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瑟不想理他,瞥他一眼便掀開被子下床,去浴室洗漱。
“我不在你這吃早餐, 我等會得去機場接人。”
“接你姐姐?”
“嗯。”江瑟往電動牙刷裡擠牙膏, 從鏡子裡看著跟進來的男人, 說, “韓姨今年是在這裡過年?”
陸懷砚倚著門框看她, 說:“不是,她回韓家過春節,我後天陪她回北城,大概年後才會回來。”
每年過春都是最忙碌的時候。
各類宴席從年尾排到年頭,從除夕到元宵,幾乎天天都要出去應酬,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不到半夜不能散,可謂是夜夜笙歌。
江瑟含糊地“嗯”了聲。
非常慶幸自己不用再過這樣的日子。
陸懷砚等了片刻,見她面上沒有半點不舍,又不緊不慢地添了句:“至少十天見不著面。”
江瑟這才抬起眼看了看他,說:“我今晚同韓姨打個電話,提前同她道聲新年好。”
陸懷砚靜靜注視著她。
沉默片刻,他輕笑一聲:“成,母親接到你電話一定會很高興。”
江瑟低下眼,輕輕“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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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棠的飛機大約八點抵達桐城,江瑟收拾妥當便出發去機場接人。
臨走前陸懷砚讓管家送來兩份早餐,接到江棠後,她遞過去一個牛皮紙袋,說:“蕎麥面包和黑咖啡。”
江棠在吃上十分克制,高糖高熱量的食物一概不碰。
她看著牛皮紙上的logo,摘下面上的口罩,好笑道:“你怎麼跑君越去買早餐了?繞一大圈就為了給我買份蕎麥面包和黑咖啡?”
江瑟笑道:“別人送的,戲都殺青了麼?”
“殺青了,總算是趕在小年這天回來。”江棠喝了口黑咖啡,說,“正需要一杯咖啡醒醒神,昨天半夜才殺青,殺青宴都來不及吃一口。”
江瑟慢慢打著方向盤:“殺青宴不吃沒關系嗎?”
江棠在這部戲裡雖然是個女二號,但她在論資排輩的電影圈畢竟是新人,沒什麼背景,導演組給安排的殺青宴,就算再急著要走,也得留下來吃個半席再走。
江棠撇過頭睨她,笑著打趣:“又在操小大人的心了?放心,我同顧導提前說好了,他沒意見。”
顧導?
隱約記得江棠這部片子,北城顧家是最主要的投資方,而顧家有一位在長輩嘴裡不怎麼務正業的富貴闲人,一意孤行非要跑美國去學導演,回國後一頭扎進電影圈拍電影去了。
“顧雲崢?”江瑟問。
“是他,不過他對外的藝名是顧崢。”江棠說到這,想起什麼,望了江瑟一眼,“昨天顧導送我去機場時同我說了件事——”
她說到一半,話音又停下。
顧雲崢一直在南城拍戲,對跨年夜發生在岑家的事其實也不清楚,隻知道那晚出了點意外,似乎是有人被下了藥。
江瑟見她欲言又止,趁著紅燈剎車的當口,偏眸去看她:“顧雲崢說什麼了?”
江棠看著她,問道:“瑟瑟,你跨年夜回去岑家,有沒有人欺負你了?”
她的語氣是認真嚴肅的,江瑟被她問得一怔,很快便搖了搖頭,說:“沒有。”
江棠松了口氣:“你要是被人欺負了,要和我說。”
江瑟笑笑:“好。曹勳還有騷擾你嗎?”
“找過我一次,之後就沒再來了。”江棠語氣輕松道,“那次顧導和他打了一架,因為他嚴重影響到劇組的拍攝進度。”
打架?
顧雲崢同曹勳打架?
紅燈轉綠,江瑟松開剎車,同時問了一句:“顧雲崢喜歡你?”
