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姐,這是尾款。”江瑟將手機放回兜裡,看著鄭歡笑道,“我這案子,今天正式結了。”
她朝鄭歡伸出手,“合作愉快。”
女孩兒纖細的手在昏暗的地下室裡泛著細膩的光,漂亮得就跟玉器一樣。
鄭歡不由想起她們第一次碰面的情景。
五年前,診所外面的停車場裡,這姑娘忽然敲開她的車窗。
“聽說你以前是警察,現在是私家偵探?”十八歲的少女彎著唇,精致如畫的眉眼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沉穩與從容,“我看過你曾經破的案子,我很欣賞你的能力,你願意接受我的委託嗎?”
鄭歡在診所的診療室碰見過她幾次,從她的言談舉止便看出是出身極優渥的千金小姐。
一時來了興致,問她:“什麼樣的案子?”
“一樁綁架案,”她的眼睛很黑很沉,不透光,卻燒著火,“有個十六歲的女孩子還被困著,我想把她帶回來。”
至今想起,鄭歡都還記得她那時的眼神。
就跟她要找出殺死妹妹的連環殺人犯一樣,都是願意豁出一切去賭去拼的眼神。
“確定?”鄭歡望著江瑟,鄭重問道,“真要結束這案子了?”
“嗯,還有一些手尾要拜託你和老於叔。”
“成,”鄭歡起身用力握住江瑟的手,神色難得帶了點肅穆,“還記得五年前我跟你說的話嗎?”
“記得。”江瑟笑笑,“手裡連一張底牌都沒有的時候,不要輕易去冒險。”
第71章 “是沒看見我,還是想裝作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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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 天色晦暗,晚霞從天際抽走最後一絲光亮。
荒廢已久的舊工廠掩在一片雜亂無章的荒草地裡。
一輛紅色的法拉利靜靜泊在工廠前頭的空地,半隻車身被黑黢黢的樹影籠著。
車子旁邊立著一道纖細的身影。
朱茗璃緩緩將車停靠在路邊, 皺眉推開了車門。
“來早了,”江瑟抬手看了眼腕表,“還有差不多一刻鍾呢。”
朱茗璃環視一圈, 隨即將目光落在前面那間廢工廠,冷著臉道:“你確定要在這裡說?”
“來都來了, 難道還要換地方嗎?”江瑟揚了揚手裡的鑰匙, “進去吧。”
朱茗璃沒動,遲疑地看著江瑟。
這是十六歲的岑瑟被囚禁的地方, 囚了三日。
尋常人對於自己受到傷害的地方怎麼敢再回來?
還是這樣一個烏漆嘛黑、黑燈瞎火的夜晚。
見身後那人遲遲沒跟上來, 江瑟也不急, 慢悠悠地打開那把生鏽的鎖, “吱呀”一下推開了工廠大門。
“過來吧,我都沒怕,你怕什麼?”她回眸看著朱茗璃, “當初是我被關在這裡又不是你,你這是心虛還是害怕?敢做不敢面對?”
朱茗璃冷冷一笑。
從小到大,她這把嘴比誰都刻薄, 偏偏她成日戴著張端莊溫雅的面具,別人都看不到她這一面。
她快步上前,高跟鞋踩得“篤篤”響。
這是一間電子廠, 廠子裡沒掌燈, 除了幾臺鏽得不能再用的儀器, 便隻有空空蕩蕩的黑暗。
唯一一點亮光還是穿過樹影從窗戶透入的月色。
“工廠裡面有兩間辦公室, 我帶你參觀一下當年我待過的那一間。”
像是一位正在招待客人的主人, 江瑟不慌不忙地將朱茗璃往裡面引。
朱茗璃站在一臺儀器旁邊,望著角落那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腳跟生了根似的,遲遲沒挪動。
直到江瑟又回眸看一眼,才深深吸一口氣,三步並兩步過去。
這一口空氣吸進肺裡,險些要咳嗽。
沉悶的滿是細小灰塵的汙濁空氣隱隱摻著點怪異的氣味。
這廠子死過人,就在江瑟要帶她去的那個屋子裡。雖然後續有清洗過,但在這樣的夜裡,很難不把這些怪味同死人的氣息聯系在一起。
朱茗璃的腳步聲抵達辦公室門口時便生生頓住。
她不想進去。
“可以開始了嗎?印麟身邊那位新朋友是你安排的吧?趙zhi?”她頓了頓,努力壓下肺裡的痒意以及遍布全身的寒意,“你這是非要把印麟扯進來我們的事裡?”
