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江衍鶴今天穿著一件質地上乘的手工黑色西裝,袖扣在他抬手間閃閃發亮,他系著一條斜紋領帶。


  他不像控場的主飛行員,倒像是年輕氣盛,從常春藤盟校畢業,就被家裡的資本權貴指引著,去華爾街裡面洽談上億的投資企劃的矜貴公子。


  皮膚冷白,神情肅穆威嚴,步伐沉穩卻如同闲庭野鶴,嘴角永遠掛著自信的笑意,路過沽艙的小業務員,人們紛紛停止打鬧,都對他投來豔羨又崇拜的眼神。


  江衍鶴坐定後,為了操縱方便,脫下了西裝,隻著一件襯衣。


  坐在副飛的飛行員安靜等待江衍鶴的指示。


  隻見他流利地拉高機頭,把尾舵向右擰到極限,飛機立刻從垂直飛行到豎直翻轉。


  眼看要接近海面,江衍鶴示意他兩人一起再次拉起機頭,飛機恢復原高,繼續飛行。


  然後,在甲板眾目睽睽之下,平穩到達了輪渡的停機坪上。


  主飛行員注意到,其實江衍鶴可以往左旋到極致的。


  他左手有條細帶,被機艙空調掠過,在腕骨簡單停留,下面靜脈的血管往心髒流動。


  就像蝴蝶在他手腕上飛舞,蹁跹跳躍。


  他可能,是為了保護那條絲帶。


  白色的飛行艙拉開一道門。


  甲板上站立的夏元渡連忙拾臺階而上,給他撐起一把黑傘。


  他是江衍鶴的伯父朱鄂派來,監督這輛賽艇運輸的。


  江衍鶴身量極高,下颌英漠,利眉眸冷,艙門上的雨水跌落在他額發上,他剛從機艙內走出來,周身染了一點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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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少,久仰大名。”


  許興舟作為朱鄂老友,也在船上。


  見江衍鶴來了,他擱下手上的望遠鏡,和他握手。


  江衍鶴在傘下和他交握,邊走邊說:“許叔,這艘遊輪是我姥爺康刿最滿意的作品,上面搭載這輛賽艇也是他長久的執念,如果這次在海上再出事,我想接下來一段時間,康家和朱許兩家的關系是否破冰,我作為他的外孫,會稍加斟酌。”


  許興舟聽完,腳步停滯在原地。


  任由冷雨撒了他一肩。


  良久,他才回過神,狡黠地笑:“這算是威脅嗎?江少有從朱鄂那裡奪走這個賽艇的魄力,又怎麼會把我們這幾個沒資格和江家在京域分庭抗禮的人,放在眼裡呢。”


  一旁,退居江衍鶴身後的羅彬,被許興舟的態度搞得有點不滿。


  羅兵反問道:“許總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十年前你們吞並賀氏的時候,我剛考上美國PU,你們是怎麼把賀家的遺孤賀泠京逼到孤兒院去的......十年忽如一日,衡舟集團踩著賀氏的遺骸,做得蒸蒸日上。我看,你們是覺得老江總江明旭待在澳洲,鮮少過問生意場上的事,就三番四次想在江少這裡分一杯羹吧。”


  江衍鶴不說話,也不喝止羅彬冒進的發言。


  眼看許興舟臉色鐵青。


  他才沉聲道:“沒錯,上次海難,朱家用我們康家的船搭載違禁藥品,東窗事發,被迫全船傾覆,康家損失了上百億。”


  江衍鶴語調從容,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似乎並不計較曾經那上百億的損失,讓康家的企業被迫融資,拋售可換股債劵。


  他話峰一轉:“這次朱世伯非要讓我在遊輪稍上您老,我想,他不是不把您的安危放在眼裡的人吧。”


