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凌衍認真讀書的側臉,心道好看之餘又提起了精神。
這麼用功,何愁不會金榜題名。
他拿書的手微微用力,羽睫輕顫,並未移開視線,低聲問我:「看我做什麼?」
我回了神,才發現自己已經盯著凌衍許久,摸了摸鼻尖,隨意在他的頭發上揮了兩下:「有東西落到你頭發上了。」
忽然間,他握住了我的手腕。
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著我,看得我的心慌亂了一下。
「已……已經弄掉了。」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神情卻沒有多大變化。
「多謝雨姝。」
我扯著嘴角,把手腕從他手裡抽出來。
凌母消停了些,可是凌衍變得怪怪的。
往常需得距離三步遠,如今他好了,倒是願意站到我身邊,在我幹活時搭把手。
不過他明顯是做少爺做習慣了,做起事來笨手笨腳,礙手礙腳,我還得措辭語言,不傷人心地把他趕走。
有時從學堂回來,他會給我帶一些從賣貨郎那裡買的頭繩跟口脂。
我趴在桌子上,盯著他給我買的東西,蹙眉陷入怔忪。
他轉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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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子被風雪吹開,我去關上,想起凌衍今日去學堂沒帶傘。
便撐了一把傘,拿了一把傘,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進雪地裡。
風雪把我的手凍得通紅。
誰也沒想到今天突然下這麼大的雪。
我站在學堂門口,把傘夾在腋下,對著自己的手哈氣。
衣服不太保暖,把自己裹成蘿卜粽子,冷風還是嗖嗖地往骨頭縫裡吹。Ṱų₀
好在沒讓我等多久,學生陸陸續續地從學堂裡出來。
凌衍最後出來,立於風雪,眉眼清絕。
他看向我的目光微怔。
我縮著脖子走過去,把傘給他。
可不能吹壞了這個金疙瘩,我跟娘的未來生活還指望他。
他的唇角微動,卻沒說什麼,接過我手中的傘,手掌擦過我的手指。
「下次不要送了。」
我應了一聲,習慣他這種冷淡的態度。
轉眼看見李秀才同樣縮著脖子,凍得臉白鼻子紅的模樣。
我沒忍住笑,這才是正常人挨凍的表現嘛。
秀才哥身體不好,聽說學堂發的月錢他都買書了,藥都舍不得買。
我想了想,把手中的傘給他。
他詫異地看著我:「女子體弱,你留著用便好。」
我把傘柄塞他手裡:「你家離得遠,拿著用吧。」
他還想推拒,目光錯過我,越到身後撐傘的凌衍身上。
終是收下了我的傘:「改日奉還道謝。」
李秀才說話溫和,學堂裡的孩子都不怎麼怕他。
他撐著傘遠行,我回頭瞅了瞅凌衍,他的傘底下還有空餘。
他立在那裡沒動,我想了想,還是不厚著臉皮討嫌了:「早些回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
說完便轉了身,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我撥開眼前的頭發。
領口忽然一緊,不受控制地倒退。
後背抵上一堵人牆。
凌衍垂眸,眸子幽深,神色莫名:「你倒是大方,誰都能送傘。」
06
我被他拉到傘底,站穩身體,跟他拉開一點距離。
「不是送,是借,家裡一共兩把傘,哪能說送人就送人。」
我似乎聽見了一聲輕哼,揉了揉凍發麻的耳朵,跟著凌衍慢慢往家裡走。
雪地路滑,需得小心。
不知不覺間,我的胳膊被他穩穩地攙著。
在冰天雪地裡挨著走,步伐穩當,倒真有幾分患難與共的感覺。
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笑到了。
去看凌衍,他的側臉也意外地柔和。
冬去春來,我跟凌衍的關系也似春水破冰,不再是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