江瑟沒急著回答她,顧自往房間裡走。
“你站在那裡做什麼?進來坐著聊。放心,這裡雖然死過人,但沒鬧過鬼。我還希望能鬧鬼呢,當年那兩個綁匪我還沒同他們算賬就死了,要是真能化作鬼,我指不定能讓他們永不超生。”
她說著便在牆角慢慢坐下。
旁邊一堵發黃的牆豁了個巴掌大的圓孔,應當是當年用來裝空調開的洞口。
白慘慘的月光從洞口斜入,直愣愣照向江瑟的面龐。
她那雙清幽烏沉的眸子靜靜望著朱茗璃,紅潤的唇彎出個恰到好處的弧度,面色白得像一捧雪。
“當年我就是躺在這裡的,”江瑟唇角含笑,一字一頓地說,“躺了三天。”
“岑瑟。”朱茗璃下意識環起雙臂,說,“當年害你的人不是我,是傅韫。”
“知道,所以這不是來跟你談合作的事兒嗎?”江瑟說,“要是在外頭你喊我‘岑瑟’,我肯定要矯正你的稱呼,畢竟我現在叫江瑟。不過在這裡——”
她拍拍身邊布滿灰塵的地板,笑說,“在這個房間,你的確可以叫我‘岑瑟’。進來坐著說,站著多累,你那地方也髒,當初第一個綁匪就死在你站的那塊地板。趙志成將他殺了後他還有一口氣,一路爬到門口才咽氣的。”
也不知是那句話戳動了朱茗璃,她捏緊手裡的包包走進房間,咬牙在江瑟對面坐下。
那股怪異的布滿細塵的氣味更重了,她沒忍住咳嗽兩聲。
江瑟卻跟個沒事人一樣,慢條斯理地說:“傅韫的事兒你知道多少?”
“當年的事兒,傅韫隻是要我想個辦法讓你在某一天出現在油畫院。於管家是他的人,你家那管家曾經在你祖父病重時偷賣過一些小古董,被傅韫人贓並後,同傅韫賣了不少你們家的消息。至於綁走你的那三名綁匪,我並不認識。後來才在傅韫嘴裡聽說過一回趙志成的名字,他說趙志成死得好。”
朱茗璃看著江瑟,“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當年就算我沒弄壞你在展示廳的畫,傅韫也會有別的辦法將你引去油畫院。他說他找人綁走你是為了給我出氣,但你信嗎?”
“不信,可你當年信了對不對?”江瑟笑笑,“別把你自己說得那麼無辜,比對你的邏輯,就算當年你沒給傅韫做幫兇,你也會想方設法害我,就像那杯加了料的紅茶不是嗎?我們倆雖然從小看對方不順眼,但我還真沒想到你會不順眼到想要毀了我。”
朱茗璃垂下眼睑,很快又抬起眼,說:“傅韫才是真正害你的人,我們來這裡不是為了談合作麼?”
“是啊,但你似乎一點懺悔之心都沒有,害了人還不許別人說?”江瑟身體往前一傾,挑著眼皮微微一笑,“要不你在這裡躺三天試試?還是你想讓你弟弟替你試?”
“岑瑟!”朱茗璃咬緊了後槽牙,“我弟弟是無辜的,你已經毀了他的前途。”
“你弟弟無辜,十六歲的岑瑟就不無辜嗎?還有你弟弟的前途難道不是他自己毀的?你是不是準備把你弟弟藏起來?”江瑟笑出聲,“沒用的,當年趙志成離開啤酒廠後藏了幾年,最後都被傅韫設計弄死了。你真以為那起綁架案我是唯一的獵物嗎?趙志成也是。”
她說著從手邊的包裡拿出一沓資料,丟到朱茗璃腳邊,說:“張開眼好好看看他手裡沾過多少條人命。”
紙張砸落在地面濺起一大片灰塵,朱茗璃嗆了幾聲,忍住徘徊在胸腔裡的惡心感,打開手機的電筒,快速翻閱起這些資料,越看越心驚。
江瑟欣賞著朱茗璃漸漸發白的面色:“傅韫比你以為的要可怕,他連親舅舅都下得了手,一個未婚妻的弟弟算什麼?你不知道吧,你弟弟對傅韫的過去還挺好奇的,聽到別人提起柏縣提起啤酒廠,問得可多了,要我給你看看他當時問了多少傅韫的事兒嗎?別說你弟弟了,就連你,都是半隻腳踩在棺材裡而不自知。”
朱茗璃慢慢放下手裡的資料,安靜半晌,她咽了口唾沫,緩下聲音說:“你別把印麟扯進來,你找我不就是為了傅韫嗎?說吧,想要我怎麼做?”
