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很多普通村民而言, 去法院打官司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花成忠夫婦在聽到這句話以後, 雙腿都嚇軟了。
他們忽然想起了很多的舊事, 頓時變得惶惶不安, 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他看熱鬧的村民,這才慢慢回過味來,花成忠兩口子怎麼對金娃子的, 村裡人都心裡有數。剛才花成忠鬧著要花老三家裡的宅基地跟田土,被金娃子聽在耳裡, 看在心裡,她能沒什麼想法?
當年金娃子離開花家溝的時候才多少歲?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一無所有地在外面打拼,無親無靠,連個訴苦的人都沒有,現在終於出息了,發達了,她心裡對花成忠兩口子,肯定是有怨氣的。
“成忠叔, 你跟姨先回去休息。”花書記的兒子見兩口子嚇得面色煞白,一句話都不敢說, 上前對他們夫妻二人小聲道,“莫要讓外人看了笑話。”
花成忠這才回過神來,瞪了看熱鬧的眾人一眼,拉著老婆匆匆往家裡跑。
“哦喲, 脾氣還挺大的哎。”剛才被花成忠吼過的村婦,見花成忠嚇成這樣,揚高聲音道,“他屋頭不就是仗著生了兩個兒,在村子頭說話的聲音都比人家大。那時候想把金金嫁給老光棍,不還是因為想給他家裡老大攢結婚錢。所以做人,不要做缺德事,要遭報應的。”
“金金這些年在外頭,硬是出息了,我看剛才跟在她後面那幾個男的,有點像是保鏢。”
“我如果是她,有個花成忠這樣的大伯,回家也是要帶保鏢的,萬一又把人家關在屋頭,逼著她嫁人怎麼辦?”
眾人七嘴八舌,有人感慨,有人好奇,但是提起當年那些事,誰都要罵兩句花成忠做事不地道。村裡人這些年跟花成忠一家關系也不太好,隻是礙於花成忠有兩個脾氣不好的兒子,一言不合就要跟人動手,大家都抱著惹不起躲得起的態度。
現在看到他家可能要倒霉,大家都在暗地裡叫好,誰會喜歡村霸呢?
“我們九村的土地肥沃,種出來的蔬菜水果口感也好。”花書記介紹著九村的一些現狀,裴宴看了眼花錦腳上的高跟鞋,又轉身看了眼前方不太好走路的突破,攔腰把她抱到一塊石頭上站好,走到她前面指了指自己後背:“上來。”
“你扶著我,我能走好的。”花錦看了眼四周,有幾個小孩子老人在往這邊張望,花書記見他們忽然不走了,也疑惑地看了過來。
“扶什麼扶,這裡坑坑窪窪的,萬一摔到你膝蓋怎麼辦?”裴宴二話不說,把她背到自己背上,“等到了平地上,我就放你下來。”
花錦看了眼花書記震驚的眼神,默默把頭埋在裴宴的脖子後面,緩緩伸出手,環住了裴宴的脖頸。
“這邊是鎮上技術人員規劃的經濟果林,這幾年已經開始掛果了。”花書記扭過頭,當做沒有看到裴宴與花錦之間的親昵,他年紀大了,不懂城裡人情侶之間的相處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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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土坡,來到比較平整的小路上,裴宴放下花錦,牽著花錦的手問:“抱歉,花花她前些年膝蓋受了傷,走不了太崎嶇的山路,希望大家不要介意我的行為。”
村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大多是九村的人,聽他說花錦腳受過傷,都忍不住多看了花錦幾眼,花書記更是忍不住道:“怎麼會受傷,嚴重不嚴重?”
