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能活到七十歲也不容易,人家這位可還當著四品知府吶。
齊遠好奇道:“這麼個老頭兒,也能壓得住峻寧府那群人?聽說那兒男女老少多多少少都會點拳腳,百姓多以開鏢局、武館為生,好些達官顯貴的侍衛、打手也多有峻寧府人士……”
“管人這回事兒未必非要動拳腳,”龐牧笑著指了指後頭與董夫人和一雙兒女隔著馬車窗子說笑的廖無言,“平日裡廖先生說話,你們敢不聽?”
齊遠和圖磬想也不想的搖頭,非常訓練有素的認慫,“不敢!”
這倒也是。
別看世上書生多有手無縛雞之力之輩,可一個兩個的……那芯子是真黑啊!一旦真要想法兒整治你,被賣了還替他數錢哩!
似乎是覺察到他們的視線,廖無言抬頭往這邊望來,“什麼事?”
“沒事!”這回是連龐牧也跟著喊了,仨壯小伙子滿臉純良,仿佛剛才背地吐槽的不是他們似的。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一路上都有驛站接應,好吃好喝伺候著,真是一點兒罪沒遭。晏驕一開始還覺得好玩兒,一人一馬撒歡兒的跑,可這麼過了六七天之後,也就厭倦了。
每天一睜眼就是大同小異的官道和兩側鬱鬱蔥蔥的樹林、野草,日頭影兒下面知了不知疲倦的亂叫著,除了他們這群熟人之外半個人影都瞧不見,就算有滿肚子的話也都說完了。
所以等車隊終於出了官道,隱約能看見前方峻寧府巍峨的城牆,聽見往來百姓們的說笑時,晏驕簡直高興地要跳起來!
可算有人煙了。
裴文高家中五世同堂,子子孫孫連同家眷加起來數十上百,衙門早就住不下,多年前就在外另置宅院,這會兒倒也不必折騰。
大祿朝各處府衙規制是一樣的,隻有細節才會根據各地風俗人文以及當權者喜好稍加調整,所以眾人還是按照之前在都昌府衙時那麼安頓的,十分順暢。
數日後,裴文高與龐牧交割完畢,正式移了官印,這便要出城了。
他雖有言在先不許人送,可還是有不少百姓偷偷打聽了,這幾天都守在城門外,此刻見他出來,便陸陸續續跪了一地,又有送各色土產瓜果的,場面十分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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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牧等人看著滿頭銀絲的前任知府與百姓們闲話家常,不覺感嘆:“這便是民心啊!”當初平安知縣離任時,貌似沒幾個百姓出門呢。
話說這裴老頭兒真不錯,還給自己留下好些得用的文官兒!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以後能光明正大的偷懶了!龐牧如是想。
來送行的少說也有上百人,裴文高幾乎每個都要說幾句家常,走的就很慢。
日頭漸漸升高,他年歲大了,不耐勞累,此刻面上已現疲態,可語氣還是那麼溫和,沒有一點不耐煩。
一直到臨近正午了,送行人群才慢慢散去,裴家小廝們將鄉親們送的東西重新打包,能帶走的就帶走,不方便帶走的便就地送人,絕不浪費。
他們忙活期間,龐牧等人這才抓緊時間上前與裴文高說最後幾句話。
忙活了半日,裴文高微微有些氣喘,一邊擦汗一邊戀戀不舍的望向這一待九年的古城,眼中滿是貪婪和留戀,“老朽這一去,隻怕便是永別嘍!”
他是蜀中人士,路遠且艱,單程走官道隻怕也要三五個月,又是這個年紀……
望著峻寧府時,他眼中看到的又何嘗隻是一個峻寧府,還有在過去大半輩子裡輾轉停留過的諸多地方,經歷過的諸多事情。
龐牧不好胡亂安慰,“您勞累了一輩子,正該好好歇歇,來日若有事,隻管來信。”
裴文高笑呵呵往馬車裡一坐,點頭,百感交集道:“是呢,少小離家,求學在外,屈指一算,老朽離家已有五十載,狐死必首丘,也該是落葉歸根的時候了。隻是這家鄉話都快忘了,也不知再回,他們還認不認得我。”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不由自主的往西南方向看,稍顯昏花的老眼中飽含深情。
晏驕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首詩來,正應了此情此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半晌,裴文高又衝龐牧做了個揖,笑道:“得了,龐大人是個好官,老朽信得過,把峻寧府交到您手上,老朽放心。”
龐牧突然就覺得肩頭擔子沉甸甸的,“必不負所託。”
“那個,”晏驕忽然有些糾結的問道,“聽說這峻寧府的官兒經常挨打?”
裴文高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莫要信外頭傳言。這峻寧府百姓率直可愛,別處吵的不可開交的事兒,這裡或許相互推搡兩下就完了,過後誰也不記仇。外人不明真相,偶然聽說難免以訛傳訛。”
見她滿臉如釋重負,裴文高難得開了個玩笑,“當真是關心則亂,龐大人這樣的身手,難不成你還怕他被欺負了?”
