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翰然趁著周璞玉離開的空檔,坐過來了。
李明瀾捶捶趴累了的脖子:“關你什麼事?”
胡翰然:“怎麼不關我事了?這次你把我甩到了後面,可是明明我們倆是同一戰線的嘛。”
李明瀾的唇角嘲諷,不知是給自己,還是給別人:“關你什麼事?”
胡翰然還是壓著聲音:“李明瀾,我和你誰跟誰啊,其實作弊也不是大事,大家一個德行,有機會當然要耍花招。”
李明瀾給他一個白眼:“哦,那你過來幹嘛?”
“你現在作弊,三模考又怎麼辦呢?就算三模考還是能作弊,但是到了高考那天,孟澤總不能還在考試時溜出去和你對答案吧。”胡翰然竟然是來勸她懸崖勒馬的。
“她沒有作弊。”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胡翰然嚇一跳,他全程不敢聲張,生怕被班上其他同學知道,這人倒好,當著班上的面講出來了?胡翰然的嘴角抽了抽。
孟澤站在他的座位,居高臨下望著坐在周璞玉座位的胡翰然:“我重申一次,她沒有作弊。”
不止胡翰然,周圍的同學們都向著孟澤望過來。
唯獨李明瀾沒有轉頭,甚至,她把頭低下去。
孟澤把目光對上眾人,冷冷地說:“你們把胡謅的本事放在學習上,就不用糾結自己的排名是倒數第幾了。”
第27章
教室安靜。
有的同學隻聽過孟澤演講和講題,除此之外,他們沒聽他在七班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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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把嗓音陌生著,卻是鏗鏘有力。
李明瀾忽然聽見風吹進來的聲音,吹起她展開的筆記本。
筆記本被掀起幾頁,露出數學題旁邊的一隻蜷縮的小貓。
畫貓很簡單,一氣呵成。
她在兒時就學會了如何一筆畫一隻小貓。
她和哥哥說,她早忘記了兒時繪畫的樂趣,然而她也就是在這件事上撒了謊。
*
李明瀾小時候有點頑皮,小學時,她和班上的男同學打架,出名了。
其他班的同學一聽到“李明瀾”三個字,就和機器貓的胖虎畫上等號,但她長得一點都不壯,遇到太欺負人的男同學,她才會揮動拳頭。
她很珍惜自己的手,因為她喜歡繪畫。
李明瀾的確參加過繪畫比賽,小學生的比賽都是用水彩筆亂塗亂畫,能畫出一個太陽,一家三口,就不錯了。
她的想象力很豐富,她在比賽中畫了四個小女孩,一邊跳皮筋一邊唱歌兒,邊上她還配了對白框:“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小小的李明瀾自己誇自己,畫得特別棒,班上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她。
果不其然,大大的小紅花就掛在了她的衣領上。
闲來無事的時候,她就自己塗塗畫畫。
父親見她對畫畫是有天賦,每逢寒假暑假,就去報美術班。
李明瀾一直不停畫畫,直到初一的那一年。
她無意中發現,學校的西北面,圍牆外是農家的一口池塘,水上遊著幾隻鴨子,嘎嘎叫著。
她當時想著什麼呢?她想到“春江水暖鴨先知”,她要是能將這一句話畫到紙上,多有意思。
當然,她承認其中有虛榮心作祟,她喜歡聽家長和同學對她繪畫的吹捧。
李明瀾一放學就去池塘邊觀察鴨子,看一會,心裡記一會,晚上回來畫幾筆。
那天她去到教室,聽到同學們討論,西北角圍牆邊上的草地起了一場火。
李明瀾不當一回事。
經校方調查,草叢裡有一個遺落的打火機,當時沒有目擊者,沒有監控頭,查不出來誰在玩火,好在沒有人員傷亡,校方就不了了之了。
李明瀾的班主任名叫冷音,她騎的摩託車就停在圍牆邊,大火將她的摩託車燒得隻剩一個鐵架子。
李明瀾得知此事,依舊不當一回事,她繼續畫她的鴨子。
當她最後一天去池塘,她將自己的觀察落到紙上,可算明白了新學的詞語“栩栩如生”怎麼回事。
李明瀾興衝衝地回家,才知道班主任冷音到李家來家訪。
“冷老師好。”李明瀾奇怪著,有沒有考試,老師為什麼來家訪?但是,氣氛不大對勁。
“明瀾。”父親眼神銳利,沉沉地喊她。
“爸。”她不明所以。
李父:“最近,你在放學後去哪裡了?”