  江衍鶴表面上,似乎隻擔心許興舟本人在這艘輪渡上的安危。


  饒是多年的老狐狸。


  許興舟也為江衍鶴極為冷靜地,就能挑唆他和朱鄂的關系,感到心裡一顫。


  這番話,堪稱滴水不漏。


  卻令他慌了神。


  而且本來,他和朱鄂本來就在這艘船上,放置了,一些絕不可能風平浪靜回到國內海關的物件。


  三個月前,許興舟就在瑞典的一個伯爵家裡,談妥價格,拍下來,就等著江衍鶴挑入他們的網中。


  他的老友,江衍鶴的世伯朱鄂,就像水面上潛伏著,隻露出眼睛的一條鱷魚一樣。


  他並不滿意和江家分庭抗禮,而是渴望悉數吞並。


  朱家幾代前在日本柏市做藥材公司,建國後,便成為國內最大的制藥企業,後又以藥妝和生物制藥發跡。


  幾年前疫情嚴重的時候,率先開發出疫苗卻並未壟斷知識產權體系,為世界公共衛生組織提供了極大貢獻,一躍成為福布斯排名前列的企業。


  許興舟第一次見到江衍鶴,隻是一張相片。


  還是兩年前,他的世侄女朱茵敏剛考上LSE,在Royal Botanic Garden和國家檔案館後面的那條路賞櫻花。


  那天,朱茵敏一行人帶了很高端的攝影設備。


  由於家教原因,她戴金絲眼鏡,在活潑的倫敦少女裡,顯得刻板,又具貴氣。


  日式原宿的蒼綠外套和灰呢子長褲,伴隨她學生時代。


  除了隨手拎的手袋都是市場上難見的孤品,她真的嫌少打扮自己。


  身邊朋友亞裔比例隻佔30%,都知道她是國內壟斷藥物的世家千金,對她禮貌又客氣,大家都哄著她,給她拍照。


  江衍鶴站在不遠處跑車旁,慢條斯理地渡了一圈,抱臂等她。


  他是真的有一種遠離凡塵的公子貴氣,讓人移不開眼。風吹散頭發,不羈垂落在膚質冷白的額前,英雋的臉上五官深邃立體。


  見周圍有人找他合影,慣常冷淡的嘴角,帶著戲謔的笑意,卻無端有一種距離感,撩人萬分。


  男性的英俊不分人種。


  不同國籍的遊覽者慕名而來賞植物。


  他們遙遙觀望著,被他身旁的Heritage EV震撼,更為江衍鶴的長相氣度陷落。


  他和朱茵敏隻有遙遠的同框。


  這張照片卻被朱茵敏放在錢夾裡,被他這個叔父看見了。


  那是許興舟對江衍鶴的第一印象,疏遠,冷漠,生人勿進,不好相處。


  回過神,瞧著神色淡然的江衍鶴,許興舟試圖說點什麼找回長輩的尊嚴。


  再說船上,還有他放置的不能言明的東西。


  決不能貿然和江衍鶴起了衝突。


  “衍鶴,商場如戰場,這次我和你朱伯父隻是找你做一個順水人情,我想你也是一個知情識趣的聰明後生。這次能搭乘你們的遊輪安全過海關的話,我一定會厚禮重謝。”


  江衍鶴不置可否,隻是望著海岸線微微一笑,他並未推辭。


  “嗯,請叔父自行安頓,如果我的人有什麼招待不周的,請您立刻提出來,我這裡就不打擾了。”


  說完轉身離去。


  遊輪安穩地向前航行。


  距離碼頭越來越遠,已經到了四面環海的公海海域。


  雨過天晴。


  夏元渡剛才在餐廳用完下午茶,準備愜意地去酒吧裡坐著等待晚宴。


  忽然,他被一隻手拽到船外的欄杆。


  手指冰涼,那人似乎已經蓄謀已久,就在這裡等著他。


  來人冷笑問他:“說,朱鄂到底在我船上放了什麼。”


  夏元渡心裡一驚:“沒有,什麼都沒有,江少你信我!”


  江衍鶴:“我為什麼要相信一條朱鄂的狗?”


  就在這一瞬間,夏元渡的尾音消散在欄杆上:“別——”


  江衍鶴一手掐住他脖子,把他死死抵在風口處的拐角處,巨輪圍欄的鐵屑剐蹭過夏元渡的嘴角。


  他嘴裡一陣鹹腥,差點跌落在海裡。


  “隻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江衍鶴補充道。


  “我的人已經在船上排查了,不說話沒關系,一旦搜出來,你沒有好下場。”


