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墨掀開被角,把貓弄到床上,拉著石玉的手把貓抱住,又把被子蓋回去,在石玉身上拍了拍,無比認真地說:“睡吧,爸爸,做個好夢,睡個好覺。”
石玉想起來,每次唐辛和石墨說晚安時,總會說上這樣一句。
久了,石墨也會說了。
一覺睡到下午,聽見外面聲響。
遠處的車聲,近處的笑聲,還有刮風的聲音。
風吹過,枯枝和殘葉不停地擺,也有聲音。
冬日的陽光就這時最好,紀雲雲帶著石墨在外面玩。
石玉在窗邊抽煙,看著。
石墨蹲在地上玩,紀雲雲站在不遠處。
就像他小時候,他媽也是這樣看著他。
突然跑過來個小男孩,伸手去抓石墨手裡的車,一把就抓過去了,又被石墨搶回來。
小男孩沒站穩,一屁股摔在地上,哇一聲大哭起來。
還沒等紀雲雲走過去,又跑過來個大人,一巴掌拍在石墨背上,直接翻倒在地。
石墨也哭了,沒出聲,眼淚吧嗒吧嗒掉,應該是疼的,還有被嚇的。
石玉捻了煙,動了下重新靠回窗邊,又點了一根。
他媽以前會教他,哭解決不了問題,石玉想看看他媽現在怎麼教石墨。
Advertisement
視線內突然出現了一道身影,快速跑過來帶起一陣風般,與安靜的午後格格不入。
第65章 可憐
唐辛離著十幾米遠就看見石墨了,正想著是悄悄地藏到他的身後去,還是突然出現在面前給他個驚喜,當看到石墨被用力拍打後背的那一瞬間,突然朝前跑去。
一條胳膊打著石膏,另一條腋下夾著個陸衝板,以致差點打著趔趄摔到地上。
站穩了恨不能把掛在胸前的夾板帶子一把扯掉,太礙事了。
再一看,石墨仰倒在地,打了個滾自己爬著站起來。
明顯被打懵了,忍了好一會才哭出來。
明明石墨才是被打的孩子,摔得也更狠,可是除了叫了一聲媽媽連哭都沒出聲。
反倒是自己摔倒的那個男孩子嚎啕大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是哭鬧又是氣到跺腳,他甚至比石墨高了大半頭!
唐辛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眼眶瞬間酸脹眼淚差點掉出來。深吸一口氣把板子往地上一扔,腳尖用力往前一蹬,快速衝過去。
剛好有些下坡路,陸衝板滑得快,唐辛跑得也快。
到了跟前,連個收勢都沒有,抓起板子便轉身朝著旁邊的女人甩過去。
正在哄孩子的女人半彎著腰,陸衝板直接拍在臉上,連大人帶孩子全都仰倒在地。
哭鬧的場景仿佛按下了暫停鍵。
隻安靜了一瞬,幾乎是立刻就坐起來了,女人捂著臉叫起來,聲音比她兒子還要嘹亮。
眼淚和鼻血順著指縫往下淌。
女人疼得厲害,哭叫聲也厲害,撕心裂肺地朝著唐辛喊:“你瘋了吧!你打我幹什麼?”
唐辛是卯足了勁的,力氣大得差點把自己也給掼倒,努力保持平衡站穩,仍是怒氣衝衝地攥著板子朝她揚了揚,怒極了壓著聲反問:“你打他幹什麼?”
女人以為她還要動手,一手下意識護住自己兒子的腦袋,一手指向被唐辛擋在身後的石墨,大叫著說:“他打我兒子!”