“很嚴重,當年差點連命都沒有了。”裴宴沉著臉,“花花當年運氣好,熬了過去,但還是留下了舊疾,隻要陰雨天,就會腿疼。”
眾人沉默下來,這些年花錦變化這麼大,肯定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吃吃過很多苦。
“這些年,花花一直念著村裡照顧過她的人,所以我們才會回來,為村裡的發展做出一點貢獻。”裴宴看著眾人的臉色,“雖然當年在這裡發生過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是花花還是想大家過上更好的日子。我尊重她的想法,所以陪她來了這裡。”
眾人回憶著花錦生活在這個村子裡時的過往,因為出生的時候是個女孩,被她的奶奶厭棄,好在她是頭胎,雖然爺爺奶奶父母不喜,但也沒被送走。
後來隨著她的弟弟出生,花錦日子越來越難過,才六七歲大時,就要背著小竹簍出來割豬草,幫著家裡做事。幸好她自己爭氣,成績好,每次花成民兩口子去開家長會,都會被老師點名表揚。
花錦她媽是個十分愛面子的女人,因為花錦成績好,幾個村子提起她,都是交口稱贊,所以在讀書上學方面,花錦並沒有受到為難。可惜這份好運氣,也在夫妻兩人意外身亡後結束了。
時過近八年,每到要高考的時候,村裡都會有人感慨一句,當年花金金如果能去參加高考,一定能考個非常好的大學。
隻可惜萬事沒有如果,看著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花錦,諸位村裡的長輩都有些臉紅。
裴宴卻沒有準備停下:“我聽說花成忠一家在村裡十分霸道,對於這種村霸,上級早有批示,必須要嚴厲打擊村霸行為,還老百姓一個平靜的生活。”
花書記聞言心中一顫,對上裴宴平靜的雙眼。這個年輕人的眼神太凌厲,他幾乎不敢與之對視:“裴先生說得對,做得不好的地方,還需要改進。”
裴宴沒有再多說什麼,他轉頭看花錦:“你家的土地,在哪裡?”
花錦目光往四周看了一圈,指向魚塘下面的一塊水田:“那塊田,好像是我家的,對嗎?”她看了眼花書記。
“對,這塊田是你家的。”花書記點頭,一行人走到魚塘邊上,發現水田裡還有谷樁,顯然這塊田一直有人用,不久前才把田裡的水稻割走。
村辦公室的人有些尷尬,雖說田荒著不如有人種著好,但是村裡老規矩是,種別人暫時不用的土地,是要給主人打招呼的。
花錦察覺到村裡人的尷尬,但她隻當沒看見:“這幾年雨水可夠?”
“前段時間雨水太多,影響了稻谷的收成,不過好在我們這裡排水溝弄得好,莊稼沒有受到太大影響,靠河邊的那些瓜田才是虧慘了。”提到最近的雨水問題,花書記心裡的尷尬感消去很多,總算有了話題可以聊。
說來也奇怪,明明花錦是他們當年看著長大的,但是現在在她面前,大家卻都有著幾分不自在的感覺。或許是因為當年花錦被花成忠關起來時,他們沒有幫一把所以心虛,又或是花錦現在太發達,他們村裡白拿了她給的好處,卻又不能幫到她太多,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不管是為什麼,他們心裡很清楚,現在的花錦,已經不是當年的花金金了。
中午飯是在花書記家吃的,花錦看著滿滿一桌子農家菜,朝花書記一家道了謝,在落座吃飯。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花成國拎了兩塊燻幹的臘肉來,放到裴宴助理面前,轉身就準備走。
“二伯。”花錦叫住花成國,“一起吃點吧。”
“不了,你二媽在家裡做好了飯,我回去吃就行。”面對花錦,花成國有些心虛,他的手在褲邊來回擦了好幾下,“我記得你小時候喜歡吃臘肉燉幹菜,今年雨水多,幹菜都發霉了,隻剩下兩塊臘肉,你拿回去吃。”
花錦看了眼助理腳邊用塑料袋裝好的臘肉:“謝謝你,二伯。”
花成國嘴唇動了動,沒有再多說什麼。當年他家窮,花錦不能參加高考事,他雖沒有參與,但也沒有幫過她。現在她發達了,他也沒臉去攀親戚。
“那、那你日後好好的。”花成國偷偷看了幾眼跟著花錦走出來的裴宴,“日後有空,就回來看看。”
能說的都說完了,花成國佝偻著背,沿著來時的小路,匆匆走遠。