“可能有點crush吧。”江棠撕開牛皮紙袋,拿出全麥面包咬了口,不怎麼在意地說,“但我暫時不想談戀愛,戲殺青了,我馬上就要回舞團排練,以後也沒什麼機會再遇到。”
江棠活得通透明白,在感情.事上也十分有主意。
她與曹勳、顧雲崢的事,江瑟沒再問什麼。
回到梨園街,姐弟三人在客廳裡吃粘糕,白天酒吧不開,吃完粘糕餘詩英帶他們去理頭發。理發的發廊就在梨園街街頭,江棠、江冶從小就在那裡理發。
江冶叮囑江瑟:“你記住千萬別讓幺雞叔給你設計發型,就稍稍剪幾刀就好。”
旁邊江棠聽見這話,立馬噗嗤一下笑出聲:“小時候小冶讓幺雞叔給他設計個獨一無二的發型,幺雞叔直接給他剃了個光頭,說他頭型好,頭發對他來說隻是累贅。”
“……”江瑟低頭彎了彎唇角。
幺雞叔這名字聽著很江湖氣,卻是個白白胖胖長得十分憨厚的大叔。
一見著江瑟就對餘詩英說:“阿棠像你,小冶像老江,我就納悶兒中間不得來個又像你又像老江的娃兒?果然是來了!”
餘詩英笑著說:“還是幺雞哥你眼睛厲害,我們瑟瑟頭一回來——”
幺雞忙打了個手勢:“放心,保管給她剪得漂漂亮亮的。過來瑟瑟,叔給你剪個好看的發型。”
江瑟這頭還沒應話,旁邊的江冶忙不迭道:“幺雞叔,您可得悠著點,別給我二姐整個光頭或者別的奇怪發型。”
江瑟原先的頭發長挺長了,快到半腰,這位幺雞叔倒沒給她整什麼奇怪發型,頭發修剪到過肩的長度便完事兒了。
她臉小,又生了張芙蓉面,什麼發型都駕得住。
下午去接張玥出院,何苗眼尖,一眼便瞧出她剪了頭發:“江小姐,你剪頭發了?真好看!”
“嗯,上午我媽媽帶我去剪,你們要剪嗎?我帶你們去。”
“我就不了,一會得回家幫忙。”何苗覷了覷張玥,說,“要不你帶師父去吧,師父的頭發都不知道多久沒剪過了。”
張玥的頭發的確是長,都快到臀了,不盤起來時看著十分累贅。
張玥習慣性地要拒絕,卻見江瑟轉眸看了過來,對她說:“頭發長時間不剪,隻會一面吸著你身上的營養,一面越長越壞,去剪吧。”
張玥便默了下來,過了會才點點頭,說:“麻煩你了。”
江瑟先送了張玥回公寓放東西,之後才帶她去幺雞叔那裡剪了個鎖骨發。
少了冗長的頭發,她整個人煥然一新,瞧著清爽了許多。
“忘川”今天晚上六點開門,她們踩著點回到梨園街吃晚飯。
江川做了滿滿一席菜,他與餘詩英都是熱情好客的人,饒是拘謹如張玥,也在滿室的熱鬧裡一點一點松懈下來。
飯後的甜羹是桐城這裡特有的紅糖湯圓。
張玥是桐城人,幼時也吃過她媽媽給她煮的紅糖湯圓,這一小碗湯圓她下得很慢,每一口都要細細地嚼,慢慢地咽。
似是在回味著她也曾有過的美好童年,又似在品味著這八年來好不容易嘗到的一點甜。
吃過飯,江冶本來打算帶江瑟同江棠出去玩兒。
結果熬了一宿的江棠隻想睡覺,而江瑟還陪著朋友,也沒得空出去。
“你怎麼還不去找林珂?”江棠打趣他,“就一天假,陪我們半天,現在也該輪到女朋友了吧。”
林珂就是“可愛多”,江冶高中三年的同學。
江冶耳朵有點兒發燙:“她白天也有事,我本來就打算帶上她和你們一起出去玩兒的。”
“帶上兩個單身的姐姐做電燈泡?”江瑟看了看他,“你要真帶上我們,今晚你連林珂的手都牽不著。”
江冶:“……”
江冶走後,江瑟將張玥帶到她那間挨著柿子樹的房間。
兩人就坐在窗邊看院子裡的柿子樹,上頭的柿子早就掉光了,光禿禿的枝椏隻剩下拳頭大小的玻璃燈,還有幾個紅燈籠。
傍晚時分,夕陽還在遠天描摹著最後一縷霞光,這院子裡的燈便已經亮起。
冷清清的院子因著這昏黃的燈色與喜慶的紅燈籠而顯得熱鬧。
是一種沒了人氣但依舊充滿煙火氣的熱鬧。
張玥望著柿子樹,唇角牽起一絲很淡的笑:“你家,很熱鬧。”
江瑟“嗯”了聲,笑問:“不好奇我怎麼從一個富家千金變成這裡的二女兒嗎?”
