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辛問他有酒杯麼,見他從兜裡掏出兩個小口杯,這才用雪茄指了下身後的門,半闔著眼說:“他在哄孩子睡覺。”
聽著倒像老夫老妻,梁橋無聲笑了笑,把酒倒上,提醒:“這可是白的,你悠著點兒喝。”
話音未落,一杯下了肚。
一口悶得喉嚨像是燒起火來,又嗆又辣,眼淚差點出來。
梁橋搖了下頭,又給她倒上,沒再倒滿。
唐辛也不在意,拿起來又喝了,倒是比剛才喝得慢了些,讓酒液一小口一小口地滑進嘴裡,酒杯貼著嘴唇沒離開過,再放下時又是個空杯子。
這麼喝不是個事兒,卻也沒法勸。
那就喝吧,再喝一點兒,再聊。
小半瓶喝下去了,梁橋琢磨著是不是還是勸一句,或者發個消息讓石玉來管管,結果唐辛把酒杯一放,整個人窩進椅子裡,掀著眼皮朝他看過去,看了好半晌特別開心地笑起來。
“說吧,什麼事兒?”
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倒把梁橋弄得一愣,敢情,她知道他是故意來找她的。
看著挺沒心眼一人,一點兒都不傻。
梁橋想好的話反倒有點兒不知從哪裡開口,掃了下鼻子,給自己倒了杯酒。
喝了,又來上一杯。
換成唐辛看著他喝。
唐辛不催,他喝得也不急,就是風吹得勁,吹得人酒氣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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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橋能喝,可是這會兒喝了不到半瓶眼睛便直了。
唐辛不知道他在看哪裡,好像在看她,又好像不是,確切地說是眼神直接穿透了她,看向不知何處。
應該很遙遠吧,畢竟,望極天涯不見家。
她不知道怎麼就記住了這一句,以前從來沒聽過,可能是因為他說起這一句時很動情,又剛好入了景。
“唐辛。”梁橋先是叫了她一聲,又是沉默,許久後才再開口:“你還記得梁言麼?”
“記得。”
她沒想到他會提起梁言,許是酒精的作用,眼眶瞬間熱起來,她卻沒躲,就著月光和雪光,看見他也是。
那雙眼睛終於有了焦點,笑的時候特別溫柔。
她竟然從他臉上看出了一絲梁言的影子。
唐辛沒見過這樣的梁橋,小聲地“嗯”了一下再次確認,“我記得,她很漂亮,很溫柔,對我很好。”
“是吧。”他點著頭,重復似的,喃喃說道:“她很漂亮,很溫柔,對我很好。”
記憶中的梁橋率性,灑脫,什麼時候都笑著,沒有開不了的口,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骨子裡和石玉是有那麼一點相像的,驕傲,清高,任何時候都不會以現在這樣的形象示人。
她不知怎麼形容才貼切,就像一隻被人遺棄的小貓小狗,守著家門口亂轉,連叫一聲都不敢,轉來轉去發現找錯了地方,又不敢跑遠,最後總要跑回到同一個地方。
可能他的主人把他丟在了這裡吧。
唐辛不敢驚擾,安靜地看著他又添了一杯酒,把那隻小小的酒杯提起來又放回去,最後將酒倒在身旁的雪地裡,嘴裡說著:“敬梁言。”
然後便自說自話般講起過去,從很小的時候到上小學,中學,說著說著有時又翻回去,加注解似的說上一句:“小時候的事兒我不大記得,是後來梁言告訴我的。”
唐辛有時應上一聲,有時就那麼安靜聽著,反正他也不需要回應。
說到後來唐辛明白了,原來梁橋喜歡梁言,梁言也喜歡梁橋。
原來,那些年她時而會看到梁橋去看望梁言,是因為喜歡。
原來那個孩子,是他和梁言的。
停頓半晌,梁橋忽然說:“唐辛,對不起,讓你誤會了。”
又說:“梁言不是故意騙你,她那個時候,狀態很不好。”
她知道,那時的梁言,精神狀態很不好,好一點的時候才能認得她。
唐辛聽著,思緒像是回到了那一年。佛羅倫薩的冬天是下雨的,雨不算大,也算不上冷,不像上京,大雪紛飛,寒風凜冽,會把人凍得骨頭都疼。
又好像記得不是很清楚,什麼都模糊,就連梁言的樣子都變得模糊起來,面前坐著的男人也是模糊的。
一時間竟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坐在哪裡,是在現在,還是曾經。
時間和空間都像被打亂了。
想到的多是當年的對話,她已無心分辨是不是騙,或是誤會,那些都不重要,梁言姐是不會騙她的。
能想到的隻有一個人,想到便問了。
“所以,石墨——”
竟然說不下去。
梁橋向前傾身,手肘撐在膝頭,朝她近了些,輕聲地說:“石墨,是你和石玉的孩子。”
“可是……”唐辛想不通,搖著頭喃喃,“梁言姐……你們的孩子呢?”
