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讓對方藏好,他又和她揮手作別。


  走出配電房,他往船舷又走了一小段距離。


  皮鞋踩在金屬上,發出很硬的啪嗒聲,他就著這個聲音走了很遠很遠。


  天上的月光依然柔柔的籠罩著他。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驟然間,謝策清失聲痛哭起來。


  他知道,也許,明天過後,他就徹底的失去她了。


  謝策清也明白,他到底和江衍鶴有著什麼差距。


  和幾年前因為家世,能力,財物上的碾壓不一樣。


  他的心智是莽撞,不穩定的,並不能自己撐起自己的未來,之前的投資也全靠家裡資助。


  遇到點波折,他就頹靡了,喪了,甚至自暴自棄。


  江衍鶴永遠不會吧。


  所以禮汀在結婚前夜也放心不下他,白月光走下凡間來普渡他。


  直到很久以後。


  謝策清才反應過來。


  那天晚上,禮汀和他講的話,字字句句,都是在和她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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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實在太聰明了。


  她知道她身上的配飾,每一個,都是她被那個人蠱得暈乎乎的,坐在他懷裡,由江衍鶴親手給他她戴好的。


  她要徹底離開,所以一遍一遍的試探,什麼配飾上面有定位器,什麼配飾她可以戴著,懷念他。


  看上去最柔弱的人,才是掌控一切的人。


  他和江衍鶴都隻能被動的被她垂憐。


  禮汀選擇報恩的對象,選擇出現在他們身邊,當然也可以瀟灑離開。


  她是自由的,自由的條件不需要任何人教授和賦予。


  所以後來,他看到江衍鶴在她走後,那麼痛不欲生。


  他都在想,這家伙真的挺幸運的。


  而他,隻能靠著那個夜晚短暫的回憶,在沒有她的時間縫隙裡熬著。


  等待那個永遠也不會響起的電話。


  真殘忍啊。


  她甚至連她是不是活在這個世界上,都不告訴他。


  謝策清的甜品店從德國開回京域,世界馳名。


  可他卻沒辦法打通,這一個報喜電話。


  真狠啊。


  接下來的那麼多年,江衍鶴還可以擁有她的衣服,物品,一起相處的家。


  可她卻隻給謝策清留了一個月亮。


  但他又很幸運。


  謝策清隻要不抬頭看月亮,他就能專注在事業上,可以暫時忘記沒有她。


  而江衍鶴目之所及的每一樣東西,都能讓那個人瘋狂的思念她,到病態的地步。


  那個人,該有多痛啊。


  -


  Camellia靠近梳妝臺的時候。


  禮汀來得很早,正在翻開一本畫冊。


  上面的人體被光影切割成不同的造型。


  上面的模特造型,運用殘缺不全的身體圖像,用現成品的裝置,傳出有關身體的隱喻主題。


  奶白色的光線潺潺流瀉在禮汀換上的婚紗上。


  宛如人魚的眼淚滲入幽藍的海水,細沙纏綿的蕩漾著,發出輕盈的砂質的碰撞聲。


  畫冊上是女性主義藝評家琳達·諾克林闡述的“碎片的身體”概念。


  九十年代以來的女性主義藝術作品,為了避免觀者對於身體的本質主義理解,再次落入男權消費的陷阱。她們將身體化,用物品指代,回避身體特徵的直接裸露,繼續她們對女性身份、女性社會位置的思考和批判。


  已經是幾年前的畫冊。


  禮汀翻開了下一頁。


  想來,這種觀念為了急於擺脫當時的男性凝視,有一點物化身體局限性了。


  “這本書是不是有些過時了,上次一個做時裝的圈內教母來找我改裙子,一上來就說把這麼多年前的雜志擺在這裡幹嘛。”


