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江冶又看她一眼,見她神色如常,便沒再說什麼。他一走,江瑟便立即從桌邊的紙盒裡抽出一張面紙,吸了點兒杯子裡的水,慢慢擦拭右手。
江瑟討厭煙味這事兒,連岑禮都不知道。
她曾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裡,同時點幾十根煙,一遍遍讓自己對煙味“脫敏”。後來也的確脫敏了,再是煙霧繚繞的地方,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坐上半天。
她允許自己厭惡,但不允許自己害怕,以厭惡做幌子也不行。
小姑姑說她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說她不該挑在那個時候“脫敏”。
江瑟會挑那麼個時機對自己“下狠手”多少與陸懷砚沾點關系。
陸懷砚抽煙。
談不上是煙癮,他這人冷情也克制,從沒見他對什麼東西犯過癮。
抽不抽煙,端看場合與心情。
長輩遞過來的煙,多半會抽,不抽的時候也會接下,在指尖松松散散地夾著。
覺得無聊無趣時,也會抽。
都知道他抽煙時不愛接話,旁人見他嘴裡咬著半根煙,再急的事也得等他抽完這根煙才敢提。倘若抽完一根依舊沒停,那說明,不必開口了,他沒興趣也不會去搭理。
剛陸懷砚抽的那根煙,是因為無趣。
仿佛她離開岑家離開北城,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出無聊透頂的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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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瑟掐他煙的時候,想的也簡單。
既然覺得無趣,那就他媽別抽了。
-
夜裡回到梨園街的院子,江瑟洗了個澡便睡下。
雖然睡前吃了片安定,但到了半夜她還是醒了。在黑暗中發了半小時呆,終於還是決定起來再吃點藥。
出去客廳找水時,卻撞上了正在背劇本的江棠。
江棠看了眼她手裡的藥瓶,說:“睡不著?”
“嗯,認床。”江瑟從冰箱裡拎出瓶純淨水,“你不是明天一早的飛機嗎?”
江棠同江冶都隻有一日假,明天一大早就得離開桐城。
“我是明天走,但小冶特地多請了一天假,說明天幫你搬家。”江棠往雜物房的方向瞅了眼,低下聲音,笑說,“他在家裡幹慣粗活,你不用不好意思使喚他。”
江瑟擰水瓶的手微微一頓,眼前仿佛又出現少年擋在她身前的背影。
吞下嘴裡的安定,她笑笑:“行。”
隔天江冶的確起了個大早給江瑟搬行李。
她租的公寓在一棟隻有樓梯的老居民樓裡,江冶大步流星地把行李全給扛到了六樓。
少年一如既往的毒舌:“別以為你以前是大小姐,就可以在我們面前擺大小姐的譜。我告訴你,就算江喻在這,她也不敢擺臉色給我看。”
他一邊絮叨,一邊認真仔細地給江瑟檢查門窗、煤氣,還順道修好了陽臺裡一個漏水的水龍頭。
一上午忙得滿頭大汗的,直到確保這房子沒啥安全隱患了,才放心地把陽臺的窗鎖好。
一回頭對上江瑟略帶笑意的眸子,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故意露出嫌棄的眼神,看著江瑟說:“你快吃胖點,以後搬家你自己搬行李,小爺可沒那麼多闲工夫。”
“知道了,小冶。”
一句“小冶”叫得江冶越發不自在。
明明江瑟來之前他是很討厭她來著。
她與岑喻的DNA鑑定書剛出,岑家那邊立馬打來電話。
當時江冶就在老媽旁邊,電話那頭的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話裡話外都是他們江家給不起江瑟想要的生活,也要不起江瑟。
那通電話一結束,老媽立即就哭了。
江冶都多少年沒見他媽哭過了。
正是因為這破事,從來低調的大姐才會接下崔導的邀約去拍電影,他才會推遲一年讀大學,跑去打電競。
說到底,都不過是想多賺點錢,好讓北城來的這位祖宗不至於落差太大。
原先還以為這祖宗會是個又作又難伺候的人。
兩天相處下來,江冶發現她這便宜二姐其實還……挺好相處的。
臨走時,少年回頭看了江瑟一眼,把昨晚在酒吧想說的話說出來。
“你放心,我以後會掙很多錢給你跟大姐花的,也會努力讓你過回以前的生活。所以,你不用太失落。”
大概是覺得這話有些肉麻,江冶說完便加快步伐往樓梯口走。走沒兩步,身後一道柔和的聲音追了過來。
“好啊,一言為定。”
江冶耳根有點紅,沒回頭,隻抬手衝著後頭擺了下,說:“下午是五點半開飯,想吃什麼記得給老爸發信,老爸會給你做。”
望著少年急匆匆離去的身影,江瑟笑了笑,開始收拾行李。
這屋子隻有八十多平,面積不大,但對目前的她來說夠用了。再加上屋裡翻修過,算得上窗明幾淨,江瑟覺得挺好。
她這頭才收拾好東西,郭淺的視頻電話就打了過來,嚷嚷著要看她的新屋。
江瑟十分敷衍地帶她參觀了一圈,郭淺沒忍住叫起來:“我的寶貝受委屈了!等我回國後,我立即給你換套大房子。”
郭小姐很明顯是對這屋子不滿意,她在Rice學的建築,同時兼修了室內設計,眼光挑得很。
江瑟面無表情道:“先順利畢業再說,你自己算算,你都延畢多少年了。”
郭家同岑家一樣,一早就給郭淺挑好了“遮羞布”,本來是準備在郭淺畢業那年給她安排個訂婚宴的。
郭淺面上答應得好好的,但就是遲遲不肯畢業,把“拖字訣”玩兒得爐火純青。
後來郭家一發狠,直接斷了她的卡,逼她畢業歸國。
郭淺:“我已經洗心革面了,我保證今年一定畢業,飛奔回去拯救你。”開玩笑,她的大美人兒正在受難,她就算懸梁刺股也要把這畢業證拿下來。
“你連地下室都能忍,我怎麼就不能住這兒了?”江瑟戴上耳機,從冰箱裡拿出一瓶梅子茶,擰開蓋子喝了口,說,“真要擔心還是擔心一下你自己吧,從今天開始,你要自力更生了。”
郭淺搬去住地下室時,江瑟還不知她被斷了經濟來源。知道後立即給郭淺打了錢,將她從昏暗潮湿的地下室裡拯救出來。
郭淺花錢如流水,江瑟還是岑瑟時,養她一個自然不費勁兒。
但這會的她可養不起大手慣了的郭淺。
“還用你說,我已經給我外公發信求救了。等他給我轉錢,我分你一半兒。對了,我前幾天碰見個眼熟的人,你猜猜……算了不猜了,傅雋都死了,沒啥好猜。”郭淺打了個哈欠,言歸正傳,“你那邊怎麼樣?”