花錦站在門口,看著花成國的背影越來越遠,神情有些恍惚。
“花小錦。”裴宴輕輕握住她的手,“走,我陪你回去吃飯。”
花錦怔怔地看著裴宴,緩緩露出一個笑來。
今天站在這裡,她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她其實是個沒有親人的人。在花家溝生活了十幾年,她對這裡的一草一木熟悉到閉眼都能走路的程度,可是時隔八年再回來,曾經熟悉的路,熟悉的水,甚至是熟悉的人,都變了。
中午吃完飯,花錦從車裡取出一雙平底鞋換上,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香蠟元寶等物,去給外婆上墳。
跟在花書記身後走了很久,終於來到了外婆的墓前。這座墓修得很簡陋,墳頭用石塊簡單的堆砌起來,四周長滿了茂盛的野草。
低頭看著已經長到膝蓋以上的草,花錦彎下腰,拿過花書記手裡的鐮刀,沉默地割起來。
“我來。”裴宴按住花錦的手腕,“我第一次見外婆,就讓我在她老人家面前,獻一次殷勤,也好讓她老人家知道,我對你是真心的。”
花錦眨了眨微紅的眼眶,把鐮刀遞給他:“那你好好獻殷勤。”
前幾天剛下過雨,天氣有些湿熱,從小連鐮刀都沒有摸過的裴宴,割了沒一會兒草,就開始滿頭大汗。助理們想要去幫忙,都被他喊退了。
“這種事,要我這種晚輩來做,才叫孝心。”裴宴用手肘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朝花錦咧嘴笑了笑。
看著他這幅傻乎乎的樣子,花錦忍不住笑了笑,從包裡拿出手帕,擦去他臉上的汗,“小心點,別把手割了。”
花了一個小時,終於把墳墓上以及四周的雜草清除幹淨,裴宴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點上香燭後,然後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把扎好的元寶扔進火盆裡。
花錦怔怔地看著他這個動作,跪在了他身邊。
外婆,您不孝的外孫女回來了。
花錦眼睑顫了顫,轉身看了眼裴宴,傻乎乎跪在我身邊的這個男人,叫裴宴,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的男人。
您老人家一定要好好記著他的臉,保佑他身體健康,一切順遂,安平無憂,這可是有可能成為你孫女婿的人。
孫女這輩子,得到的偏愛並不多,您是第一個,他便是第二個。在您過世後,終於有人注意到我喜歡吃什麼,把我喜歡吃的東西,放在我的碗裡,我吃得再多,他都覺得我吃得少,長得不夠胖。
這樣一個男孩子,您也是喜歡的吧。
花錦笑了笑,朝著墳墓磕了三個頭,裴宴也跟著她結結實實磕了下去。
你看,這個笨蛋就是這麼傻,也就是這麼好。為了我,跑來待不習慣的鄉村,迫不及待向您磕頭,想做您的孫子。萬一……萬一日後我們沒有在一起,您可千萬不要怨他。
他這麼這麼的好,我隻求他一世幸福,求您保佑他。
等到元寶燃盡,花錦從地上站起來,裴宴連忙伸手去扶他,等花錦站穩後,才從地上爬起來。
“你剛才在心裡,默默跟外婆說了什麼?”回去的路上,兩人走得很慢,裴宴牽著花錦的手,小聲問,“你有沒有告訴外婆,我是你的男朋友,是你未來的先生。”
“你猜?”花錦笑眯眯地看他。
“我不猜,反正就算你沒說,我也在心裡自我介紹了。”裴宴抬了抬下巴,略顯得意道,“我給她老人家說,我是她未來的孫女婿,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你,跟你過一輩子。”
一輩子。
一輩子太長,花錦幾乎不敢奢望,但是與裴宴在一起的每時每刻,她都很珍惜。偶爾,也會奢求,兩人真的有一生一世不相離的未來。
“你這是什麼眼神?”裴宴看著花錦臉上的笑,“難道你不想跟我過一輩子?”
“花小錦,我跟你說,做人不能三心二意的。我連你家祖宗都跪了,拜了,四舍五入那就等於是你家的人了,懂了沒有?”裴宴伸手把花錦的腰一攬,“回去後,我們去領結婚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