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夫人聞言點頭,“其實即便你不說,我跟你哥哥這幾日商量著,也要同你提一提。”
“常言道,官不與民爭利,”廖無言小小的抿了一口酒,神情闲適的分析起來,“如今你也是正經官身,尋常女子嫁妝裡可以有的商鋪卻是碰不得了。”
雖說不少官員私底下也會偷偷置辦商產,可若要真追究起來,誰也跑不了,倒不如打從一開始就歇了這份心思。
晏驕乖巧點頭,“哥你說的是。”
廖無言滿意的嗯了聲,斜靠著椅背,又用扇柄輕輕敲著自己的膝蓋道:“剩下的,不過是些田地、山莊之流。且我瞧著,來年回了京城,想要再離京,隻怕也難。即便能走,也未必能回峻寧府,倒不如直接就在京郊買,到底穩妥些。就算來日你們不在家,咱們幾家也都有人在,相互幫忙照看著也就是了,若是離得遠了,反而不便。”
他說一句,晏驕就點一下頭,“哥你說得對!”
這年代交通不便,若沒有可靠的人幫忙看管,天長日久,下頭的奴僕難保不起壞心。
廖無言給她逗樂了,“別光我說得對,你自己大體是個什麼打算,也說說看,我跟你嫂子回頭再幫忙張羅時也好有的放矢。”
晏驕嘿嘿一笑,果然認真想了一回,道:“我琢磨著,種地是不成的,那個全然靠天吃飯,且產出又低,與其非那個功夫折騰糧食,倒不如弄些個果樹。一來價格略高些,二來麼,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手藝,來日挑了果子略加工一回,或是自用或是送人都使得。再不濟的,開的花還好看呢。”
旁邊幾個人不知什麼時候也專心聽她說,聽到最後,都哄然大笑起來。
龐牧就湊過來道:“你想看花?陛下還賜了我幾個莊子來著,回頭我就叫他們把樹全都換成你喜歡的。對了,你喜歡什麼花?”
晏驕推了他一把,“我跟娘家人說正經事兒呢,邊兒上自己玩去。”
說到最後,她自己也笑了。
“說的是呢,糧食一車一車的,便是個瞎子也該瞧見了。”白寧就笑著插話說:“你做的一應果脯、肉幹都是一絕,外頭斷然沒有的好滋味,來日若有剩餘,便放到我名下糕餅鋪子裡賣去,你七我三,既得了實惠,又不打眼。”
“這個好!”晏驕聽得雙眼發亮,跟她用力握了握手。
晏驕又擔心會不會有人趁著自己和龐牧成親的事,變著法兒送禮,廖無言隻道她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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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之大,不宜居,”他輕笑一聲,淡淡道,“每日都有擠進去的,自然也有被擠出來的,他們賣給誰不是賣?你我也不白拿,算不得人情。”
聽他這麼說,晏驕才放了心。
兩天後,無名孕婦白骨的來歷尚沒有消息,那劉氏動作卻麻利的很,已經找到了住處,特意買了幾封點心來道別。
“原是一個老太太帶著兒子兒媳居住。那兒子膝下也是荒涼,又時常在外走鏢,一年倒能有三百天不在家,兩個女眷住著一個兩進大院子隻是害怕。正好我們娘兒仨過去作伴,一來沒有男人,方便些;二來到底人多,若有什麼事,彼此吆喝一聲也能壯膽。”
她們娘兒仨也沒有什麼行李,略將這幾日眾人送的衣裳、布匹等物收拾一回,打了兩個小包袱就住進了新家:那二進院落的東廂房。
晏驕也替她高興,又問了地址,直道日後常往來。
劉氏不敢當真,隻是抿嘴兒笑,又道:“今兒晚上我就做了烤餅和豬油糕試試,掙多掙少不說,好歹有個盼頭。”
她們兩個說話時,龐牧剛接到京城邵離淵的來信。
“驕驕才是他刑部的人哩,”龐牧一邊拆信一邊疑惑道,“我最近也沒求他辦什麼事吧?”
結果展信一看:
“賀禮皆已備好,來日上京自取。”
龐牧沉默片刻,面無表情的將信紙揉成一個蛋,兩根指頭彈了出去。
這到底是什麼為老不尊的貨色!
還上京自取,隻怕到時候就是上門挨罵……
他在書桌前端坐半日,到底還是又木著一張臉,去牆根兒底下把紙團撿了回來。
他指力驚人,一張紙幾乎被捏成死疙瘩,又怕弄破了,費了老半天勁才伸開,又用鎮紙小心翼翼的壓了又壓,平白折騰出一身汗。
接下來邵離淵確實說了點正事:年底赫特部要進京朝賀,聽說有意帶著郡王和郡主過來聯姻,其他幾個部落、小國聽見風聲,好像也有要效仿的意思,叫龐牧提前準備著。
那赫特部原來叫赫特國,當初聯合大祿朝周邊幾個國家一起起兵攻打,前幾年被龐牧帶人打的丟盔棄甲,親娘都不認識,後正式投降,從“鄰國”搖身一變成了“邊部”。原來的國王自動降格為親王,什麼皇子公主的自然就成了郡爺和郡主。
邵離淵考慮事情從來都喜歡從最壞的可能性入手,他是擔心赫特部賊心不死,另有陰謀,就打算拉龐牧這個著名的“邊關殺神”回去鎮著。
老頭兒的想法很簡單:反正你們早晚要回京成親,臘月回來和二月回來有啥區別?
