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孩子他爹缺席的。他錯過了孩子的十七年。他欠著她,欠著她的孩子。
李明瀾打開手機的備忘錄,把那些她以為早忘記了的小事一件一件記下來。
*
孟澤坐上車,又去摸口香糖。
抽屜裡已經空了,剩下真是什麼都沒有。
他想著去買煙,但李明瀾是孕婦。
車燈掃出前方的路,手機來了一通電話。
孟澤按下藍牙耳機:“什麼事?”
他的聲音通過話筒傳到了高山帝的耳邊,她笑了:“誰惹你生氣?”
還能是誰?“一個蠢貨。”
“幸好你是有智慧的人。”
孟澤稍稍緩了語氣:“所以我要替她收拾爛攤子。”他幾乎要告訴高山蝶,李明瀾懷了不知誰的孽子。話將要出口,他沉住了。
高山蝶:“大哥摔了一跤,骨折住院,大嫂要去陪護,家裡剩下敏敏一個人。敏敏性格隨大哥,膽子小,這幾天我回大哥家陪陪她。”
“大哥傷得怎麼樣?”
“應該要休養個把月了。”
通話結束,孟澤給謝山河發了個紅包:「早日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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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澤提著大包小包回來。
他不止買了油鹽柴米,還買了一口小奶鍋。他在商場每買一件東西,就忍不住訓李明瀾一次。
經過母嬰區,他逗留了片刻,看見一件粉紅的薄紗公主裙。
也許,李明瀾能生出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小小的,該驕縱的時候驕縱,該燦爛的時候燦爛,有圓圓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櫻桃小口得理不饒人。
但孽子不配當公主。
孟澤一進門就見到某孕婦在沙發上翹二郎腿。
李明瀾斜斜瞥著他。
斜眼瞥人,很鄙視了。她的口氣更是強硬:“去做飯啊。”高高在上,如同使喚一個佣人。
孟澤隻用眼神殺人。
她哼一下。
孟澤進去廚房。
多年不用的舊廚房留下些歲月煙火。他站在一面被燻得半昏黑的牆邊,把菜刀玩得飛起。
他側身去洗菜,轉眼看見她探過來的腦袋。
像極了以前她要偷師的樣子。
她被逮個正著:“哼。”她至今也沒有給兒子做好一頓飯,她真不服氣。
偶爾,這個李明瀾會和可愛的李明瀾重疊。隻是“偶爾”,李明瀾早就是個討人嫌的東西。
孟澤似乎是“切”了聲。
當他端著菜出來,李明瀾一腳屈膝,踩在沙發,另一隻腳擱到茶幾,抖了抖腿:“做了幾個菜啊?”
他反過來教訓說:“不要擠著肚子。”
“放心,我比你更心疼肚子裡的孩子。”這個當爹的連自己的孩子都嫌棄。
孟澤放碗的聲音很大,話極輕:“李明瀾,因為你是孕婦,我才對你客氣。你不要蹬鼻子上臉。”
不管他的臉上陰一陣雨一陣,她踩著外八字的步子,大搖大擺坐到餐桌前:“又不是我要住進來的。我寧願去住五星級大酒店呢。”
孟澤丟下一個袋子:“那雙拖鞋太大了,換這雙。”
她立即換上,她端起碗,執起筷。
時間比較緊,孟澤買回來的菜不多。除了一條鱸魚,剩下的是山水豆腐,蒜蓉菜心。鮮的鮮,脆的脆。
中午的這一頓,李明瀾大快朵頤。
孟澤買了煙,但他沒有點燃,他邊咬煙邊旁觀她大方的吃相。
她儀態全無。
就是因為他按時服藥,否則,這個懷有孽子的女人早被他趕出去了。
第99章 (加)
李明瀾不是在誰面前都狼吞虎咽的。
有的味道是吃遍了山珍海味之後都吃不到的。
上天不公平,孟澤不僅數學好,連廚藝都是頂呱呱的。簡單的清蒸鱸魚都有他自己的調料。
哪怕過了十幾年,味覺都記得這味道。
她拭嘴,點評他的廚藝:“馬馬虎虎,還是比不上五星級酒店的大廚。”
“哦。”
李明瀾叼起牙籤,用牙齒咬幾下。她覺得“野蠻”才不會在“冷漠”前落下風。她邊咬邊說話:“我困了,我要睡午覺。”
孟澤夾下煙:“站一會兒,走一會兒,消消食。”
她嘲笑:“像個老媽子。”她打了一個飽嗝,摸摸撐起的小肚子,就要去主臥。
他攔住:“李明瀾,有點常識。吃完不能馬上躺。”
她向左。
他向右。
她往右。
他往左。
她隻能回到沙發邊,拿起手機,點開和兒子的聊天界面。抬頭時,她發現孟澤看著她的手機,她立即鎖屏。
孟澤折了煙。
她對著一個聊天框,半天得不到對方的回應。