然而就見連晏驕在內眾人都齊齊搖頭,“非也非也。”
他們哪兒是怕龐牧被欺負?是怕當地百姓不知好歹惹毛了他……
裴文高走後沒多久,忽然狂風大作,路邊樹木瘋狂搖擺,西面天上一大片烏壓壓的黑雲遮天蔽日,一眨眼功夫就把半個天空給擋上了。
空氣中迅速彌漫起泥土混雜著水汽的潮湿味道,街上的攤販們也開始飛快的收拾起來。
要下雨了。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剛還晴空萬裡,這會兒已經能隱約聽到天邊翻滾的悶雷。
龐牧簡單估算下時間,“若此刻回去,少不得半道澆個湿透,倒不如先找地方避一避,吃吃飯歇歇腳,等雨過了再走。”
眾人都說好,當即翻身上馬,麻溜兒進城,奔著本地最氣派的高樓就去了。
下馬進門時,晏驕習慣性抬頭看了眼匾額,就見電閃雷鳴間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殺氣騰騰:
衝宵樓。
晏驕:“……”雖說提前知道峻寧府尚武,可這也忒江湖了!
她幾乎是本能的抓住過來牽馬的酒樓伙計,脫口而出,“你知道白玉堂嗎?”
“什麼堂?”對方給她問懵了。
“怎麼了?”見她站著不動,龐牧關切道,“可是有什麼不妥?”
晏驕這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的對那伙計一笑,“沒事,隨便問問。”
見眾人俱都一臉狐疑,她隻好硬著頭皮道:“在我們老家那邊有座違章建築,多少年過去了都恨的人牙痒痒,也叫這個名兒。”
說話間,大家在小二的帶領下往二樓包廂走去,龐牧還頗感興趣的問道:“怎麼就這麼招人恨?”
晏驕也不覺帶了三分氣,“反正沒好事兒,我們好多人都想組團給它拆了……”
不光拆了,還要燒了,燒成渣渣,去他喵的!
眾人難得見她這樣咬牙切齒的模樣,都很自覺的沒有刨根問底,唯獨一個廖無言善解人意道:“天下如此之大,同名同姓的人不計其數,酒樓飯莊都愛取些吉利好字,重了不足為奇。你瞧這酒樓足足有七層,塔尖比外頭碧雲寺還高出不少,便是在整個大祿朝也算少見,怪不得要叫個衝宵。”
見他跟平時哄廖蘅小朋友似的,晏驕不覺失笑,“先生多慮了,咱們初來乍到的,我可幹不出什麼不知輕重的事兒。”
廖無言點點頭,誰知又補充強調:“以後也不行。”
晏驕無奈道:“您是對我多不放心吶!”
難道我以後還能仗勢橫行,硬來給人拆了樓?
廖無言沒說話,隻是視線不住地在龐牧和齊遠身上打來回,幾乎是明晃晃的在說:有這倆貨帶著,不怕玩不脫。
落座不久,外頭就哗啦啦下起雨來,又電閃雷鳴的,瞧著很是怕人,大家看著街上狼狽逃竄的路人,頓時慶幸起來。
酒樓中心有一座大戲臺,四面樓梯連廊成井字狀,從一樓到三樓都能看見戲臺上的表演,再往上就被立柱擋住了。
包廂門窗內另有一層鎏金紗,想看戲時開了門窗,隔著紗往外看清清楚楚,可外頭卻瞧不見裡面,十分貼心。
外頭雨聲潺潺,涼風陣陣,室內眾人一邊吃飯一邊看戲,很是愜意。
這會兒一個抱琵琶的女子才剛下去,換上來的是個說書先生,旁邊還有一個年輕人幫忙敲鼓炒氣氛。
峻寧府好武,唱曲兒、說書人的節目單子內容都跟別處不同,才剛那女子彈得也不是什麼溫柔小調兒,反而很有點兒像《十面埋伏》那種殺氣騰騰的,旁邊還有一個小丫頭舞劍。
至於這說書先生麼,就見他將手中木板狠狠一拍,拉開架勢,表情生動中帶著幾分亢奮的道:“上回說到龐元帥肋生雙翼,手持方天畫戟,帶三十萬天兵天將……殺的那是一個人仰馬翻血流成河,敵軍各個聞風喪膽……”
“噗!”大堂裡叫好之聲四起,龐牧直接噴了酒,其餘眾人也都憋著笑又不敢笑。
晏驕挑挑眉,託著下巴看他,故作驚訝道:“呀,沒想到這個元帥跟您同姓兒呢。”
說著又看向廖無言,笑眯眯道:“果然還是先生見多識廣,知道這同名同姓的數不勝數,便是都這麼個年紀,都在前幾年帶兵打仗的巧事也是有的,這老話說得好,無巧不成書嘛。”
廖無言默默轉過頭去,耳根子熱辣辣的。
晏驕又按次序看向圖磬、齊遠,甚至還朝外頭沒人的地方喊了一嗓子,“是吧,小六?小八?”
雷雨聲中似乎傳來瓦片摩擦之聲,好像有人在斜飛出去的屋檐上打了個趔趄。
等晏驕終於笑吟吟看回自己身上,龐牧終於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硬著頭皮承認了,“是,他們說的是我……不過我真是個普通人!胳膊底下也沒長翅膀!兄弟們就是多年來浴血奮戰那些,哪兒來什麼天兵天將,我若果然能撒豆成兵,這仗也不用一打二十年了……”
誰知等他半是緊張半是無奈的禿嚕完之後,卻見小野驢眨巴著眼睛,滿臉演技拙劣的驚訝道:“呀,我才要問您認不認識那位龐元帥呢!”
龐牧:“……”我信了你的邪!
稍後他們結賬往外走時,有個從外面進來的壯漢淋的湿透,順手就將外面衣裳扒了,露出一身古銅色精肉和前胸後背大片青龍翻雲的花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