  夏元渡的掙扎被他制住,甚至他的兩隻手都被人反剪,就像把人死死踩在爪牙下的野獸。


  那人修長的膝蓋抵住他的背,對準脊骨狠狠一劃拉,夏元渡幾乎痛暈過去。


  “真是有夠忠心的,朱鄂沒和你說,我這個人是瘋的?”江衍鶴嗓音低啞,在他耳畔說。


  就在那麼一瞬間。


  一沓照片劈頭蓋臉地搭在夏元渡的臉上,他膽怯地縮起脖子。


  他很久才堪堪回過神,發現被海風吹得甲板上四處飄飛的照片,是他和情人上床的裸.照。


  他還以為。


  夏元渡發起抖來。


  他還以為,是他的老婆和兒子。


  也許,江衍鶴根本不屑用他無辜的親人,來威脅他。


  夏元渡舒一口氣。


  “你好像不介意我把這些照片發給你妻子的樣子。”


  他陰沉著臉,貼著夏元渡,仿佛情人耳語。


  但卻因為咬緊牙關,發出一陣陣恐怖,讓人心驚膽戰的聲響。


  “那次海難,虧損的一百億,對我來講,根本不算什麼,我完全沒計較過。”


  “但是那一次,卻讓我做出這輩子最愧疚又最難以啟齒的事,因為我無法救她,要表現出一副她根本不重要的樣子。面對著最愧對的人,裝出聖人蒙恩的姿態......我都要瘋了。”


  “這次,我仇人的摯友可是在船上呢,我讓這艘輪船傾覆的話,無人生還。”


  江衍鶴咬著手指骨節,無聲的獰笑:“我是在對她贖罪嗎,你說呢?”


  他手肘擋在欄杆的鐵皮上,冷白皮膚被刺破,頹豔的血跌落在甲板上。


  但他絲毫沒覺得疼痛,腕骨的絲帶已經被他的血染紅了。


  夏元渡被他一嚇,更覺得驚心動魄,臉色蒼白,他木然地發起抖來。


  “江少,求您放過我,我說......我說!朱總放的東西,就在賽艇的駕駛室裡。”


  江衍鶴聽完後,並沒有顯露出其他情緒。


  “你轉告朱鄂一句,別做著把我徹底擊垮的春秋幻夢。生意場上損失多少,我從來不在乎。但我這個人,很惡劣的。一眼就看穿朱茵敏對我情根深種。”


  “萬一,我日後對某人求而不得,被逼上絕路,就回頭拉著朱小姐殉情。”


  江衍鶴手肘看起來得觸目驚心,幾乎見骨。


  夏無渡一看就覺得心尖抽疼,恐懼到不敢直視。


  但江衍鶴根本無所謂,他舔了舔被海風吹得幹凅的嘴唇。微微掛了點笑意。


  “我活著沒什麼意思,甚至死不足惜。”


  “你說,朱鄂天命福薄,斷子絕孫,無人送終,到時候應該怪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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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的是瘋批,隻是永遠不會傷害禮汀。


  賽艇是七章拍下的那個,是朱家借著江的船運回國,其實附帶了一點別的東西。


  感激各位小天使訂閱,有什麼不懂的,接著看就懂了,我會一一解釋清楚。


第25章 似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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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汀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一扇像海水一樣幽藍的門。


  她在門口徘徊,始終不敢朝裡面張望。


  不多時,門縫裡滲透出水來,越來越匯聚。


  禮汀避不開水流,但腦袋裡有一個信念告訴她,要往門裡走。


  “為什麼。”


  “因為這是見他的最後一面。”


  “誰?”


  禮汀打開門。


  江衍鶴的身影模糊又朦朧,他穿著一件西服,打著斜紋領帶,領帶夾在領帶上閃閃發亮。


  他在船艙裡抽煙,下颌鋒利好看,升騰的煙霧漫過他全身,黑暗裡,他似乎很痛苦的模樣,沒抽幾口就開始咳嗽起來。


  煙霧給他的輪廓鑲了一道黑色的邊。


  忽然,水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鋪天蓋地淹沒過來,江衍鶴被徹底在水中。


  他根本不掙扎,任由自己被浸沒。


  安穩地隨著輪船在海底沉眠。


  “江衍鶴——”


  禮汀擔憂地叫著他的名字。


  他是她的阿喀琉斯之踵,她完全沒辦法忍受失去他的痛苦。


  醒來的時候,禮汀哭得不能自己。


  她花了很久時間才辨別出這是現實世界。


  饒是如此,淚水也無法自控,隨著心裡對他的思念,大滴大滴掙脫眼眶。


  一定是睡前看了一些災難的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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