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的氣質從少年蛻變成散漫不羈的男人,她覺得,從前的孟澤也不是個好學生,但迫於無奈,他板著臉才能裝成好學生。
孟澤左右兩隻手,各端一個碗,他沒有去拿李明瀾的畫,說:“這兩碗面,也是紀念。”
硬湊的紀念。
吃完了面,孟澤送李明瀾出去。
到了轉角,她將要走,轉身,張開雙手。
孟澤很想說:“光天化日,有傷風化。”
話說不出口,而且,他還是抱了她,緊緊的。
“你不要太想我。”她這麼說。
“開什麼玩笑。”他這樣答。
*
孟澤望著李明瀾走遠。
她嘴上說疼,卻又蹦蹦跳跳。不過,她跳幾步,就收住腳步,邁開小碎步走了。
孟澤低了一下頭,再抬起時,已經不見她的身影。
他回到家,關上門,松了松筋骨,舒展身子。
夢境成真,他真的將李明瀾壓在身下。
她剛出院不久,他沒敢太放肆,就著一個姿勢,深深淺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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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麼都不會,隻不停地喊他的名字,到了最後,婉轉的調子猶如高歌。
孟澤走路的步子像是被李明瀾同化了,輕且快。
動作大了些,他的手不小心掃到旁邊。
少了一個輪子的箱子立即向下傾斜。
他連忙扶住。
這個房子並不大,外公卻是念舊的人,什麼都舍不得丟,隻能用箱子來裝回憶。
孟母的童年,孟澤的童年,孟家的過往,等等。
箱子放在這裡很多年,孟澤不知道裡面的是什麼。
既然這個箱子已經壞了輪子,而且撞來撞去好幾次,孟澤想,不如將裡面的東西騰到其他箱子去。
他搬下箱子,打開來。
裡面疊放著幾個小木盒子。
孟澤打開其中一個。
沒料到,木盒子裡裝的一堆信封。
寄件人是孟父,收件人是孟母。
郵戳上的日期,是二十五年前,當時,還沒出嫁的孟母住在外公家。
孟澤拆開第一封,他一目十行,面無表情地看完了。
情信,文字熾熱,切切在心。
如果不是孟澤在二十五年之後拆開這一封信,當年誰也猜不到這一對男女的結局。
不是孟澤拆開這一封信,他也無法想象,二十五年前,他的父母是一對熱戀的小情侶。
時間是戰無不勝的毀滅利器,情字最經不起蹉跎。
孟澤將這一封信放回信封,合上蓋子。
他沒有興趣閱讀其他的信件。
終究是外公珍藏的東西,就留著吧。
孟澤沒有換箱子,而是把這個箱子推進了外公房間的床底。
恐怕,現在的孟母都不想再見到這些東西了。
孟澤一個人待著,沒什麼心思看片,他拿了煙盒和打火機,去陽臺。
剛剛點上煙,他接到李明瀾的電話:“孟澤,我到家了。”
“嗯。”他吐了一口煙。
“我們今天就各自休息吧。”她可能是躲著講電話,聲音有點小,“之後我再安排約會計劃。”
“身體還沒好,不要到處跑,免得又餓又困又累。”孟澤又把小豬煙灰缸放到欄板上,“約會不是上課,不需要按時間,按計劃。”
“孟澤,你九月就要去北方上大學,我是留在這裡的,我們不常見面。”李明瀾笑了笑,“我想,我們趁這個暑假制造甜蜜時光,將來,我們一南一北,各自想念時,因為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回憶,我們可以慢慢想,一天也想不完,這樣就不會寂寞了。”
孟澤對這天真幼稚的想法,隻覺好笑。
但是在這之後的許多許多年,他遺憾,遺憾他們沒有二十四小時在約會。
他的想念,哪怕放緩速度,再慢,更慢,不讓自己一念到頭。
然而,終有到頭的時候。
他怨恨,二人的回憶太短了,他不得不從頭開始。
從他轉學到巖巍中學……不,高三寒假,當他聽到巖巍中學高三七班時……甚至更早,高二暑假,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就有了他和李明瀾的故事。
有了李明瀾為他制造的甜蜜時光,雖然短短的幾個月,但他慢條斯理,拆解,構建,再拆解,再構建。
那些年裡,是李明瀾的燈塔,照亮他歲月長河的孤帆。
第58章
李明瀾沒有去網吧,她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在班級群裡傳來傳去。
高考之前,她和周璞玉約了逛街。
但她臨時住院,周璞玉找不到人,已經跟著哥哥去了省外的爺爺家。
堂哥家有撥號上網,周璞玉偶爾登錄QQ,消息比李明瀾靈通。
這天,周璞玉打電話過來,問起李明瀾的病情,得知沒事了,她說:“胡翰然這個烏鴉嘴,說他見了你最後一面,可把我嚇死了。”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李明瀾翹起腿,仰靠在椅子上,把一張普通的木凳子,坐得像太師椅。
她是真的童言無忌,然而,孟澤在醫院裡說起“最後一面”,相當有情緒。
奇怪,他如何得知這個說辭?