李明瀾:“我去我們學校後面的一個池塘了,池塘裡有鴨子。”
冷音說:“那個池塘就是在起火的草坪外。”
李父:“明瀾,你知道你們學校起火的草坪嗎?”
李明瀾點頭:“知道啊,池塘在圍牆外,草坪在圍牆裡。”
李父:“你有沒有見到有人在玩火?”
李明瀾搖頭:“我沒見到其他人。”
“李明瀾。”冷音的聲音如同她的姓,“我問過其他同學,他們都說,隻有你,每天放學都會去那裡。”
李明瀾眨眨眼睛,愣了一愣:“冷老師,我放學去那裡,是去看鴨子。”
冷音看都不看李明瀾:“李先生,我也說得很明白,同學們都點名道姓,ῳ*Ɩ隻有李明瀾去了那裡,至於玩火的事,沒有目擊者,沒有證據,想耍賴,想撒謊,我也沒辦法。”
李明瀾終於聽懂了,說:“老師,我沒有玩火啊。”
“明瀾。”李父拉起女兒,“坐著。”
冷音看著李父:“我家住的遠,省吃儉用才買了一輛新的摩託車,如今被燒的什麼都不剩,就因為沒有監控攝像頭,我的苦不知上哪裡訴。”
李明瀾坐在旁邊,雙手擱在膝蓋,忍不住說:“爸,我和這場火沒關系。”
李父點頭:“我知道。”
面前的冷音坐定,像是不走了。
李父想了想:“冷老師,你是明瀾班上的班主任,我知道你平時比較費心,可是這一件事,非同小可,還是要等一個證據。”
冷音點頭:“好吧,我就去把那幾個同學都叫過來,讓他們一一排在你的面前,告訴你,隻有你家女兒去了那裡。”
李明瀾從電視劇裡學到一個新詞:“冷老師,你含血噴人。”
冷音冷下臉:“李先生,你聽聽你女兒的話,這是對一個老師說話的語氣嗎?”
李父擺擺手:“冷老師,身為家長,首先,我認為第一時間要尋求證據,如果隻是憑借同學的口述,沒有實際證據,我們明瀾是不是和玩火有關系,都是未知數,另外,無論是老師或者家長,我們都要做到不冤枉一個好孩子,不傷害孩子,竟然這件事鬧得比較大,不如我們尋求法律來解決吧。”
冷音隻能走了。
校方到最後都沒有查出來是誰放的火。
家長委員會會長說,冷老師太辛苦了,不如家長們湊一點錢,安慰冷老師。
家長委員會會長還說,事情大概率就是李明瀾引起的,李父要出雙份的錢。
李父拒不承認:“冷老師太辛苦,給她點賠償是應該的,但是,我反對空口無憑,肆意汙蔑。”
確實沒證據,家長委員會會長也就沒辦法堅持。
李父隻出了一份的錢。
李明瀾憤憤不平:“憑什麼我們家要賠償?冷老師的摩託車又不是我燒的。”
李父說:“你還小,不懂大人的事。”
李明瀾去問哥哥。
哥哥說:“爸爸是息事寧人,畢竟她還在你的班上當班主任。”
李明瀾更加不服氣,這不就是打落牙齒或血吞嗎?
李明瀾上課本來就經常走神,之後越發不專心,一到了冷音的課堂,她十分囂張,直接在課堂上畫起了畫。
那天被冷音發現了,冷音怒喝一聲:“李明瀾,給我站起來。”
李明瀾放下筆,直起身子,站得正義凜然。
“不想上課就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冷音奪步到她的跟前,猛地將她的書本丟扔到地上,之後,冷音發現她的畫,“上課不好好聽講,幹的什麼事?”
冷音歪著嘴角,狠狠地撕爛了李明瀾的畫:“畫的什麼東西?正方形?圓柱體?三角形?這就是你編排的放學後去圍牆外邊畫畫的傑作嗎?”
李明瀾望著紙張慢慢飛落,再觀察冷音的臉。
她有一個癖好,畫畫前,她的眼睛會自動將各類物體轉換成簡單幾何體,美術老師誇她對形體比例的揣摩非常精準。
冷音的五官化成了一個個畸形的三角。
冷音指著李明瀾的鼻子:“既然你不想上課,那就去外面站著。”
李明瀾出去罰站,兩手揣在外套口袋裡,背靠教室,抬高下巴,滿臉不馴。
冷音見她還是自由自在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又出去教室:“李明瀾,你給我站好了。”
李明瀾立正。
下了課,李明瀾去問同學:“你們知不知道有誰去了圍牆邊?”