江瑟掀眸朝窗外看了眼,梨園街的路牌藏在一條條縱橫交錯的電線裡。
她笑了下:“還不錯。”
“不錯?”郭淺來了興致,追問,“怎麼不錯法?”
“有機會你過來住上幾天就知道了,”江瑟不緊不慢地說,“這裡還挺有趣。”
郭淺原本睡意惺忪的眼被這話驚圓:“什麼意思啊瑟瑟?我以為你看完他們就會回北城的,你就算要離開岑家,也不至於連北城都不回了吧?”
江瑟放下手裡的梅子茶,淡淡道:“我在桐城還有事要做,至於回不回北城……等辦完這邊的事再說吧。”
郭淺皺起眉頭:“你在桐城除了去看江家人,還有什麼事兒要做?”
江瑟沉默地望著窗外陰沉沉的天,眼前仿佛又出現一片被雷電吞噬的雨幕。
她眯了眯眼,緩緩道:“我在找一個人。”
-
同郭淺視頻完,江瑟才發現手機有好幾條來自岑禮的微信。
哥哥:【去桐城了怎麼不理哥哥了?你就算再氣父親他們,也不帶連坐的。】
哥哥:【阿砚人就在桐城,你還沒遇見他吧?】
哥哥:【韓家的影視城項目需要他把關,他會在桐城逗留一個星期。你有事記得找他幫忙,不用怕麻煩人,你欠下的人情,哥哥替你還。】
岑禮是一個很愛操老媽子心的哥哥。
她走得決絕,以她對岑明宏與季雲意的了解,從她一意孤行改回原姓的那天開始,岑家就已啟動了對她的“封.殺.令”。
他們多半還等著被現實毒打夠的她乖乖認錯回岑家的。
岑禮不敢明目張膽地幫她,隻好找別人。
但江瑟不需要任何人幫忙。
誰都別想來打擾她。
手指快速在屏幕裡敲打,她回復岑禮:【沒。不必。】
想了想,怕岑禮多管闲事,又添了句:【我不希望在這裡遇到任何來自北城的人,包括你,哥哥。】
第7章 張繡
昨晚沒睡好,江瑟回完微信,吃了片安定便在床上躺下。
下午四點,鬧鍾準時響起。
她睜開眼,一陣恍惚過後,摸過手機,給江川發了個信。
她想吃佟伯燒的梅子排骨了。
江瑟給江川發信時,本也不抱什麼希望,不想晚飯時吃到的梅子排骨比佟伯燒的還要好吃。
梅子是江川自己腌漬專門用來做梅子茶和梅子酒的,酸得極帶勁兒,也更合胃口。
她吃得津津有味。
見她這模樣,江冶好奇地挾了一顆梅子放嘴裡。
酸味剛在味蕾泛濫,少年一張俊秀的臉立時被酸出滿臉褶子。
“我去!”江冶撈過桌上的可樂往嘴裡灌。
江川與餘詩英被他逗得一笑。
江川給江瑟舀了勺梅子,笑說:“下午收到你微信時著實把我唬了一跳,怕做不出你喜歡的味兒,你媽特地去找張嬸要方子,佟伯親自給我發了老長一段語音。”
他與餘詩英去北城見江瑟時,私底下同張嬸與佟伯都加了微信,想著江瑟在衣食住行上有什麼忌諱,他們也能注意些。
這會說到這,怕江瑟不喜他們與張嬸、佟伯有聯系,便望了望她。
像是沒注意到他小心翼翼的目光,江瑟咽下嘴裡的食物,笑笑道:“您做得比佟伯好吃,但這話可不能叫佟伯聽到了。”
見她一副心無芥蒂的模樣,江川與餘詩英悄悄松了口氣。
餘詩英拿雙公筷給江瑟挾了塊珍珠排,心疼道:“喜歡吃叫你爸天天給你做,但不能隻顧著吃梅子,排骨也要吃,你太瘦了。”
江瑟垂眸看著碗裡的梅子和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