“班長說要組織畢業聚餐,但我去不了,聽說有幾個同學都旅遊走了。”周璞玉說,“高考完沒幾天,同學們各自都去玩了,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聚。”
“聚不聚都一樣,玩得來,就算沒有聚餐,私下裡也聯絡,至於八竿子打不著的,同班那麼久都沒說幾句話,不會一到畢業就聊出花來。”李明瀾問,“對了,你怎麼知道胡翰然和我見了最後一面?”
周璞玉:“胡翰然在群裡說的,你家裡沒聯網啊?”
李明瀾:“我爸的電腦是工作之用,隻有MSN,而且我擔心搞亂了我爸的文件,不敢動。”
原來,孟澤登錄了他們的情侶靚號?
孟澤的靚號在班級群,李明瀾的卻沒有,她還是用著以前的QQ號。
她的靚號,隻有孟澤一個聯系人。
他的也是,他登錄QQ當然是為了找她。
給他加分。
*
李家前天去探望了李爺爺,知道爺爺病情好轉,大家都放心。
今天,李母順路去了爺爺家,李父有應酬,兩人都不回來吃晚飯。
李明瀾到樓下吃了一碗面。
也許以後要常去孟澤那裡,不能老是穿他的衣服,她打算去超市買幾件睡衣。
還沒有到服飾區,她因為饞嘴,停在零食區的貨架前。
“李明瀾。”遠遠的,傳來一道聲音。
她回頭,立即笑起來:“副班長。”
副班長撓撓頭:“都畢業了,還這麼叫怪不好意思的。”
“等你上大學了,當班長。”
副班長抬一抬眼鏡,觀察她的臉:“李明瀾,聽說你病了,怎麼樣了?”臉色是紅潤的,但是胡翰然說的太嚇人,副班長心有餘悸。
“我沒事了,別擔心。”
“你高考怎麼樣?”
“如果能正常發揮,應該能上美院吧,不過我考物理的時候,肚子鬧騰得厲害,我現在都想不起來自己回答了什麼。”
“會好的。”副班長的安慰很詞窮。
“你呢,你考得怎麼樣?”
“一般水平吧。”
兩人肩並肩向前走,副班長握了握拳頭,想說什麼,又覺得場合不對,不浪漫,他在家裡待了幾天,也沒有膽子和她說話。
“李明瀾。”副班長暗暗深呼吸,“巖巍中學校門那條路將要開一家茶餐廳,是連鎖品牌,口碑很不錯,我收到內部消息,新開業大酬賓,二人同行有優惠。”
一聽優惠,李明瀾雙眸發亮:“什麼時候?”
“下個星期吧。”邀請的話就要到嘴邊,副班長見到貨架上的黑白巧克力,這個東西浪漫吧?他鼓起勇氣就要伸手去拿。
李明瀾搶先,把這一盒巧克力放到購物車。
副班長有點驚喜:“李明瀾你喜歡吃這個?”
