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門“喀嚓”一聲落了鎖。


  地板由白色的長木塊沿著魚骨的紋路一塊一塊拼接而成。


  江瑟低頭看著,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幼時魚骨卡在嗓子眼的痛。


  每一口吞咽都在撕扯著傷口。


  她伸手去拿臺面上的水杯,慢慢將剩下的水一口一口喝完。


  -


  大衣裡的手機嗡個不停。


  陸懷砚始終沒接,直到電梯抵達一樓,才拿出手機看了眼。


  是韓茵。


  男人按下接聽鍵,頭一回沒等韓茵說話便道:“抱歉母親,我現在不方便說話。”


  他的聲音同往常沒什麼不一樣,可韓茵依舊聽得一怔。


  “阿砚,你怎麼了?”她小心問著,“出什麼事兒了?”


  “沒出事,我也沒事兒。”聽出她的擔心,陸懷砚笑一笑,說,“就嗓子有些疼,不想說話。”


  韓茵聞言悄悄松了一口氣,“那母親不同你說了,回去叫管家給你吊個梨子湯。實在疼得緊就去請趙教授給你瞧瞧,周青說你這幾日都沒怎麼睡,你今晚不要熬夜,好好睡一覺。”


  陸懷砚安安靜靜聽著,末了才“嗯”一聲,說:“好,您別擔心。”


  他的車就停在樓下,周青站在副駕門外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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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他過來,連忙掐滅手裡的煙,給他開了後座的門。


  陸懷砚矮身進去,周青緊跟在他身後鑽入副駕,正低頭系安全帶,忽聽身後淡淡的一聲:“還有煙嗎?給我一根。”


  周青一頓。


  小陸總戒了煙的。


  有時在外應酬沾了煙味,還要會辦公室衝個澡再過來找江瑟小姐。


  “有,”周青從兜裡摸出一盒煙別身遞過去,“但不是您以前抽的那款。”


  “無妨。”


  陸懷砚推開煙盒,拿出一根煙含入嘴裡,滑動打火機砂輪,將煙尾湊火裡猛吸一口。


  尼古丁順著呼吸入肺,他落下車窗,透過籲出的嫋嫋白霧望著一樓那道玻璃門。


  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剛剛出來的地方,周青給司機遞了個眼神,示意他不要說話。


  煙灰缸慢慢蓄起一截又一截灰白的煙灰。


  直到不知第幾個煙頭被捻滅,周青才聽見低低的一聲——


  “走吧。”


第68章 “給我下藥好玩兒嗎?”


  春夜月色冥濛, 晚風徐徐。


  一輛絢麗的藍色超跑疾馳在公路,半落的車窗不時飄出幾句節奏明快的重金屬搖滾,滌蕩在西郊沁涼的夜裡。


  車子抵達一座復古的宮廷式建築, 煌煌燈火裡,輪胎發出一道囂張的抓地聲,車門隨之像翅翼般張開。


  幾名身著宮廷漢服的年輕女孩兒恭敬地站在車門外, 柔柔叫了一聲:“朱總。”


  朱茗璃踩著一雙恨天高從駕駛座邁出,鼻子裡哼出一聲“嗯”, 快步進了會所大堂。


  會所經理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您專用的湯池已經備好了, 您是想先沐浴還是先按摩?”


  朱茗璃將手裡的铂金包遞給經理,說:“先沐浴, 一會除了傅總和印麟, 誰的電話我都不接。”


  她的聲音帶著一貫的傲慢, 經理早已習慣, 矮身上前接過她手裡的包。


  她專用的湯池房有個很詩意的名字,叫碧琉璃。


  會所常年播放錚錚淙淙的雅樂,這是朱茗璃過世的母親定的格調, 朱茗璃從來不喜。進了湯池房就叫人關了外部音樂,開啟室內的內置音響。


  一首高亢的《Believer》在嫋嫋白霧裡循環播放。


  從浴室出來,她脫下浴袍赤腳踩入湯池, 闔眼享受起帶著玫瑰花香的溫泉水,嘴裡不時跟著音樂哼唱幾句。


  歌曲結束與開啟的間歇,一道溫雅悅耳的聲音不慌不忙闖了進來。


  “看來你很喜歡這首歌嘛。Believer?你是誰的信徒, 誰又是你的上帝?”


  朱茗璃豁然睜眼, 望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湯池旁邊的女孩兒。


  “你怎麼進來的?”她冷下臉, “你不是這裡的會員, 誰許你進來?”


