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在那紅包上停頓了兩秒,江瑟沒說話,垂著眼睫繼續將所有紅包順得整整齊齊,抱進房間放好。
出來時便見陸懷砚十分自來熟地拿著個杯子在喝水,那杯子是她用慣的,墨綠色的底,杯沿一圈淺金色的邊,在他手裡顯得格外袖珍。
一杯涼水喝完,他放下水杯,慢慢朝她走去。
江瑟仰著臉望他。
男人在她跟前站定,雙手攏在大衣的兜裡,沒有抱她,弓下腰用帶著涼意的薄唇輕輕碰上她的,蜻蜓點水般地落了個吻,在她唇邊輕輕說著:“新年快樂,大小姐。”
說完便直起身,往後退一步,“大衣沾了不少煙味兒,不抱你了。”
江瑟眨了下眼睫,轉身又進了房間,再出來時手裡提著件大衣,說:“你換這件吧,肩側的洞用別的羊絨填好了,修衣服的師傅手藝很好,幾乎看不出區別。”
陸懷砚一眼便認出那是平安夜那晚他穿的大衣,當時被幾個玩兒煙花的小屁孩兒燎了個焦黑的洞,這姑娘當即就說了會讓那他們賠修補衣服的錢。
他接過大衣,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後肩的一處,提起唇角問:“那幾個小孩兒賠錢修補的?”
江瑟“嗯”了聲:“今年的壓歲錢估計都要沒了。”
陸懷砚低笑一聲便換下身上的大衣,緊接著一把扣住她手腕將她扯入懷裡。
他攬得很緊,落她額角的呼吸也很燙人。
江瑟以為他會吻她。
六天不曾見過面,剛剛那個清淡的吻壓根兒解不了饞,對她對他都是。
可他抱了會便松開手臂,轉而牽住她手,說:“走吧,再不出發要來不及了。”
江瑟本來對他要帶她去的地方沒什麼好奇心,聽他這麼一說,倒是有些好奇了。
Advertisement
陸懷砚的車停在富春街,他們手牽著手,穿過人群,慢慢地往停車場去。
經過富春河兩邊的石護欄時,江瑟心裡又浮起一絲微妙。
幾個小時前她就是在這裡接到他的電話。
幾個小時後,他們一起牽著手經過這裡,總有種怪誕的不真實感。
就像那日在醫院,一通電話結束,她渾渾噩噩熬過一宿,一回身便看到他的身影。
跨過時差與國界,他匆匆趕來,就為了抱住她同她說一句,不是因為她做錯了什麼,從來都不是。
許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陸懷砚掐掐她手指,“走路也能走神?困了?”
江瑟今晚一共走了26328步,不僅困,還累,這會每一步都舉輕若重。
好在離停車場也沒幾步路了,上了車,陸懷砚打著方向盤朝郊外開。
江瑟望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忽地一挑眉,扭過頭問他:“這是要去寒山寺?”
陸懷砚“嗯”了聲:“困的話先眯一會,到了我叫醒你。”
江瑟已經熬過那陣困勁兒,精神和身體都進入一種缺覺的亢奮。
隻不過這陣亢奮在他們抵達山腳的停車場時,在她望著那條浸在夜色裡,長得仿佛望不到盡頭的石梯時,一下子便像縷輕煙般被夜風吹散。
她抬眸望著陸懷砚:“我不想上去了,爬不動。”
陸懷砚就著停車場的燈看她,她扎了個丸子頭,巴掌大的臉藏在大衣的兜帽裡,瞳眸黑沉,靜靜注視著他。
他笑了一笑:“你撒什麼嬌?”
“……”江瑟一字一頓地說,“陸懷砚,我今天走了26328步。”
“嗯,知道了。”陸懷砚彎下身扯扯她兜帽,說,“想要哥哥背還是要哥哥抱?”
江瑟沒想要他背也沒想要她抱,她問他:“我們上去做什麼?”
陸懷砚下颌朝停滿車的停車場一點,“知道這些人大半夜來這裡做什麼麼?都在排隊等著給佛祖上頭炷香呢。”
他看著她眼睛,淡淡一笑:“當初是誰大老遠跑來寒山寺求個平安扣的?既然信佛,我便帶你去大殿插上第一炷香,這樣我們江瑟小姐今年不管做什麼,都能心想事成。”
山野靜寂,細碎的燈火沿著山脈浮蕩在黑夜裡。
停車場佇著兩盞路燈,男人的臉背光,光霧暈在他被風吹開的額發裡。
他含笑的眉眼映在她的瞳孔深處。
江瑟神色微微一動。
她其實不信佛,當初會跑來求平安扣,也不過是因為餘詩英一直念叨著。可眼前這男人半夜從北城飛過來就為了帶她插柱頭香許她一個心想事成。
她轉眸看向那條漫長的石梯,說:“我們上去吧。”
那條石梯江瑟一個臺階一個臺階走上去,他們從後山上的,一路上都沒碰上什麼人。
進了後殿,一個穿著僧衣的和尚從裡走出,將一把粗細不一的香遞到陸懷砚手裡。
江瑟隻要了最細一根,陸懷砚“嚓”一下滑動砂輪,一簇火苗從黑色的打火機嘴裡竄出。
江瑟將香頭湊到火苗裡,邊問著:“你不上柱香嗎?”
