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所以那晚之後她第一件事就是回母校去找米歇爾。


  米歇爾一口回絕:“學校暑期的助學措施隻針對尚未畢業的學生,你都已經畢業了,不符合條件。”


  這話正中聞亭麗下懷,她忙以此為借口去找鄒校長。


  鄒校長當仁不讓:“這事交給學生部,我叫他們幫你介紹靠譜的暑期工,一有消息我就讓劉主任給你打電話。”


  聞亭麗自是感激不盡,見鄒校長在窗臺前提著水壺澆花,忙撸起袖子過去幫忙。


  她幹起活來格外賣力,一個鍾頭過去,房間每個角落都被打掃得閃閃發亮。


  鄒校長扶著眼鏡四處參觀:“不得了,不得了,我的好孩子!你這也太勤快了!夠了夠了,你先坐下喝口水。”


  聞亭麗一邊澆花一邊歡快地說:“您上次送我的那幾本書我已經讀完了,學生受益匪淺,可惜學校圖書館沒看到同類型的書,不知能不能再向您借幾本書回家看。”


  “這有何難?改天你到我家來,我從書房整理出十來本一並送你就是了。”


  “可是工作日您都在學校忙碌,要不這個禮拜日——”


  “這個禮拜日不行。”鄒校長笑著搖搖頭,”那天我有一個小型的家庭聚會,除了那一天,其他時間都可以。”


  聞亭麗暗暗嘆氣,話說到這份上了鄒校長還不忘記自己的安排,可見極重視這次聚會,即便她“碰巧”登門拜訪,鄒校長也不可能留她吃飯。


  既然無法在鄒家吃飯,那就隻能阻止陸世澄赴約了……好在還有一個禮拜的時間供她籌謀,一從校長室出來,她就火急火燎給高筱文打電話。


  才半天,高筱文就幫聞亭麗弄到了兩份不錯的暑期零工。


  第一份工作是在學校附近的埃克瑟倫洋行做接線員,時間是下午一點到五點,另一個則是當送報工,時間是早上五點半,工錢隻有小洋四角。


  兩份工作的共同點就是離陸公館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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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線員也就算了,真搞不懂你為什麼巴巴地要做送報工,工錢你也聽見了,實在不劃算,況且下禮拜你就去欣欣白虎參加初賽了。”


  “我問過欣欣的經理,他說初賽和決賽都將在晚上舉行,所以時間上不衝突,而且我那部戲的女主為了維持生活曾經當過送報工,黃經理擔心我表演經驗不足,特地叮囑我做做類似的零工積攢經驗,關鍵你也說人家同意日結,橫豎這幾天我也闲著,能掙一天工錢是一天。”


  她在電話裡向高筱文道過謝,火速跑到燕珍珍家裡借了一輛闲置的腳踏車,回來後打電話同厲成英商量完整個計劃,便找出了一套短衫長褲準備第二天早點起床上工。


  上次為了接近陸世澄她已經用過種種招數,這次不得不兵行險招,報紙是家家戶戶都有的習慣,陸公館也不例外,隻要成為送報工,她便可以正大光明每日到訪陸公館一次。有了那晚的鋪墊,陸世澄看到她送報紙打零工,多半也不會感到太意外。


  然而,老天像是鐵了心促成陸世澄和朱紫荷的那頓飯,當天下午,厲成英突然打來電話:“計劃有變,這幾日陸世澄沒住在陸公館,我們得另外想辦法。”


  聞亭麗差點驚掉下巴:“他不在上海?”


  “在,但聽上海總商會的人說鄺志林生病了,那邊現有許多事需由陸世澄親自打點,陸世澄大約是太忙,就沒顧得上回陸公館,陸家的人一向謹慎,派車跟蹤陸世澄的車定會被對方發現,不過你先不要急,我會盡快弄清楚他的下榻之處。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就把行動地點改在鄒校長寓所附近。”


  “可是鄒校長的家不在我的送報路程內,何況此前我已經探過鄒校長的口風了,假如那天我無緣無故出現在她家附近,不隻陸世澄會起疑,將來鄒校長聯想前因後果,也會懷疑我動機不純的。再有,姓邱的那癟三——等等,厲姐您剛才說鄺志林生病了?”