  江瑟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莞爾道:“你前段時間不是特別喜歡跟岑喻表演姐妹情深嗎?這湯池的至尊會員可是你親自送給岑喻的,我把卡往前臺一遞,她們二話不說便放我進來。”


  “我畢竟當過二十三年的岑家大小姐,也不怪她們沒懷疑,誰叫你的人跟你一樣,眼光都不怎麼好。”她慢慢朝前走了兩步,“至於這湯池,誰不知道你朱茗璃最喜歡碧池,一看就知道這間碧琉璃是你專屬的,我專門挑了你隔壁的房間。”


  一番話說得含沙射影、綿裡藏針。


  朱茗璃冷冷笑一聲:“進個會所都要偷用別人的貴賓卡,你這高仿貨過得還挺落魄,我要叫保安進來了!”


  她說著就要起身去撈躺椅上的浴袍。


  湯池地板湿滑,江瑟往她肩膀輕一踩,不怎麼費勁兒便叫她失去重心,“哗啦”一下摔入水裡,濺起一大片水花。


  帶著玫瑰花瓣的湯池水灌入口鼻,朱茗璃狼狽站起,目光剜著江瑟,怒極反笑道:“你今天是要進派出所玩玩是不是?”


  “玩唄。”江瑟一臉的從容不迫,“順道讓北城的人看看你有多喜歡給別人下藥。”


  朱茗璃面色一僵,眯起眼淡淡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江瑟懶得看她做戲,笑意不達眼睛,問她:“朱茗璃,給我下藥好玩兒嗎?三.唑.侖,以前也有人給我下過這藥,還挺巧是不是?”


  朱茗璃盯著江瑟打量了兩眼:“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要是有證據就報警,沒證據就去治治你腦子裡的病,別在這裡發瘋!”


  “怎麼沒有?於管家和那個給你買冰糖的店長都是證人,”江瑟雙手插在風衣的兜裡,從上往下地掃她一眼,“還有,你怎麼知道我腦子有病?對一個腦子有病的人大呼小叫,你不要命了是嗎?”


  聽她這麼輕巧地提起於管家和給她跑過腿的店長,朱茗璃眼皮狠狠一跳,臉上的表情差點沒穩住。


  江瑟端詳著她臉上的神情,緩緩斂去面上的笑意。


  “傅家和岑家合作的項目就在澳洲,你那爛泥扶不上牆的弟弟前年去澳洲留學是傅韫給安排的麼?聽說他現在就在兩家合作的項目裡實習?”


  朱茗璃努力壓住心口的怒火。


  可江瑟接下來的話卻是叫她面上的冷靜頃刻間崩塌。


  “七年前,我在展示廳的那幅畫是你弄壞的。”江瑟踩上湯池的階梯,由著溫熱的水漫上腳背,“我被囚禁在那間廢工廠時,你是不是就在這開開心心地泡溫泉聽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你怎麼不知道?”江瑟又踩下一格臺階,“你跟傅韫是什麼時候好上的?七年前你也才十八歲,那麼早就喜歡上他了?不,應該更早。以傅韫的性格,如果那時候你沒對他死心塌地,他不會讓你做幫兇。”


  她步步緊逼,每一句話都像是落在胸口的重錘,砸得朱茗璃心怦怦直跳。


  可她很篤定江瑟不可能有證據,所有綁匪都死了,而她跟傅韫從來沒在那間工廠出現過。


  就算查出來那幅畫是她毀的又怎麼樣?


  誰沒有不小心弄壞東西的時候?


  至於於管家,他每天往外面遞那麼多岑家的消息,怎麼可能猜得到他們跟那宗綁架案有關?


  就算猜到又怎麼樣,他有證據嗎?


  他的把柄就在傅韫手裡牢牢握著,他敢說嗎?


  朱茗璃緩下心神:“信口雌黃!你再胡說八道我就要告你誹謗了!”


  “告唄。”江瑟走到她跟前,伸手去摸她那一頭湿漉漉的黑長直,“怎麼把發型換成這樣了,你不是從小就討厭跟我留一樣的黑長直嗎?還有,你身上用的這香水什麼時候換成這款玫瑰香的?”


  她說著低頭踩了踩水上飄著的玫瑰花瓣,“是不是以為傅韫喜歡上玫瑰香,連泡個溫泉都要撒一池子玫瑰花?你說巧不巧,我前段時間跟傅韫吃飯的時候才剛用過這款香水。”


  她從兜裡取出一瓶粉色造型的香水,往朱茗璃身上噴了兩泵,聲音冷淡道:“喜歡嗎?喜歡這瓶香水送你了。”


  “咚”的一聲,香水瓶被她扔在湯池裡,鋪滿玫瑰花瓣的水面登時泛出一圈圈細紋。


  朱茗璃半眯起眼:“你是哪天同他吃的飯?”