梁橋確認她還好,如實相告,那時的梁言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懷孕,孩子沒有了。
唐辛努力想要聽清,可是後面他再說什麼她完全聽不進去,隻覺得喘氣都疼,心口像被重物狠狠壓住。
她用手攥住羽絨服的領口,來回絞扭,手指頭都疼了卻像沒有知覺。
她以為自己會哭,卻看得特別清楚,雪花一直飄落,梁橋坐在她面前,甚至挪著椅子朝她坐過來一些。
她試著張嘴,努力了好幾次才說出來:“梁言姐,一定很失望,很難過。”
梁橋在她緊攥著椅子扶手的手背上拍了拍,“是,我們很遺憾。”
唐辛小聲“嗯”了下,垂下眼睛,更加小聲地說:“她很想生下孩子的,她說過,她很……很愛孩子的爸爸。”
話音落,淚眼撲簌。
開始時還像周身飄落的雪,無聲輕落,忽然大聲地哭起來,哭了兩聲慌忙捂住嘴讓自己不要哭出聲,想要回頭去看又不敢。
梁橋沒聽過這種話,梁言沒和他說過,原來她很愛他,不僅僅是喜歡。
那就對了,喜歡是對等的,愛也是。
看見石玉悄聲出來,梁橋又拍了下唐辛,見她淚眼婆娑地朝著自己看過來,無聲嘆息。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唐辛是唯一一個真正心疼梁言的人,會因為梁言受苦而感同深受地痛哭。
他站起來,在她頭頂揉了一把,俯身說道:“唐辛,梁言是把你當妹妹看的,你小時候就去過我家,就追著她叫姐姐,她一直都記得。”
第324章 心疼
唐辛哭了很久,久到梁橋走了,石玉坐在她面前。
她看見他了,哭聲便更加壓抑,怕吵醒孩子又怕他看,轉而又想這有什麼的,看就看,愛笑就笑。
被他盯視得久了,哪怕並沒有笑她,心裡仍是煩躁起來,用腳去蹬。
石玉單手抄住,唐辛掙不開,把臉偏到一旁。
他想把這件事點破,之前幾次時機都不對,擔心這個怕那個,剛好今天梁橋也在。梁橋說,比他說合適,兩個人心裡都有結剛好一起解開。
隻是沒想到她會哭成這樣。
真是,小女人不止心軟,還會心疼人。
梁言記得她,把她當妹妹看待,唐辛那時雖然還小早已經忘了,但有時人和人之間就是這麼奇怪,時隔多年再見,還會再走相同的路,看似長大了,其實內心裡還是當年那個小小的自己。
石玉握著她腳踝往自己那邊拉,另一隻手提椅子,唐辛突然不幹,他幹脆把人抱到自己腿上。
一個邊哭邊扭不讓抱,一個緊緊圈住把臉按在肩頭。
唐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強忍著仍是斷續出聲,後背拱得跟隻貓似的。
石玉此時看她就像在看石砚,犯起脾氣哭鬧起來也是這副模樣,打挺打得他一個大男人都要抱不住。
有時沒辦法,沉著聲給他一句也就老實了,還會悄悄拿眼角打量你。小小年紀脾氣大是真的,心眼多更是真的,不是一門心思在哭在鬧,更不是眼睛裡沒有你,而是一直在不斷地試探你的底限。
唐辛不是,她就是傷心了,還有點和他鬧別扭,雖然他不知道因為什麼,應該是她爸說了什麼,自從接了她爸打來的電話就變得別別扭扭。
所以她哭成這樣,他不能像對待石砚那樣去說她,就安安靜靜地抱著,聽著她哭,或者說是陪著。
沒勸,也沒哄,隻說了一聲:“不用這麼憋著,想哭就大聲哭,聽不見。”
他這樣一說,她還真就放聲大哭起來。
也不知道她把臉弄得這麼湿冷不冷,他就這麼坐著都有點冷。
風雪可不心疼人,山裡更是,夜裡呼嘯而過,刮在臉上生疼。
哭累了也哭得差不多夠了開始變得抽抽搭搭,知道手冷腳冷了便往袖子和羽絨服下擺裡面縮。
石玉幫她把腳推進去,又把下擺卷起來壓住,貼著臉小聲地問:“要不,把你放池子裡吧,那裡邊暖和。”
“不要。”唐辛拒絕,緊跟著一句,“我要回家。”
聽著還是在鬧別扭,聲是小的,音是軟的,脾氣挺硬。
石玉仍是貼著她臉,湿漉漉一片,蹭了蹭,再問她時軟聲軟氣說:“這會兒?”
“嗯。”
還是在鬧別扭,就像個小孩子。
大半夜不睡覺,要下山回家,兩個孩子怎麼辦?扔在這兒?
天又這麼黑,怎麼下去?他們倆手拉著手走下去?
倒也不是不行,她行,他就行。
他這樣問了,她一愣,硬是推了他一把,哭啞了的嗓子裡擠出一句:“我帶走,都帶走。”
就隻說孩子,壓根沒接他後面那一句的茬兒。
聽話聽音,石玉反應多快,追著又問:“我呢?”
她就不說話了,臉埋在他肩上,一聲不吭。
嘴硬,心軟,說的就是她了。
他忍著笑,在她背上來回撫過,抱著她輕輕搖晃。
本來就哭得頭暈,讓他一晃疼得要炸,就著嘴邊的肩膀一口咬住。
穿得厚實根本不疼,就是不知道她的牙疼不疼,正想著,唐辛一下子扯開他領口,貼著脖子咬上去。
真疼,這女人是發了狠的。
石玉摟著她沒動,忍著疼,隱隱約約聽見一聲:“你別晃了,我頭暈,我要睡覺。”
牙沒松開,含混不清。
行,不下山回家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