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驕努力回想了下, 之前確實聽龐牧他們說起過廖無言的大作,便又點頭,“不錯。”
“啊呀!”衛藍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兩隻眼睛裡都恨不得放出光來,又很有些受寵若驚的搓著手道,“這,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我,我何德何能!”
那可是廖先生呀!
坊間早有傳言,說當年先帝的脾氣已經很有些古怪,非但對幾個年輕力壯的皇子滿心戒備,時不時發起疑心病來,就連看朝中年輕的大臣和外頭生氣勃勃讀書人也不大順眼。
憑什麼朕垂垂老矣、疾病纏身,你們卻如此生機勃發?指不定對朕這個久病的老人也隻是表面敬重,背地裡全都虎視眈眈……
當年的狀元年紀比廖無言大了兩輪不止,才華卻未必多麼出色,但先帝偏偏力排眾議將其從第三名點為狀元。
可饒是這麼著,許多年過去了,世人心中記住的仍然隻是那位驚才絕豔的榜眼,什麼狀元、探花的,早就給人忘得差不多了。
晏驕雖不能感同身受,可想來廖無言年紀輕輕便名滿全國,一身才華更是令人難以企及,隻怕便是這些讀書人心目中的偶像了。
她崇拜廖無言,對他的眼光自然盲目信任,見衛藍這樣上道,也很高興,便道:“聽說先生還從未開過尊口呢,你可要好好寫。”
“是極是極,姑娘說的極是!”衛藍點頭如啄米,興奮地都快飄起來了。
他甚至顧不上那條斷腿,硬是在屋裡轉了幾個圈子,最終喜形於色道:“能得先生指點一回,便是就此死了,也不枉此生!”
晏驕心道,大家還老說我對廖先生過於熱情,真該叫他們來看看,這位才是真狂熱……
現在衛藍的狀態堪稱亢奮,下筆時簡直如有神助,不過半個時辰就得了,又親自送到廖無言屋外,也不敢多做停留,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就回去了,連背影中都隱約透著滿足。
晏驕和龐牧也都挺關注,還暗搓搓跑來問結果。
廖無言輕笑一聲,“破而後立,判若兩人。凡事講究一鼓作氣,他如今非吳下阿蒙,已然超脫出來,若平白耽擱一年,反倒挫了銳氣。”
晏驕和龐牧都湊過頭去看,但見滿篇之乎者也,又是引經據典的,沒一會兒就齊齊嚷著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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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無言被這倆人理直氣壯的模樣氣笑了,笑罵道:“趕緊走吧,別在這裡擋光。”
於是兩人就手拉手,歡歡喜喜的跑了,廖無言在後面看著他們蹦蹦跶跶的背影直搖頭。
對衛藍,晏驕之前是既惋惜又同情,如今能得這樣的結果,也替他高興,就想著該做些什麼慶祝一下才好。
龐牧一想到書房裡還有一人高的公文就覺頭疼,哼哼唧唧道:“累得很,都沒什麼胃口。”
他寧肯出去抓犯人、帶兵打仗,也不願意憋在屋裡處理公文!
如今廖先生妻兒就在身邊,推脫起來越發熟練,都不好騙了……
晏驕失笑,將他一雙大手的十根指頭都捏了一遍,然後抬手拍拍他的後腦勺,“可憐見的,這回的案子非同尋常,你再辛苦辛苦,我做開胃的給你。”
龐牧十分受用,稍後回過神來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她這摸後腦勺的動作,跟安撫小白馬等會兒就有蘋果吃時……好似沒啥區別。
龐牧四下看看,見左右無人,忽然心生“歹意”。
他清清嗓子,將半邊臉湊上去,“嗯……”
晏驕一怔,回過神後故意裝傻,“嗯?”
龐牧又老臉皮厚的往那邊湊了湊,眼中滿是期待,“你親我下就不累了。”
晏驕笑出聲,“淨歪理,這都什麼歪理!”
龐牧砸吧下嘴兒,一摸下巴,忽然嘆了口氣,“大不了我吃點虧,那我親你下。”
晏驕噗嗤笑出聲,抬手捶了他一把,“呸,得了便宜還賣乖,德行吧!”
龐牧給她打了兩下,又雙手抓住手按在胸口,輕輕親了親指尖,聲音低沉的無奈道:“你說我冤不冤?便宜沒撈著,乖也不讓賣,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話音未落,晏驕已經飛快的在他臉上親了下,“蓋個章!”
倆人雖說過了明路,可親嘴兒這種事兒畢竟有點那啥,他也不過努力爭取罷了,誰知這一整取,還真就成了!
他整個人都被一種巨大的狂喜席卷,滿面紅光的將另半邊臉湊上來,義正辭嚴道:“這邊也來下,偏沉啊……”
龐大人最後到底還是帶著偏沉的半邊臉走了,一邊走還暗恨自己不夠果決:嗯,下次還有機會,下回就先親這邊……
晏驕心裡又是好笑又是甜蜜,走路都好像輕快的要飛起來,剛出院門就碰上倒背著手瞎溜達的王公公。
“呦,瞧這歡喜勁兒,”王公公擠眉弄眼道,“才剛見誰了?”