  “我回來北城的第二天還是第三天,3月11號?雙月湖酒店還記得嗎?就那兒。”江瑟提起被水沾湿的裙擺,在池邊坐下,看著她雲淡風輕道,“下次和他見面我會換一款別的香水,要不要提前同你說一聲,免得你還要費盡心思地弄一池子沒用的玫瑰花。”


  3月11號。


  傅韫的確是那一晚將她叫過去,讓她噴新的香水。


  她知道那款橘花底調的香水是岑瑟從前用慣的。


  那晚她還以為他終於不再痴迷於那香味了,心裡還雀躍了一番。


  江瑟靜靜觀摩著她臉上的神情,匪夷所思地搖一搖頭:“好歹是同我從小比到大的對手,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給一個完全不喜歡你的男人做牛做馬?傅韫何德何能把你馴成這樣?”


  “你懂什麼?”朱茗璃像是被踩中了痛腳,聲音一下拔高,“我們這個月就要訂婚了,他如果不喜歡我怎麼會說服傅老,一定要同我結婚。”


  “當然是為了更輕松地殺了你。”江瑟皮笑肉不笑道,“他的親舅舅和親侄子都死在他手裡,你知道他那麼多事兒,你猜他會允許你活多久?”


  朱茗璃呼吸一窒。


  七年前的綁架案她的確是參與了,傅雋的死她也的確懷疑是傅韫動的手,但傅韫的親舅舅?


  到底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江瑟一眼便看懂了朱茗璃臉上這表情是什麼意思。


  “怎麼,傅韫沒同你說過他舅舅的事?你每個月收到的啤酒就是他舅母寄來的,啤酒廠的兩任主人都死在他手裡。他害了那麼多人,所有給他做過劊子手的人幾乎都死了,就隻剩下你。你覺得他娶你是因為愛你,還是因為想殺了你?再說了——”


  江瑟刻意頓了頓,望著朱茗璃笑道:“傅韫可不止一次說過,隻要我願意,他就會繼續我跟他的婚約。你說我在你們訂婚後就跟他說我想同他結婚怎麼樣?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岑家根本舍不得放我走嗎?回了岑家,我就跟傅韫結婚,讓整個北城看看我這個高仿貨是怎麼把你這個真貨踩在腳下的。”


  “岑瑟!”


  江瑟從包裡拿出一支錄音筆,“要聽傅韫的原話嗎?聽聽他上次同我吃飯時是怎麼說你的?堂堂朱氏千金在傅韫眼裡就是隻聽話的小寵物。”


  朱茗璃面色先是一白,很快又漲得滿臉赤紅,目光死死地盯著江瑟手裡的錄音筆。


  “你不是覺得他是當年綁架你的人嗎?”她語氣陰柔道,“你會願意同一個綁架過你的人結婚?我不信!岑瑟,你不會!”


  她們從小一起長大,朱茗璃同樣了解她,她不可能會和一個害過她的人結婚。


  “別站在你的角度來看我好麼?你又看不懂。”江瑟笑笑,“你沒被人綁架過,你怎麼看得懂?你以前不是整天說岑瑟是個虛偽的bitch麼,告訴你,江瑟跟岑瑟比起來,不僅是個bitch,還是個神經病。”


  她抬手點一點太陽穴,“她這裡一直有病。”


  她的目光很冷,眼瞳黑沉如墨,像黑洞洞的槍口,陰陰冷冷,卻又帶了點狂熱。


  跟個瘋子一樣。


  朱茗璃注視著她。


  滿腔難堪的怒火不知不覺消散,她赤裸著站在湯池裡,寒絲絲的風一吹,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你跟我說這麼多,肯定不是為了給我難堪。”朱茗璃慢慢坐回湯池,神色恢復了倨傲,“說吧,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你現在這模樣,倒是有點像我以前認識的朱家大小姐了。”江瑟用腳撥了撥浮在水面上的玫瑰花,“很簡單,我是來給你送道選擇題的。你跟你弟弟,和一個隨時會殺了你們的殺人犯,你選一個。”


  朱茗璃勾了勾唇,譏諷道:“你以為你還是岑家的大小姐?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做這個選擇?靠你剛剛那一通胡說八道的話?”


  “我當然沒資格,但我不是有哥哥有岑家嘛。”江瑟說,“我哥對我愧疚了那麼久,早就想要彌補我了。我也不需要他去同傅家魚死網破,甚至不需要他將朱氏弄垮。我隻需要他好好把你二弟扶起來,做朱家未來的主人,讓你跟朱印麟一輩子都過著仰人鼻息的生活。朱印麟不是把你二弟打到胃出血嗎?你猜你繼母還有你二弟以後會怎麼對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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