唐辛順著她的手指頭看過去,確認石墨應該沒什麼事,紀雲雲也朝著她示意沒事,就是疼還委屈,咬著嘴忍著不哭,眼巴巴地望著她。
眼淚還掛在臉上呢,滿身的土。
兩邊一對比,更來氣了,被打的不出聲,打人的那個倒是哇哇亂叫。
唐辛緩緩轉回頭來,點了點頭說:“因為你打我兒子。”
挺劍拔弩張一場面,忽然就聽見一聲笑。
紀雲雲牽著石墨的手,在一旁勸唐辛:“算了,她的孩子聽不見,是帶著孩子來上京治病的。”
“所以?”唐辛不理解。
紀雲雲也生氣,她從來不是那種差不多就得了的人,年輕時脾氣比唐辛還衝,但是兩家挺熟關系不錯,唐辛又已經打了人出了氣,便解釋著說:“所以她的心情不那麼好,說話做事衝了些。”
唐辛氣得手還在抖,哦哦兩聲像是懂了,隨即旋身問那女人:“就你兒子可憐?天底下比你兒子可憐的人多了,全都你這樣行麼?”
女人瞪著眼睛剛要撐著地站起來還嘴,板子騰地往地上一戳,嚇得她登時跌坐回去噤了聲。
唐辛一邊用板頭敲著她腿邊的地面一邊說:“是我害你兒子聽不見的?還是我兒子害你兒子聽不見的?你跟這兒撒什麼脾氣?這麼厲害該找誰找誰去,欺負小孩子算什麼本事。你怎麼不指著天去罵呢?是怕被雷霹吧!那你動手打我兒子的時候,怎麼沒想著他也有媽呢?”
“就你兒子有媽,就你兒子不能受委屈?是人就有,他也有!我還在這兒呢!就算我不在,就算他媽死了,你敢再打他一下試試,他媽從地底下鑽出來追著你打!打死你!讓你兒子也嘗嘗沒媽的滋味,那時候他才知道什麼叫可憐!”
突然就安靜下來。
哭叫聲沒了,吸氣聲也沒了。
隻剩風聲。
風聲裡飄過一聲媽媽。
特別輕,飄進唐辛耳中。
她抬起手,發現是那隻打著石膏的手,怎麼也夠不著自己的臉。她看不見自己的樣子也知道別扭又可笑,可是這一刻她卻偏要用它不可,固執得難以理喻。
越氣越急,越急越氣。
她不覺得委屈,可眼淚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胡亂用肩膀蹭掉眼淚,回身走到石墨面前,蹲下身去把板子底部的圖案轉過去給他看,大半張臉藏在板子後面,笑彎了眼睛問他:“好不好看?”
“嗯。”石墨點了下頭,用手去摸她的臉,還沒碰到又要去摸她的手,盯住吊在繃帶裡的石膏沒敢動。
唐辛把板子放在地上,拍了拍,牽住他的手坐上去,推了一下就滑出去了,拱著小身子慢慢悠悠地往前滑。
紀雲雲託了唐辛一把才站起來,小聲地問:“怎麼了這是?”
“不小心。”唐辛這才抹掉眼淚,快步追過去幫石墨把門推開。
石墨抱著板子進去就朝著樓梯跑,咚咚爬上樓,唐辛站在門外面等著紀雲雲過來。
紀雲雲看了眼仍坐在地上的那對母子,又抬頭往上看了眼,快步走到家門前。
……
唐辛要帶石墨回家,等了半天也沒見他下來,和紀雲雲一起坐在樓下的客廳裡。
紀雲雲沒再問她的胳膊是怎麼回事,也沒提剛才發生的事,讓人倒了杯茶給她,才微笑著問:“近來好麼?聽說你在忙。”
聽說……石玉說的?
所以就把石墨放在這裡好幾天?
轉頭又對她說,是他媽要留石墨多住兩天?
唐辛坐了會已然冷靜下來,回說挺好的,紀雲雲便又問她:“石玉有沒有再打你?”