“才剛大人還說呢,這回多虧了您了。”晏驕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道。
這一群人對京中官員的後宅當真兩眼一抹黑,便是董夫人往來的也全是正妻、嫡女,又怎麼會知道誰家的小妾的弟弟什麼情況?若不是王公公在這兒,想弄清楚這塊也得多花好幾天呢。
王公公樂呵呵跟她擺手,並不居功,“也不過是把闲時聽到的幾耳朵胡亂說了罷了。”
“即便是闲話,也是您聽來的不是?”這人活的通透又隨性,適應能力又強,晏驕還挺願意跟他闲扯。
“你呀,說話忒中聽了,”王公公就笑,笑完了又四處打量著唏噓,“瞧瞧,時間過得多快啊,再過兩天我又要回去了。來時好歹還有白姑娘、董夫人一家子,說說笑笑倒也不寂寞……”
廖蓁準備後年下場,正好趁這回在外面多見識見識民生百態,身邊再有父親指點著,遠比繼續憋在京城太學埋頭讀書的強。所以董夫人三人暫時並不準備回京。
至於白寧,這就是個野丫頭,一出來就不愛歸家。
京城天子腳下,規矩忒多,這不許那不許的,隨便什麼宴會上連說句話都得先在肚子裡過三道彎兒,她圖什麼呀?還是外頭痛快,又熱鬧又隨性的。
左右她早就跟圖磬過了明路,如今便打著陪董夫人尋親的名頭,橫豎也就先賴下了。
所以這回王公公還得自己回去。
雖說能在聖人跟前討個賞,可一想到接下來幾個月又將重復那種謹小慎微、謹言慎行的生活,他便又對如今自在的日子難舍難分起來。
這一走,什麼蛋卷、滷味、羊肉面、滷雞爪、鴨脖鴨翅、麻辣火鍋、酸蘿卜老鴨湯……
想著想著,他就忍不住狠狠咽了下口水,然後滿臉真誠的看向晏驕,反復呢喃,“舍不得啊,真舍不得。”
晏驕憋不住的笑,誰知道您老人家是舍不得這裡的人,還是這裡的飯?
“對了,”王公公一拍腦袋,也不知想起什麼來,忽然神秘兮兮的從懷裡掏出來一個小荷包,塞到晏驕手裡,“這是家裡老夫人賞的,外頭找不著的好東西,我琢磨著吧,我又沒個母親、姊妹的,留著白瞎了,倒不如拿來給了你玩。頭幾天我病的稀裡糊塗,前陣子衙門裡又忙的一塌糊塗,一來二去的都糊塗到一塊兒去了,我差點兒又給帶回去。”
老夫人?那不就是太後?
晏驕本能的推辭,“太貴重了,您自己好生留著就是了。”
“我都白吃了你多少頓飯了,竟跟我這樣見外?”王公公佯怒道,“左不過是白得的。”
話說到這份兒上,晏驕也就收了,直接當面打開一看,歡喜極了,“這可真好看,多謝您吶。”
是一串白玉十八子手串,上面每一顆珠子都雕刻成蓮花的形狀,背後還刻著經文,大約是梵文,反正晏驕看不懂,但這並不妨礙她喜歡吶。
她當場就戴上了,美滋滋撥弄兩下,王公公笑眯眯點頭,“瞧瞧,多合適呀,”說著又微微壓低了聲音,“女子屬陰,你又常年幹這個活兒,豈不是陰上加陰?所以呀,我一瞧見這個就想起你啦,好歹求個心安不是?”
晏驕就有點感動,“我今兒晌午做酸菜魚,魚肉弄的嫩嫩的,酸酸辣辣的,正適合這陰天吃,狠狠發一身汗,痛快著吶。對了,我記得前兒您說那豬肉脯好吃,過兩天走也帶點兒?”
王公公一個勁兒的點頭,又厚著臉皮提要求,“那日我看你給廖家的小姐做的那什麼肉松的,倒是怪眼饞。”
晏驕努力回想了下,笑道:“肉松,那個也好,路上吃飯總不如家裡自在,回頭您若胃口不佳,就將米濃濃的熬出米脂來,在上頭撒些肉松,又鹹又香,也是頓好飯……”
大約是平時在宮裡拘束狠了,王公公一到了這邊就特別愛吃。前幾天廖蘅小朋友一顆牙晃得厲害,吃飯很費勁,晏驕就給她炒了一鍋肉松,讓董夫人吃飯時給她撒在粥裡,小朋友喜歡得很。隻是不知王公公怎麼就惦記上了。
——
趙良一案不僅禍及沿途州府,消息八百裡加急傳回京城之後,朝廷上下也跟著狠狠震動。
聖人雷厲風行,絲毫不顧及吏部侍郎方之安的苦苦哀求,直接命人將他和一幹黨羽羈押了,又專門撥了心腹徹查。連帶著方之安的老師,兩朝元老的毛大人也被狠狠訓斥,責令在家閉門思過,歸期不定。
晚間同太後一起用飯,聖人說起此事還是感慨萬千。
“朕本看在父皇面上,重用這些舊臣,可他們呢?隻怕心中還將朕看做那不受寵的無用皇子,根本就不將朕放在眼中!今兒都敢明目張膽的賣官賣爵了,這不是諷刺朕的江山不穩、崩塌在即嗎?”
“縱觀滿朝文武,也唯有天闊十年如一日的真心待朕!果然是天下頭一個忠臣,朕必然要重重的賞他。”
他與龐牧相識於年少,情分深厚,私下也還以字相稱。
太後反問:“定國公已然封無可封,你又當如何?”
別說龐牧本人,就連他的父母兄弟都早已被追封、加封,甚至連不知什麼時候出世的兒女都有了爵位……
聖人果然也遲疑了。
國公之上還有什麼?
他膝下兩個皇子倒是漸漸大了,能封的隻怕唯有太子三師,可這又不得不面臨一個立儲的問題……
親身經歷過慘烈的奪位之爭後,聖人其實並不很想立太子,覺得還不如先觀望,等以後直接挑個最合適的禪讓。
可要是賞賜財物,又太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