對方也不是什麼好男人。
高三之後的李明瀾是瞎了眼。
*
李明瀾的午覺睡到了傍晚。她故意用外八步走路,出來見到孟澤在廚房忙碌的身影。
她喊:“喲。”
不是“喂”,就是“喲”。孟澤不應她,亮了亮菜刀。
她用食指在嘴巴劃了一下,不吭聲了。
微信響起時,她眼睛一亮。一定是兒子放學了。她抓起手機要跑。
孟澤手持菜刀,立在廚房門邊:“李明瀾,當心腳下滑。”
她停下來,衝著那把菜刀鞠一躬,躲進房間了。
李深的消息極短:「?」
李明瀾:「等出戰果,我給你匯報」
李深:「哦。」他習慣了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母親,不去追究她要出哪一口氣。
李明瀾:「在學校裡怎麼樣?」
李深:「還行。」
李明瀾:「有沒有早戀的苗頭?」
李深果斷回復:「沒有。」
她和兒子絮叨日常,唯獨沒有提起孟澤。
孟澤的眼睛和菜刀一樣,劍光四射。但他還是伺候她吃了晚飯。
李明瀾的肚子圓起來是因為大魚大肉,她叼牙籤的動作是學他叼煙的樣子:“我們孤男寡女,住一起不行。對方是衝著我來的,你就自己去酒店住吧。大不了,我替你付賬。”
“你一個人住,我不放心。”
“我們兩個人住,我更不放心。”
“李明瀾,你不是十八歲了,儀態不雅,跟個土匪一樣,別高估自己。”
“膚淺。”她彎唇一笑,“有本事趕我走。”
孟澤沒本事,不作聲。
他不會去住酒店,他把她當透明人,自己去次臥休息。
*
深夜,本該一覺到天亮的李明瀾在半夜醒來。
她臨睡前喝了兩杯水,這時被憋醒了。她去了衛生間,再出來,沒有回床上。
她悄悄開門,踮著腳去聆聽次臥的動靜。
那誰應該睡得和豬一樣。
她抬起手,食指骨節將要敲上門,她停了。
過了這天,姚希津說的“幾天”就扣減一天了。她不會在這輛待太久,短暫重逢隻是小插曲。之後她和孟澤又是陌路。
她想為這段插曲添上記憶點。
李明瀾敲門的“咚咚咚”是高三時的節奏。
門很快被打開。
孟澤的亂發像是剛才床上起來的樣子,但他從來不會懶洋洋打哈欠。
李明瀾抱起手臂:“突然想吃蘿卜糕。”
“大半夜的,我上哪裡給你做蘿卜糕?”
“睡著睡著突然食欲大動,聞到了蘿卜糕的香味。”她按住肚子,“太餓了。”
“我去煮面。”
她堅持:“我要吃蘿卜糕。”
那也是在秋天。
她懷孕三個多月時,得了尿頻症,常常在半夜醒來去衛生間。
秋夜清涼,她披著外套去,打著噴嚏回來。
鑽進溫暖的被窩時,她突然聞到一陣美味。是她和父母去飲早茶時,擺在她面前的熱騰騰的蘿卜糕香氣。
頓時,她飢腸轆轆。
但那裡不會有蘿卜糕。
第二天,她去一個酒樓飲茶。
外地的蘿卜糕沒有本地的正宗,她沒有吃到想象中的美食。
她當時在小本本裡記下了,生完孩子回家時,她一定要去吃蘿卜糕。
她今天把蘿卜糕列為備忘錄的第一事項。
眼前的男人面色不善。
誰在大半夜被叫醒,要求去完成一項不可能的任務,都是不耐煩的。
李明瀾當年沒有和保姆訴苦,更不會在嘴讒時指使保姆做這做那。但假如那時陪伴在她身邊的人是孟澤,她鐵定會在任意時刻踢他下床。
孟澤“砰”地一聲關上門。
門上的灰似乎揚到了她的臉上。
李明瀾摸一摸臉頰。也對,孟澤終究不是當年的孟澤,她的這番折騰也是荒誕。
她回到主臥,剛剛躺下,就傳來敲門聲。
“我去買蘿卜糕。”
李明瀾覺得自己聽錯了,因為孟澤的聲音像是氣急敗壞。
接著,歸於平靜。
她忍不住下床,要去開門。
門外又傳來一聲吼:“隻此一回,下不為例。”
之後,寂然無聲。
*
沒有蘿卜糕,但李明瀾回到床上,倒沒了記掛,不一會兒就熟睡過去。
她被一陣拍門吵醒。她迷迷糊糊睜開眼。
外面的天色還是昏昏灰灰。
門外那人拍門不成,喊:“李明瀾,蘿卜糕。”
她打著哈欠過去開門。
孟澤的狠是明晃晃露在臉上的,語氣也惡劣:“趁熱吃。”
她沒料到,他真的在三更半夜買了蘿卜糕。她接過溫熱的紙袋子:“這裡還有二十四小時的早茶店啊?”
他目露兇光,回次臥去了。
李明瀾又打一個哈欠,她也關門,抱著袋子坐到床上。
紙袋子裡裝著十個甜品盒,焦脆的蘿卜糕散發著淡淡的油香。
她拿起一塊,送入嘴裡ῳ*Ɩ。
不是記憶裡的味道,但表皮煎得均勻,邊角酥脆,蘿卜味的清香有層次。
“也行吧。”她把備忘錄的第一個事項裡打了一個勾。
李明瀾第二天才問:“昨天的蘿卜糕是在哪裡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