像個關切的長輩,問得也正經。
唐辛隻覺得嗓子眼裡像卡了個什麼東西,咽又咽不下去,咳又咳不出來,垂著眼解釋:“沒有,我這……不是石玉打的。”
“我知道。”紀雲雲示意她喝茶,再開口話鋒一轉:“答應你的事我都想著呢,放心。”
唐辛一抬眼剛好看見石墨出現,小手牽著大手,順著再往上看,對上石玉的視線。
看回石墨臉上,開口說道:“石墨,收拾東西,回家。”
第66章 雲雲
石墨明顯一愣,和唐辛對視了會,揚著腦袋去看石玉。
石玉在他頭頂揉了一把,頭就低了回來,又悄悄地去看紀雲雲。
唐辛看著他的眼睛轉來轉去,倒也不是不想跟她回家,就是有點舍不得,或者說想再多磨蹭一會多玩一會,便隻朝著他笑。
紀雲雲也朝著自己兒子笑,直到視線落回到石墨身上才緩緩開口:“要不,吃了晚飯再走吧,剛好早上的時候墨墨說想吃魚,已經準備上了,好麼?”
話是看著石墨說的,問的對象卻是唐辛。
所以石墨點頭如搗蒜也沒吱一聲,眼巴巴地等著唐辛的反應。
沒等多一會,便聽見一聲:“可以。”
石墨長長地噓了口氣。
石玉看了眼緊攥著自己手指的小手,隨著呼出去的那口長氣緩緩松開,小肩膀都垂下去了。
這些天看著沒覺得唐辛對兒子多厲害,也沒覺得石墨怕她,或者說在石玉眼裡哪有什麼母子,分明就是倆小孩子過家家似的玩鬧。
這會兒感受倒是挺明顯的,唐辛不一樣,是真的和別人家的那些女孩子們都不一樣。
那些女孩子甭管在外面多驕縱,到了他媽面前都會收著斂著,擺出一副溫順的模樣。
就好比剛才那一句,紀雲雲問的是好麼,大部分時間裡她都不是在徵詢你的意見,而是和你客氣一句,看著和藹又親切,其實並不是她的本性或是本意。
換作別人來答便是個好字,沒別的說法,唐辛回的卻是可以。
同樣是答應,意思全然不同。
不是順著你,而是你問我的意見,我考慮過了,可以,我可以同意你的建議。
聽起來,就好像是平等的。
就像她在外面打那個女人時說的話,看著兇,話裡話外卻沒有一個字在壓著人家,都在理上。做法也是,雖然你打我兒子了,但我沒去打你的兒子,我不欺負小孩子,我隻打你。
石玉身邊那些女人不是,甭管婚前什麼樣,結了婚生了孩子便有了一副相似的面孔,像個成熟的知書達禮的母親,遇到類似的情況不急不惱如同聖人,愛說話的和人家講幾句道理,不愛說的領著孩子轉身便走,眼角都不肯分你一秒,任孩子哭得多可憐都不能亂了自己一根頭發絲。
紀雲雲早些年就曾經笑過她們,說她們不是媽是公主,結婚前是小公主,有了孩子後是大公主,將來還會是老公主,無論是因為丈夫還是孩子,不管發生任何意外,都絕對不能把自己的皇冠給掉了,是要穩穩地戴一輩子的。
唐辛不是。
出身和她們沒區別,成長方式也差不多,念最好的學校受最好的教育,但是唐辛在她們眼裡應該是個異類。
未婚生子,當街打架,全力以赴地表達憤怒,那架式,恨不能活吃了打她兒子的人。
院子裡那麼多人,誰聽見她沒結婚就有兒子不重要,誰打了她的兒子很重要。
真是他們姓唐的,她爺爺罵起人來就這副架式,管你是誰,老子看你不爽就是要罵你,急了還要罵你全家,問候你祖宗八輩。
……
晚飯是四個人吃的,兩對母子對坐兩邊。
唐辛右手不能動,左手用的是勺子。
不習慣不得勁,一不小心會把飯粒掀到桌面上。
石墨也用勺子,雖然是慣用的右手,吃起飯來也像是在種地。發現媽媽竟然也會把飯菜掉到碗外面去,低著腦袋偷偷地笑,有時甚至故意抖出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