“我得先看佛祖靈不靈。要是祂能保佑大小姐心想事成,明年我就來上香。”
“……”
在檀香嫋嫋的大殿,當著一尊寶相莊嚴的佛像說這樣的話,江瑟莫名聽出了幾絲威脅的意味。
就好似,佛祖若是保佑不了她,明年甭想要有香火了。
她彎了下嘴角,將吐著悠長白煙的細香慢慢插入香爐裡。
上完香,兩人從後殿出來。
陸懷砚問她:“現在送你回去?”
“你幾點的飛機回北城?”
“我還沒定機票,什麼時候回去都可以。”
江瑟看他一眼,轉身慢悠悠地往山上走,“我走不動了,先去竹舍休息一會,天亮了再走。”
韓茵不在,竹林裡積了一層薄薄的雪,青綠色的竹葉被夜色染成了淺墨色。
他們回的陸懷砚那套屋子,就在竹音湖的另一端,裡頭的擺設同韓茵那處大同小異。
陸懷砚燒水沏茶,江瑟從大衣的兜裡摸出個油紙袋,裡頭還剩三顆拇指頭大的金桔。
她進門時便洗了手,直接捏起顆金桔放嘴裡,腮幫子微微鼓出個小包。
陸懷砚捧著杯熱茶靠牆坐著,一條長腿懶懶屈起,姿態闲散慵懶,目光掃過她腮幫子,笑說:“甜麼?”
江瑟說甜,問他要不要嘗一顆。
陸懷砚:“就剩兩顆,我要是吃掉一顆,你不得記仇記一輩子?”
“……”
江瑟於是不客氣地將三顆小金桔全吃完。
吃完她抿了一口熱茶,說:“淺淺說你跟哥哥鬧了不愉快?”
“嗯,最近看你哥不大順眼。”
“……”
男人語氣清淡,聽不出喜怒。
江瑟面無表情地“哦”了聲,沒問他為什麼看岑禮不順眼。
陸懷砚歪頭看她眼:“你那天去俱樂部,主要是為了那個小姑娘是麼?”
江瑟反應了兩秒:“你是說陳禮音?嗯,主要是為了她。”
陸懷砚又問:“那時不是很想給曹亮燙個煙疤麼?怎麼下不去手?”
滿屋子裡的人都信了她說的那句“我不做違法犯罪的事”,隻有陸懷砚不信。她劃開打火機的眼神他看得很清楚,她明明想給曹亮來個以牙還牙。
“你問這個做什麼?”江瑟淡淡道。
“我曾經也有過跟你一樣的破壞欲。”陸懷砚從兜裡摸出個打火機漫不經心地把玩起來,“十歲那年,我在書房外看到了胡鬱萍坐在陸進宗腿上給他點煙,那時我還挺想奪走他手上的煙,往他臉上燙個煙疤。”
胡鬱萍是陸進宗秘書,偶爾會去老宅給陸進宗送文件。
每次來,韓茵都會溫柔地說一句:“胡秘書辛苦了。”
胡鬱萍的確是“辛苦”,白日要做秘書,晚上要做情人。
陸懷砚比韓茵要早一年發現他們的婚外情。
十歲的小少年,親眼看著他父親如何咬著一根煙湊過去讓胡鬱萍給他點煙,又如何將手探入那女人的領口。他離開時,書房裡已經傳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聲音。
“嚓”的一聲。
陸懷砚劃開了打火機的砂輪,他靜靜看著上面的火苗。
“你來桐城是為了找當年那條漏網之魚對嗎?”
江瑟一怔。
目光從打火機上的火苗挪開,男人看著江瑟,緩緩道:“以後你下不了手燙的煙疤,我幫你將那根煙按下去。”
他那雙從來淡漠的眼燒著一束火光。
江瑟回望著那雙眼。
心,仿佛被什麼銳器狠狠刮了一下,有些疼,又有些戰慄。
她傾身上前,撥開他按著砂輪的拇指,火光很快從他眼底消散。
打火機落在鋪著軟席的地板,發出很輕的聲響。
江瑟半個身子壓在他胸膛,她抬起頭看他,對上陸懷砚靜靜垂落的目光。
良久,她手摸上他臉,脖頸往上昂起,去親吻他唇。
陸懷砚握住她腰,讓她坐上他腿,扶住她後腦,加深了這個吻。
窗外的風一下一下擦著窗牖,像天地間一聲緩慢的嘆息。
江瑟舌根被他吮得發疼,她閉著眼,搭在他肩上的手往下摸,觸到他腰間那顆冰冷的金屬扣時,驀地被他按住。
陸懷砚松開她唇,啞著聲道:“失策了,沒帶套,下回得往車裡扔兩盒備用。”
“……”
江瑟睜開潤著水霧的眸子看他。
她身上依舊是那套兩片式旗袍,半身裙帶著褶子,紅豔豔一片覆在兩人交疊的手。
陸懷砚低頭親她唇角,按在她手背的手緩緩往前探去。
“我用別的方式滿足你。”
江瑟身體輕輕震了下,搭在他腰扣上的手回到他肩上。
他太了解她的薄弱處,像是操控著木偶的匠師,他修長的手指不斷撥弄著她身體那一根根敏.感的能叫她肢體喪失力氣的神經。
她的呼吸頻率漸漸急切。
陸懷砚落著半扇眼簾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