  “你懷疑陸世澄現住在鄺志林的寓所?”厲成英笑道,“這一點我們也考慮過,但我們並不知道鄺志林住在何處,此人極神秘,以往從不在家中招待客人不說,他在上海的寓所也極多,一處一處盯梢的話,隻怕來不及。”


  聞亭麗信心滿滿地說:“我有八成把握!我告訴您一個地址,您即刻派人走一趟,假如能確定陸世澄在那兒,我們還按照原計劃進行。”


  傍晚,厲成英心悅誠服給聞亭麗回話:“還真叫你猜對了。”聞亭麗立即給高筱文打電話要求更換送報的範圍。


  “……你別生氣呀,我不是心血來潮,我想明白了,學校離慈心醫院太遠,周嫂一個人在醫院隻怕照看不過來,社長是你的熟人,又是同一家報紙,你行行好幫我換一換,別人我絕不好意思開口,誰叫你最有辦法。”


  高筱文最喜歡別人誇她有本事,當即說:“行行行,包在我身上,不過你也得幫我一個忙。”


  她神秘兮兮地說:“等我們公司的香粉盒設計好了,回頭你拍電影的時候找機會對著鏡頭用一用,讓人瞧見牌子就行,就算幫我的公司打廣告了。這事你必須給我辦好!我知道你鬼點子多,一部電影有那麼多鏡頭,你準有辦法替我打廣告”


  聞亭麗笑著點頭:“好好好,我試試。”


  高筱文果然神通廣大,當晚就幫聞亭麗把送報範圍調換到了慈心醫院附近。


  第二日,聞亭麗天不亮就上工了。頭一回當送報工,難免出些亂子,好在她自小就在附近生活,忙亂歸忙亂,也有驚無險地領到了當日的工錢。


  拿到工錢之後,聞亭麗更有幹勁了,錢雖不多,卻足夠應付她自己一天的口糧。況且除了賺錢,她目前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每次經過甘家巷,她都會踩住腳踏車四面張望。


  記得那一次被邱大鵬和他的手下堵在甘家巷,她不得已給鄺先生的寓所打電話,接電話的人恰是陸世澄。


  他能那麼快趕來幫她解圍,想必鄺先生的寓所就在甘家巷附近。


  果不其然,當晚厲成英的人就在甘家巷其中一幢西班牙式的洋樓前蹲到了陸家的車。


  再看收貨地址,這一家對外寫的是“陳”先生。


  聞亭麗高興地提筆在地址上畫上一個圈,終於弄清楚鄺志林住在何處了!


  那往後,她每次給這家送報紙時都會格外留意,鄺志林的起居十分規律,每天早晨七點門房會準時出來取報紙,可惜連續送了幾天報紙,她從未在門口“偶遇”過陸世澄。


  聞亭麗不由暗暗發急,好在禮拜六這天,厲成英那邊回了消息:陸世澄這些天每晚都住在鄺志林處,一切都安排好了。


  聞亭麗心下稍安,當晚早早就睡下了。


  同一時間,邱公館的邱凌雲卻因為一通電話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你看清楚了?真是聞亭麗?”


  不知電話那頭說了句什麼,邱凌雲嘴角一咧,露出個壞到極點的笑容:“知道了。”


  掛斷電話,他愉悅地翹起二郎腿,隨手把煙頭掐滅,嘴邊隱隱噙著一絲笑,邱大鵬進來看見兒子這副表情,一哂:“又在琢磨什麼?”


  “兒子跟您說個笑話,今天常三他們看到聞亭麗在街上送報紙,她不是心比天高嗎,怎麼就淪落到這地步了,不行,我得親眼去瞧瞧她這落魄相。”


  “瞧你那點出息!”邱大鵬罵道,“曹幫主交給你的事都辦妥了?”