張玥手裡握著一杯溫水,聞言便搖了搖頭。
她不想去打聽別人的傷心事。
“也沒什麼不可說的。”江瑟說,“我出生時醫院被人縱火,將我和另一個嬰兒錯換了,我去年五月才知道我真正的親人在這裡。而在那之前幾天,我才剛剛查到你的消息。得知那張手帕的主人有可能也在桐城時,你知道我那時是什麼心情?”
張玥說不知道。
江瑟抿了一口紅茶,徐徐道:“我覺得我一潭死水的生活終於要有改變了,仿佛冥冥中有什麼在指引著我過來桐城,告訴我隻要來了這裡,我就能找回我自己。”
她身體裡熬著一把火,一把七年前就在她體內播下火種的火。
這把火燒得她疼。
她不得不用別的方法讓這把火熬得慢點,直到鄭歡同她說,我們可能找到趙志成的過去了。
張玥問她:“你不恨我嗎?”
江瑟看了看張玥,“我不恨你,我隻恨趙志成。你與趙志成的愛情……很動人,他能為了你殺人,你也能為了他死。但再動人的愛情也不能用來美化犯罪。趙志成救贖了你,但他害了我。不管他有什麼樣的苦衷,他都害了我。”
張玥垂下眼:“你的確應該恨他。”
屋子裡靜了下來,半晌,江瑟望著窗外那抹橙紅餘暉,忽然問:“張老板,你覺得今晚的日落美嗎?”
張玥抬起眼,望向窗外。
今日沒下雪,是個晴日,夕陽墜落得格外盛大,餘暉將天空描成一塊色彩瑰麗的畫布,鍍著金邊的晚霞被撕成一縷縷,飄蕩在畫布裡。
張玥看得發怔:“美的。”
當最後一線餘暉消散在天際時,江瑟從窗外收回眼。
“別人總說夕陽是絕望的,因為它抵擋不了黑夜的降臨。可也正是這枚經歷過黑夜的夕陽會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在世界的另一端,以勢不可擋之勢重新爬起來,去做朝陽去做烈日。張老板——”
江瑟望著張玥,笑著道:“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去看看日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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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玥離開梨園街的時候,帶走了江瑟給她買的那摞春聯,她說過兩天就找何苗過來同她一起把春聯張貼上去。
她想好好過個年。
小年一過,年味便愈發濃,家家戶戶都忙著張燈結彩,買年貨貼春聯。
江瑟這幾日都住在梨園街這兒。
尋常百姓家到了年節同樣少不了人情往來,短短幾日,院子裡便堆滿了遠親近鄰送來的年禮。
江瑟房間裡多了一盆金桔,是來梨園街那日送她大西瓜的十一嬸送過來的。
黃澄澄的金果顏色喜慶且豔麗,摘下一顆洗淨放嘴裡一咬,酸酸甜甜的汁液溢滿整個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