊啊,怎麼辦!
雖說時下風氣如此,可,可她若是交了,會不會破壞偶像家庭幸福?
可若是不交,又覺得對不起銀屏痴心一片……
心中天平左右傾斜的晏驕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給撓禿了,一路上都在自言自語,最後連小白馬都聽得不耐煩,直接揚起尾巴抽了她一下。
晏驕哎呦一聲回過神來,幹脆伸手揉著它的腦袋繼續糾結,“怎麼辦,怎麼辦啊小白!我應該現在就追上去,把信還給她!”
奈何她與銀屏兩人隻在城內分別,踟躇間已經到了衙門口,剛一抬頭,好死不死就看見帶著一雙兒女從對門過來的董夫人。
晏驕頓時一個激靈,下意識將書信藏在屁股底下,幹笑著跟對方打招呼。
董夫人:“……”
她表情復雜的往晏驕身下瞄了眼,款款上前,低聲關切道:“可是姑娘小日子來了?若是不便,你且稍等,我去替你取些衣裳遮蓋。”
晏驕一愣,旋即淚流滿面。
夫人,求求您別對我這麼好!我有愧!
正說話間,小八見她遲遲未歸,出門迎接,瞧見她後張嘴就道:“晏姑娘回來啦,哎,你是不是坐著什麼東西了?”
晏驕:“……閉嘴!”
就你眼尖!
董夫人何等玲瓏剔透之人?見晏驕面色尷尬,又不敢與自己對視,當即宛然,“你們慢聊,我先”
“夫人且慢!”晏驕又狠狠瞪了小八一眼,硬著頭皮翻身下馬,還不忘將信抓在掌心,磨磨蹭蹭來到董夫人跟前,小聲道,“夫人,實在是我考慮不周,這個,唉。”
如今董夫人已看出端倪,若她繼續隱瞞,反而叫大家生了芥蒂。
歸根結底,還是自己太多管闲事了些,實在混賬!
晏驕心中悔恨不已,恨不得能當場扇自己十個八個耳刮子,誰知董夫人瞥見那信箋外皮纖細嫋娜的字跡後,瞬間了然,竟當場笑出了聲。
晏驕:“嗯?”
董夫人痛痛快快笑了一場,面如桃花,實在美的緊。
她抬手輕扶發髻,語帶笑意道:“既是給夫君的,姑娘隻管交於他便是,又何苦如此躲閃?”
晏驕簡直要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小心翼翼的問道:“可是,可這”
“你以為我會生氣,又覺得對我不起,是不是?”董夫人笑著看她,反問道。
晏驕乖乖點頭,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後悔不迭,“我,唉,實在是我的不是。”
誰知董夫人又笑了,不僅她笑,猜個八九不離十的小八也跟著哇哇大笑起來,反而襯得晏驕傻乎乎的。
“非我自誇,隻是夫君那般人品,諸多女子愛慕不過情理之中。”董夫人笑道,眼波流轉間便是自信,“男子如此,女子亦然。”
晏驕一怔,旋即回過神來,眼睛慢慢睜得溜圓,試探著問道:“夫人您也?”
經常收到請書?!
董夫人竟半點不避諱,大大方方的點了點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匪君子,心向往之,此乃人之常情,有什麼奇怪?”
晏驕發自內心的哇了一聲,心道你們古人真會玩!
大概是跟齊遠混的比較多,小八也深得他真傳,當即大咧咧道:“難不成姑娘家鄉不是這樣?原先大人在外頭打仗時,隔三差五就有大姑娘小媳婦兒的摘了花丟進來哩!偶爾上街,還有大膽的摘了荷包、手帕子劈頭蓋臉的砸……”
不得不說,這個“劈頭蓋臉的砸”形容的真是十分生動,他這麼一說,晏驕腦海中就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龐牧被紅粉胭脂們淹沒的場景……
老實說,一直以來,晏驕都覺得自己這個現代人思維肯定比其他人都開放前衛,可今兒經歷了這一出之後,竟有種落伍的悲涼。
天可憐見,她才剛被古人們集體鄙視了……
她精神恍惚的去了二堂,行屍走肉一般把信交給廖無言,機械的去一旁坐下,直勾勾盯著奮筆疾書的龐牧看。
劈頭蓋臉啊……
龐牧給她看的渾身發毛,“出去一趟這是怎麼了?”
晏驕託著下巴,幽幽嘆了口氣,“聽說,大人在外似乎頗受歡迎。”
廖無言沒忍住笑出聲,隨手將看過的信箋丟到火盆中燒了。
龐牧十分尷尬的撓了撓頭,“你別聽他們胡說,老百姓箪食壺漿犒勞大軍倒是常有,我那什麼,誰說的?!”
說到最後,他都有點兒急了。
見他這個樣子,晏驕反而噗嗤笑出聲來,笑眯眯的又將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幾回,認真點頭,“大人這樣好,也是應該的。”
龐牧難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卻還是美滋滋的問:“你真覺得好?”
“那是,”晏驕笑的眉眼彎彎,又狠狠衝他比了個大拇指,“大人足有這麼好。”
龐牧就嘿嘿傻笑,摸了摸鼻子,也回了個大拇指,“你也這麼好。”
咱倆都這麼好,可不就是一對兒?
一旁的廖無言看的直搖頭,心道自己果然還是上了年紀吧,如今動不動就覺得牙疼了……
兩人說笑幾句,倒也沒有繼續在這辦公的地方放肆。
晏驕見他們案頭擺放的公文空前海量,便問道:“這次的案子如此棘手,牽涉面又如此之廣,大家有的忙了。”
龐牧點頭,順手揉了揉太陽穴,“這案子雖然結了,可那些吃了神仙粉的人不能放任不管。我已聯絡各地官員,務必將這些人都找到後集中管理,直到他們戒掉。另外,還有這神仙粉,務必要順著林高這條線挖下去,必要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更有那吏部侍郎方之安,本是先皇在位時的舊臣,輾轉吏部任職也有三年多了,除了趙良之外,保不齊還有其他狗腿子,這幾年內他收受了多少賄賂?保舉、提拔了多少人?是否還有其他朝廷官員同流合汙?都要一一查明,不容有失。”
光是這三件事吧,零零碎碎的公文就是個天文數字,更別提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後續,沒有幾個月絕對忙不完。
晏驕聽後十分感慨,“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縣試了,聽說不少考生都吃了神仙粉,想必要錯過了,真是可惜。”
十數年寒窗苦讀,如今卻連考場都不得進,真是輸得憋屈。
“趙良該殺,可他們也該長個教訓了,”廖無言是過來人,對這些後輩們真是又愛又恨又心疼,語氣難免嚴厲了些,“科舉一事何其嚴謹?多小心都不為過,他們倒好,胡亂出入那等場所,人家隨便給點什麼東西,三言兩語糊弄著就吃了,我都替他們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