龐牧哼哼幾聲,心道總算有你老頭子求到我頭上來的一天!
結果看到最後一句話,“見背面”。
這老頭兒什麼時候這樣吝嗇了,又不是窮的買不起紙,你倒是換一張新的又如何?
龐牧滿頭霧水的翻過去一看,一行龍飛鳳舞的字跡中明晃晃透出得意和奚落:
“生氣丟出去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要乖乖撿回來!”
龐牧:“……”
我看你這糟老頭子簡直是五行缺打!
第118章
送走李公公之後, 晏驕就正經準備起嫁妝,有時候白寧和董夫人也幫忙參詳,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這日許倩也來幫忙, 卻又幾次三番看著晏驕,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晏驕失笑,飛快的將手中單子過了一遍, 叫來小金叮囑幾句,又給阿苗布置了新作業, 待屋裡人走光了,這才衝許倩抬抬下巴,端起茶來潤喉,“有什麼事兒?”
許倩嘿嘿一笑, 撇開腿邁過凳子坐下, 突然就語出驚人,帶著點諂媚的問道:“晏大人,您缺侍衛嗎?”
晏驕噗的一口茶噴出來, 搞不明白她這是想鬧哪一出,“你想幹嘛?”
見她沒一口應下,許倩好似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幽幽嘆了口氣, 沒精打採的把腦袋往桌沿上一擱,難得說了正經話, “最近我心裡不知怎麼的就緊張起來,總覺得身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追趕,急的不得了。可要真問我急什麼, 卻又說不大上來。”
說罷,她又換了個姿勢,繼續道:“這幾日我跟白小四都在廖先生和董夫人那裡讀書,可唉,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廖蘅那小丫頭才幾歲呀,四書五經都快讀完了,詩詞歌賦作的比我們倆強多啦!當真是信手拈來,渾然天成。”
晏驕對此深有同感,心有戚戚的嘆了口氣。
天賦這種東西,當真令人無可奈何。
“白小四倒也罷了,文舉走不成,他還能走武舉呢。隻要武舉得了頭三甲,哪怕這輩子文舉隻考個秀才出來,也能算作文武全才,前程無量。可是晏姐姐,我怎麼辦呀?”
說到這裡,許倩素來無憂無慮的臉上也是真染上幾分愁容,“我是走不得才女的路子啦,可如今也不打仗了,女將軍也做不成……日後嫁人?”
她突然打了個哆嗦,“可我經歷了劉氏這一回後,突然覺得誰也都不可靠了。”
成長期的少女總有許多匪夷所思的小心事,晏驕也不見怪,安安靜靜的聽著,笑道:“你還有家人,還有我跟你白姐姐啊。”
誰知從來都很好哄的小姑娘竟搖了搖頭,又長長吐了口氣,仿佛瞬間成熟許多,“家人總不能陪我一輩子,再說了,”她飛快的瞟了晏驕一眼,難掩失落道,“等成了親,有自己的小家了,甭管什麼親朋好友的,總是要靠後的……”
就好比白姐姐,沒成親之前,大家總在一處玩耍,無話不談,何等親昵要好?
可如今她成了親,倒不能說生分了,隻到底跟圖大人才是一家人,往日的小姐妹想不疏遠也難。
這本是理所應當的,可當真親身經歷時,卻又難免落寞。
晏驕本以為這小丫頭隻是悶了,來找自己發發牢騷,不曾想竟聽到這番肺腑之言,心下著實震撼。
她盯著許倩看了許久,末了,百感交集道:“你果然是長大了。”
若在往日聽了這話,許倩一準兒得意的眉飛色舞,尾巴都翹起來,可此時卻越發苦悶,隻覺前路一片茫茫,竟不知該往何處去了。
“你該給你哥哥寫封信,”晏驕笑道,“他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人家跟你正經說心事吶!”許倩要哭不哭的看著她,“我是真的想跟你做正事。”
以前,她總覺得女孩兒除了成親就沒有別的出路了,可現如今,那些所有陳舊的、壓抑的念想似乎都被一個叫晏驕的姑娘打得粉碎。
而許倩就站在這由來已久的黑影裡,看著那些散發著腐臭的舊物組成的禁錮哗啦啦化成碎片,在空中紛揚而下,從它們的縫隙中,突然猛地照進來大束大束刺眼的,明亮的光。
那光筆直的往前照著,照出來原本不曾有人走過的別的路。
她不大確定自己究竟適不適合走這條路,隻是想著,若不放開膽子試一試,必將抱憾終身。
既如此,還遲疑什麼吶?
晏驕微微收了笑意,眼神越加柔和,重復道:“你該給你哥哥寫封信。”
然後她在許倩失落的眼神中,繼續道:“畢竟這麼大的事,我沒法替你做主。”
許倩離開的時候,如同一隻終於得了自由的活潑的鳥兒,連背影裡都透著鮮活氣兒。
她一步三跳的跑走了,還差點跟才進門的龐牧撞個滿懷。
龐牧詫異的看著小姑娘一蹦一跳離去的背影,轉過頭去問晏驕,“我記得前兒還垂頭喪氣的,這是吃了什麼仙丹了?”
晏驕失笑,把她的來意說了,又道:“年紀還小呢,也不知她是一時興起還是真有了覺悟,是好是歹的,還得看她家裡人的意思。”
她同時身兼捕頭和仵作兩職,若要辦公,就少不了跟屍體和各種超乎想象的血腥現場打交道,作為她的貼身侍衛,自然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