  邱凌雲脖子一縮:“都辦完了。”


  邱大鵬近前就是一個爆慄:“辦完了就算完了?爹平日怎麼教導你的,你得辦得足夠漂亮才能討曹幫主歡心!當年你爹我跟聞德生一道從南京逃到上海,一晃這麼多年過去,聞德生始終隻能做點小買賣,你爹我卻是步步高升,憑的是什麼?憑的就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一件事交給你爹我,爹總是比別人辦得更妥當才算完,這份本事你給我學著點!”


  “知道了……”


  邱大鵬邊罵邊回身,不提防看見一茶幾的報紙,抓起來一看,最上面的是欣欣百貨和逸菲林的比賽新聞,他睃見選手名單裡聞亭麗的照片,冷哼道:“敬酒不吃吃罰酒,送報紙算什麼?以後她還有受不完的罪!”


  “您想怎麼對付聞亭麗?”


  邱凌雲一臉防備。


  “你爹我可沒這個闲工夫,看見這個朱紫荷了嗎?這位才是陸世澄的新歡,虧得聞亭麗再三再四拉扯陸家的旗號,人家壓根沒瞧上她。”說著幸災樂禍地一笑,“想當初,她連孟麒光都不肯跟,這回該知道什麼叫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回頭看見兒子一臉快意,邱大鵬啐道:“你給我聽好了,這次陸三爺的事至關重要,辦好了,我們父子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辦砸了,保不齊會損兵折將,這幾日不論曹幫主交代你什麼,你都得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做!”


  夜裡,聞亭麗睡夢裡依稀聽到瓢潑雨聲,五點起來看看窗外,雨未停,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她特地不吃早飯就出了門。


  周嫂一路跟出來:“雨這樣大,千萬別摔著了,要不今天周嫂替你送報紙,你留在病房裡帶小桃子。”


  “您又不認識路。”聞亭麗接過雨篷,”放心,我不會摔著的。”


  一出去,雨點忒啦啦砸下來,劉海兒一下全湿了,她努力睜大眼看前方,卻辨不清東南西北,抬手抹了把臉,下一波雨點又洶洶襲來。


  再這樣下去隻怕誤了時辰,聞亭麗咬咬牙,裹緊雨衣衝了出去。


  一趟送下來,衣領子和頭臉幾乎湿透了,幸而路都走熟了,不必時時刻刻抬頭認路。


  因有這場大雨,抵達鄺志林的寓所時比平日足足晚了半個鍾頭,門房大約是等得不耐煩了,居然在門口等著,聞亭麗一邊停車一邊說“抱歉”,冒雨抱起那堆用油紙包好的報紙,急匆匆送到門前,誰料地上太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哎喲。”她故意發出一聲慘叫。


  女孩子聲音清脆,即便雨聲不小,那痛叫聲也清清楚楚傳進了屋子裡。


  門房拿起腳邊的一把傘急急下臺階:“當心點,小姑娘。”


  稍後門房回屋,鄺志林在餐桌上問:“外頭那是誰?”


  “送報紙的小姑娘,來了快一個禮拜了,平日裡愛說愛笑的,今天下著這樣大的雨也出來送報紙,我瞧她整個人都淋成落湯雞了,怪可憐的。”門房用湿布小心翼翼抹去油紙上的泥點子。


  鄺志林待要說話,陸世澄早已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向外看。


  瓢潑大雨中,聞亭麗正試圖扶起地上的腳踏車。鄺志林一望之下,有些吃驚:“聞小姐?我說剛才的聲音那麼耳熟。”


  隻見聞亭麗抹了一把臉上的雨珠欲上車,但她右腿似乎受了傷,抬了好幾下都抬不起來,那光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陸世澄望了一會,扭頭看向身邊的門房,指指外面。


  “您要我把她扶進屋?可……鄺先生這間公寓素來少有人知曉,萬一走漏了風聲——”


  “去吧。”鄺志林說,“這位聞小姐跟我們算是熟人,看她的樣子大概是摔著了,讓她進屋喝杯熱茶,再叫輛車送她回家。少爺和我可以從後門走,即便把她請進屋也發現不了什麼,她這樣淋著雨走回去少不得一場風寒。”


  門房忙應了。


  陸世澄看看牆上的西洋鍾,寫了行字遞給鄺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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