  德裡達說,民主永遠是即將到來的。


  男女平權的願景,也注定有待實現,在一次一次的摸索和主義帶動行動裡,每天進步一點。


  之前的觀念不能說過時,隻是一些必經之路罷了。


  禮汀合上書,在化妝鏡裡,對Camellia微微笑,“時尚也是在不斷地摸索呀,就像“革命”的英文是revolution,意思是就是永不停歇行動,並不是武斷粗暴的定義,是動態的過程,而不是靜止的結局。”


  Camellia幫她調整頭頂上皇冠的位置,很認同地說:“是啊,別人都說結婚是一生中最美的一天,可我每次看到Lynn的時候,都覺得你很美,一次比一次漂亮,可能是因為嫁對了人吧。”


  “是你化妝技術春風化雨啦。”


  禮汀感受到Camellia溫熱掌心的觸感,心裡有一角軟化:“結婚也好,一直一個人也好,沒有那條路是絕對正確的。可是他對我而言,是特別特別好的人。”


  就像小津安二郎的《晚春》裡,小野寺說,結婚後並不是一開始就幸福的,幸福不是等來的,而是靠自己創造出來的,無論選擇怎樣的人生道路,都會有痛苦的時候,但是很多年後,回想起結婚的那天,會覺得會心地笑起來。


  Camellia用遮瑕幫她擋住了鎖骨上,延伸到扇貝形護胸的吻痕。


  禮汀好像並沒有睡好的樣子,她聲音輕柔地對Camellia說,謝謝。


  “怎麼知道今天會展示在賓客面前,他也不節制點。”


  Camellia看著眼前纖弱的人,有點惱的嘟囔道。


  “辛苦Camellia姐了,我一定會多給你們一些小費的。”


  禮汀放下書,看著指甲上霧靄藍的細寶石,想起她在威尼斯給江衍鶴求婚那天,掛在哥哥脖子上的鑽石。


  不禁嘴角上揚:“他沒什麼安全感的時候,我都會主動勾引他,是我任性啦。”


  “你看起來,比幾個月前堅定了不少,也勇敢了不少。”


  Camellia說:“今天你來的這麼早,是確定要和那個人在一起嗎。”


  她把禮汀扶起來,讓女生站在落地鏡面前,方便直觀地欣賞自己。


  長長的寶石藍婚紗魚尾擺曳地,貼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脊背的薄紗似顫動的羽翼。


  禮汀還沒說話。


  試衣間的雙開扇大門,被人從外面踢開,發出“碰——”的聲音。


  門外的安保沒辦法阻攔。


  穿著曳地婚紗裙的翡珊,就帶著禮桃,來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禮汀?”翡珊咬緊牙關,又帶著一點泫然欲泣,羞怯和憤怒正燒灼著她的理智。


  “讓他們出去,我有話要和你說!”


  禮汀靜了一會兒,還是照著她的意思做了。


  翡珊強忍著怒火,等待禮汀支使試衣間的人離開。


  最後一個人離開,帶上了門。


  隻剩下她,禮桃還有禮汀三個人站在這裡。


  她終於按捺不住,把桌上化妝用的東西都撫在地上。


  翡珊喋喋不休地發泄著:“我恨你,禮汀,我恨你.....”


  禮汀就站在婚紗展示的光線下面,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她的皮膚在淺金的燈光下,呈現瓷制的光澤,宛如素淨的雪山。


  “昨天晚上,不滿意嗎?”


  “昨天晚上,你還提昨天晚上?”


  翡珊氣得發起抖來,她尖利又勉強的叫著:“我——”


  “我的好姐姐,你看到翡珊身上的吻痕了嗎?”


  禮桃的情緒倒是穩定多了。


  她知道,禮汀就是這樣安靜的,清醒地看著別人在她面前求饒。


  所以,她一定要冷靜。


  “是是是——”


  翡珊羞憤地用手捂住脖頸上的掐痕:“你別說你沒看到。”


  “我不明白你們的意思。”禮汀說。


  禮桃皮笑肉不笑的打斷了翡珊的發言:“姐姐親手把翡珊送上了江衍鶴的床,翡珊現在這樣了,你不應該負責嗎?”