大家都說不知道。
一個同學說:“李明瀾,隻有你去了啊。”
另一個同學說:“李明瀾,你別騙人了,大家都知道隻有你去了,反正冷老師現在得到賠償,不會再計較的。”
第三個同學說:“是啊,而且你也不是幹不出玩火的事情。”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認定她就是縱火犯,沒有一個同學想聽她的解釋,沒有一個同學出來澄清她不是作奸犯科之人。
李明瀾回到座位,紙張的碎片還鋪在她的腳下,她見到碎片中的幾何體,有一股無法發泄的憤怒煩躁。
自從冷音撕爛她的畫,她的眼睛就失去了觀察能力。
她不想褻瀆繪畫,從這一天起,她越來越疏於繪畫,漸漸就畫不出來了。
*
田濱突然舉手:“那個……我有個問題,二模考之前,有同學親耳聽見李明瀾說要作弊的,而且不止一個同學聽見吧。”當時是在走廊,來來往往的同學,有七班的,也有其他班的。
孟澤:“你們如果真的想查清真相,應該請求公布李明瀾的試卷,別玩口供斷案那一套。”
林菀也學著田濱一樣舉手:“不就是你給他作弊的嗎?你們倆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你當然不承認了。”
孟澤:“馮天朗。”
馮天朗愣了一下:“什麼事?”
孟澤:“我和李明瀾的關系如何?”
“這……”馮天朗遲疑,“水深火熱吧。”
孟澤:“你認為我會給她作弊?”
馮天朗真的捉摸不透,隻能說:“應該不會,倒不是因為你們倆的關系,而是,我覺得你不會替人作弊,李明瀾……不會作弊。”馮天朗撓撓頭,“當然了,這隻是我的個人看法,真相如何,得靠老師去調查。”
孟澤:“那麼,真相大白之前,你們每一個人嘴裡說出的李明瀾作弊幾個字,都是謠言。”
郭老師進教室,就見學生們站的站,坐的坐,都向著角落的方向:“上課鈴已經響了,你們站著做什麼?”
學生們這才回座位。
郭老師:“上課。”
一直到數學課下課,李明瀾還是沒有回頭。
孟澤去關窗,站在她的側邊:“不是作弊,為什麼不反駁?”
“反駁沒用啊。”老師不會信,同學不會信,誰讓她李明瀾沒有好名聲呢。
但是,在這寬敞的教室,她不再隻有一個人了。
孟澤說:“她沒有作弊。”這是他說過最動聽的話。
第28章
李明瀾沒有回頭。到了這一刻,她不和孟澤說話,連道謝都沒有。
簡單的道謝不足以表達,她寧願藏著。
孟澤問她為什麼不反駁?
可是她不反駁,他不也站在她這邊嗎?
有的時候,澄清反而是一種示弱。
*
下午有一堂體育課,田濱站上講臺,擊掌說:“今天有體育測驗,大家盡量上課啊。”
“去去去,當然去。”鄭克超第一個響應。
李明瀾頭也不抬。
周璞玉彎下腰,系了系鞋帶:“好不容易可以走動走動,你不去上體育課嗎?”
上午,她從衛生間回來時,聽到孟澤的幾句話,她也好奇李明瀾的英語分數是怎麼回事。
“不去。”李明瀾一手捂起肚子,“哎呀,肚子疼。”
周璞玉哪裡不知道同桌的把戲,不過還是說:“你如果真的不舒服,就去校醫室看一看。”
“知道了。”李明瀾揮手和周璞玉告別。
孟澤似乎向這裡看了看。
當她望過去,他已經走了。
李明瀾聽著窗外的風,葉,以及遙遠的,似乎是校門外傳來的汽車鳴笛。
窗外,楊老師經過七班,習慣性轉頭。
空蕩蕩的教室隻有李明瀾一人,似乎在睡覺?
楊老師敲了敲教室門:“李明瀾。”
“在。”李明瀾歪歪斜斜地站起來。
楊老師在課堂上喜歡點名李明瀾朗讀,李明瀾以為自己在楊老師的眼裡能有好印象。
結果呢?什麼也抵不過別人去打小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