江瑟靜靜看著她被手機電筒照亮的眼睛,笑了一笑,說:“當然是做你最擅長的事。”
朱茗璃不解:“我最擅長的事?”
江瑟輕輕笑一聲,從包裡拿出一聽印著“嘉土”二字的啤酒放在她面前,說:“傅韫愛喝的啤酒,嘗過沒?沒嘗過拿回去嘗嘗,這是我專門給你跟傅韫準備的訂婚禮物。至於你擅長的事兒,我又不是你,當然沒你清楚了,回去邊嘗這瓶啤酒邊好好想想你最擅長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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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新禾府的路上,北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春雨。
閃電起伏於黑夜的脊背。
雷聲低低嗡鳴。
江瑟到家後便進去浴室洗澡,洗了大半個小時,確定身上一粒灰塵都沒了才披著浴袍出來。
她頭發又長了一截,湿漉漉地掛在胸前,水珠從發梢滾落,沒入浴袍。
這場春雨下得纏綿,雨水在窗玻璃蜿蜒流淌。
思緒下意識放空。
再回神時,目光不自覺瞥向床上的官皮箱。
她沒點過香。
這沉香鬱馥濃鬱,敞一敞箱蓋,香氣便藏不住。
江瑟走過去打開箱蓋,清淺的香氣攀在空氣裡慢慢鑽入鼻腔。
這一點淺淡的香氣,前兩日分明覺得夠了的。
可今天又覺不夠。
香爐就放在香餅底下,江瑟再床邊站了好半晌才決定取出香匣和香爐。
香爐隻有兩掌寬,象耳雙環,碧玉的質地,沉香往裡一放,沒一會兒便揚起潤著水汽的澹澹輕煙。
香爐氤氲而出的香氣綿長暖馥,不到半小時的功夫,整間臥室都是這香氣。
擱置在香爐旁的手機在靜寂中突兀響起。
江瑟看了眼,是韓茵。
“瑟瑟,在幹嘛呢?”韓茵的聲音很溫柔,“我剛回到北城,明天有空嗎?過來桃青園這裡陪韓姨吃頓飯吧,韓姨就在北城待幾天,之後便要啟程去南觀音山了。”
桃青園是韓茵在北城郊外的一座小莊園,有馬場和果嶺,韓茵每次回北城都是住在那兒。
江瑟思量幾秒,還未開口,便又聽韓茵說:“明天就隻有我們兩個人,阿砚說你最近忙,沒空陪我們去南觀音山。韓姨要到春節才會回北城,這麼一算,下次見面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婉拒的話就此咽了回去。
江瑟伸手掐滅香爐,說:“那我明天中午過去陪您吃飯。”
雨下了一宿,起來時天卻是放了晴。
天色湛藍,到中午時,日頭已然猛烈起來。
江瑟陪韓茵吃了頓素齋,飯後陪她在茶室裡喝茶。
茶室的窗子正對果嶺,青草鬱鬱,襯得四周春意盎然。
韓茵望著外頭的青草地,笑道:“小時候我還帶你們來這裡騎過馬的,還記得嗎?”
江瑟自然是記得。
應當是她八歲那年的夏天,那日來的人不少,管家帶他們去馬厩裡挑馬時,還悄悄同他們說,脾氣最壞的那匹馬是陸懷砚的愛寵,叫Chestnut。
郭淺起了好奇心,拉著江瑟去看那匹壞脾氣的黑色駿馬。
那匹馬卻不似管家說的那樣暴躁,兩人靠過去時,它主動將頭湊江瑟手掌,好脾氣地蹭了一蹭。
韓茵恰巧在這時說起了Chestnut:“那是阿砚養的第一匹馬,他這人看著冷淡,其實對自己喜歡的東西比誰都長情。Chestnut後來病了,他祖父說要給他換一匹康健些的,他死活不讓。”
江瑟靜靜喝著茶沒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