  禮汀看了她們很久,問:“你的意思是,昨天江衍鶴對你做什麼了嗎?”


  翡珊眼睛不自然地轉著:“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我可以帶你們,去找他對峙。如果是他強迫了你,你可以用法律手段保護自己。”


  禮汀也注意到了翡珊脖頸的痕跡,輕聲但堅定地說。


  “禮汀,你瘋了,你不覺得羞恥嗎?”


  禮桃看著禮汀深黑色的眼睛,她有些氣悶,忍不住提高了聲量。


  “這種事情為什麼要羞恥,應該羞恥的是對你做出這種事的男人。”


  禮汀腕骨上繃帶的蝴蝶結已經不見了,結痂的傷口有一點痒。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就算這種情況下,她的語氣也清冷無波。


  翡珊已經慌了。


  她知道這種情況,自己不能找江衍鶴對峙。


  禮汀每次都會讓她毫無招架之力。


  “外人當然不覺得羞恥了,你要問問當事者翡珊自己的意見!”


  禮桃站在道德高地指責她:“你別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無所謂,現在我是帶著翡珊來找你討回公道的,你怎麼能如此冷漠,帶她去對峙,不是明顯讓她陷入二次傷害嗎!”


  禮汀淡淡道:“你想我做什麼,才能幫你討回公道。”


  “很簡單,隻要你離開江衍鶴。”


  翡珊急不可耐地說出這句話,脖頸的掐痕和吻痕她也不擋了,仿佛這些痕跡,賦予了她對江衍鶴宣誓主權的權利。


  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在禮汀面前示威,代替禮汀和江衍鶴結婚。


  “我上船之前,特意戴上了江成炳爺爺送給我的翡翠。他昨天看到了,卻依然選擇和我在一起。”


  “讓江衍鶴和翡珊結婚,這才是他應該對她負責的方式,你懂嗎?”


  禮桃見縫插針地加上一句:“禮銳頌在新加坡,還對你魂牽夢縈的。他根本無心學習,甚至染上了賭癮,我們禮家沒一個人好過,你憑什麼好過。”


  “怎麼還是執迷不悟呢。”


  禮汀並不意外,也沒有和她們爭搶的意思,隻是微微地,憂悒地笑了。


  “人在要求別人負責之前,先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吧。”


  “我天——”


  “太震撼了!”


  船尾舷的甲板發出喧哗的聲音。


  原來是鯨魚在水裡遊戈而過。


  現在馬上要日出了,遠處浮動的光暈鋪陳在遊輪上,一切恍如隔世。


  下面,在停機坪和上層甲板上,聚集著好多賓客。


  他們為了慶祝看到鯨魚,開了香檳。


  試衣間裡。


  翡珊走近禮汀,凝視著她的眼睛:“禮汀,你別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你和江衍鶴去威尼斯,他不是受槍傷了嗎,我實話告訴你,開槍的就是那個給你們指路的人,那是我papa指使的。本來應該被槍擊中的人是你,江衍鶴是為了掩護你,擋下了這一槍。這是他應得的,誰叫他為了你,脫離papa的控制。”


  “禮汀,其實從頭到尾,執迷不悟的人一直是你,害他受傷的是你,沒有人希望你和他在一起。”


  “江衍鶴為你受過多少傷,他從來沒有在你前面說過,他很累,他很辛苦這種話吧。”


  “他也會累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禮汀怔愣一瞬,她忽然聽到一聲很輕的皲裂的聲音。


  “啪。”


  心裡好像有一處,狠狠地墜了一下。


  那場,她以為的糟糕求婚,原來是建立在他替她擋槍的基礎上。


  可是,她一直以為,傷害江衍鶴的,是環境保護的激進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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