“我要送人的。”甜甜的不一定是雪媚娘,給孟澤試試巧克力吧。
巧克力的外殼有Romantic的英文,送人?副班長輕輕地問:“你要送誰啊?”
李明瀾笑:“送給我的男朋友。”
副班長隻覺得晴天霹靂,抖了抖唇,說不出話來,然而,他知道的,巖巍中學裡暗戀李明瀾的男生,沒有三位數,也有兩位數。
對了,她和孫境還有緋聞……一秒鍾,副班長成了戰敗的公雞。
*
當天晚上,李明瀾和孟澤說起這一個餐廳。
孟澤“嗯”一聲,他這麼孤僻的人,沒什麼去處,她說什麼,他就跟著走。
“滴答”,“滴答”,牆上的那一把舊時鍾,秒針的走動有點響。
孟澤一個人待著,聽到的“滴答滴答”,又長又重。
當李明瀾衝著他笑,他聽不見時光的流逝。
兩個人的日子過得飛快,一天,和幾秒鍾一樣。
他和李明瀾在某些方面是相同的,她的叛逆在外,他的則在心底,不畏世俗的兩人,摟摟抱抱,肆意嬉戲,一切順理成章。
孟澤完成了他的拍攝,李明瀾是他的藝術品。
同樣的,孟澤也是李明瀾的作品。
要不是孟澤見到那一張速寫,他也不知道他還有這麼松散的時刻。
不愧是外公認定的天賦之才,她畫人,精髓在於神。
李明瀾問:“孟澤,你有沒有好好收藏那一幅畫?”
“有。”
“將來我時不時就要檢查的,丟了扣大分。”
來來去去,她的威脅手段就是扣分制。
也許,孟澤追求高分成了習慣,連這種過家家的玩意,他都要較勁,不允許自己低至及格線下。
李明瀾不能天天找借口在孟澤家過夜,她白天來玩,晚上回去。
孟澤玩起花樣來,好學又成才,每一回都能將她折騰得連連求饒。
這天下午,李明瀾趴在床上,側過頭去:“孟澤,後天茶餐廳的開業大酬賓就要結束了,我們去湊熱鬧吧。”
“你的腸胃怎麼樣?”孟澤從床上起來,他的習慣是,拉被子蓋住自己。
她抬起腳,踢開他的被子,目光溜溜,欣賞他的線條輪廓。
他有勁力,來了興致時,會抱著她在這個房子裡亂走,同時亂撞。
她說:“除了冷的,辣的,我現在不忌口了。”
孟澤點頭:“那就去吧。”
李明瀾抱了抱枕頭:“今天好累啊,明天早上我不過來,我們中午約時間去茶餐廳見面。”
孟澤還是點頭:“嗯。”
他自己照鏡子能發現自己大變樣了,是李明瀾的女色勾起的野性。
*
很久沒有聽李明瀾說起那一個小本本。
孟澤不知道自己現在幾分,扣分多,還是加分少,約會時提前到場肯定是一個加分項。
李明瀾喜歡說“紀念”,但這個名詞似乎預示著他們將來會有一場分別。
那麼,他也給自己留一個紀念。
孟澤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二十分鍾,他進去茶餐廳。
本來要坐在角落。
但是——
茶餐廳租了二樓的店面,南面迎向大馬路,從北面玻璃望過去,遠遠立著的,是巖巍中學的校門。
也算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地方。
孟澤坐在靠窗的中間位。
除了高三年級,其他年級的學生還要上課,校門口的書店依然豎著高考迎戰的小黑板。
除非上學放學時間,其餘時間,這條路的人流比較凋零。
有四個豎著頭發,發色五彩繽紛的社會青年,在巷子邊轉悠,然後,他們見到什麼人,全都朝著一個方向望過去。
孟澤側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