我很滿意現在這個局面,日後等他飛黃騰達,求他救母親出來應該沒有問題。
春闱前,家中來了一個人。
精致的繡花鞋,衣料不菲的衣裙,光彩動人的模樣與這個灰撲撲的家格格不入。
嫡姐難掩對這地方的嫌棄,在看到灰頭土臉的我之後,眼中有慶幸,有嘲笑,隨即看向從前甚是喜愛她的凌母。
握住她的手:「先前雨嫣生了場病,現在才能來看望伯母,伯母過得還好嗎?」
凌母似是受寵若驚,說著這些年的委屈,便不由得哽咽。
蘇雨嫣心不在焉地聽著,時不時看向門外。
凌衍還要小半個時辰才回來。
她指使我:「去把凌衍叫回來。」
凌母也揮手向我催促,我垂眸向外走,神情麻木。
她是爹的女兒。
我也是。
從出生就這樣天差地別。
如何能不嫉妒。
可是人心是偏的,不偏向我,我做什麼都沒用,我早就認清楚了這點。
凌衍看見我,微微蹙眉:「怎麼了?」
他抬手似乎想要探上我的額頭。
我躲開:「有人來找你。」
「我這還沒結束。」
我盯著他:「你會想見的。」
是他朝思暮想,中毒昏迷也要呼喊的人。
在破舊的小院,他們的視線甫一相撞,蘇雨嫣便紅了眼睛。
凌衍的身體繃得很緊,聲音僵硬沒有起伏:「你來做什麼?」
蘇雨嫣被這冷淡的聲音所驚,淚珠滾落。
凌母便瞪了凌衍一眼:「怎麼跟雨嫣說話呢?」
蘇雨嫣向凌衍走過來,哀泣解釋:「凌衍,當初是我生病了,爹娘心疼我,怕我嫁進來熬不住身體,不是我不想……」
華麗的馬車已經吸引了不少村人的注意,他們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越過籬笆,聚集在這個小院。
凌母將蘇雨嫣拉著回屋內,又給凌衍遞了一個眼色:「你們進去談。」
凌衍的神色微動,邁腳進去了。
青梅竹馬的情誼到底並未被短短的分別消磨。
我坐在院子裡挑豆子,凌母守在門口,生怕我進去搗亂似的。
但這破房子並不隔音。
能聽見蘇雨嫣的哭泣,美人落淚,ţū₌哭得叫人心都軟了。
她解釋自己生病不能嫁給他,唯恐拖累,如今身體好了,隻盼他前途似錦,再不奢求其他。
裡面安靜了一會兒,蘇雨嫣紅著眼出來,嘴角噙著一點笑。
她到我跟前,遞來一封信:「林姨娘給妹妹的,妹妹不用擔心,林姨娘在府裡安分守己,過得很好。」
我把信接過來。
她彎下身子湊到我的耳邊:「你跟凌衍至今沒有同房吧?」
我的身子僵住。
雖是疑問,語氣卻篤定。
她輕笑一聲:「他挑剔得很,筆墨紙砚都有講究,更何況枕邊人,不是什麼東西都能入他的眼。」
我低下頭,把豆子扔進筐裡,很想回一句,姐姐不知道,人沒到困境是可以挑挑揀揀,但現在沒得挑,凌衍是個能屈能伸的人,有什麼就用什麼。
可現在不能意氣用事,娘還在他們手上,不能逞一時的口舌之快。
蘇雨嫣摸了摸我的衣襟:「妹妹領口歪了,我給你擺正了,下次記得自己攬鏡整理,讓人看見了總歸不體面。」
我乖順地點頭:「我知道的姐姐。」
她笑著捏了捏我的臉,轉身跟凌母話別。
凌衍一直在屋內,沒有送蘇雨嫣,我看了他一眼,他的手中已然多出了一個沒有見過的精美香囊。
香囊跟蘇雨嫣一樣漂亮,精致,華貴。
看著就不該沾染上塵埃。
他垂眸望著香囊,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回屋子把繡筐裡的香包系在腰間,隻是一個粗糙的布包裡塞了點藥草,沒有半點花樣,不是很美觀。
自己用還好,不打算再送給凌衍。
他自小金尊玉貴,可以輕而易舉地分辨出什麼是好東西。
落魄了沒得挑,現在有了選擇,我就不巴巴上去找沒意思了。
況且,蘇雨嫣都忍著嫌棄踏足鄉間,明裡暗裡敲打我,讓我安分守己,說明凌衍隻是一時落魄。
春闱在望,凌衍翻身的時機就要到了。
07
可時間越近,我越加焦躁。
李秀才辭了學堂的事,專心念書。
凌衍忙了起來,眼底漸漸多了層青黑。
一個學堂的學生都靠他,費心費力。
我跟他提議,先把學堂的事放一放。
他按著眉心搖頭:「爹數月不曾來信了。」
凌父走商在外,沒有信件,也沒有銀錢。
家裡的花費都靠凌衍的月錢。
積攢到現在,並沒有多少。
我嘆了口氣,蘇雨嫣,你來一趟好歹也留下點什麼啊,一個香囊不能用來吃,不能用來喝。
有情飲水飽。
就靠著少時情意,讓凌衍喝西北風去吧。
大概我的臉色難看得緊,凌衍放低了聲音:「沒事。」
我抿唇看著他:「這麼累,書不能好好讀,再把身子熬壞了。」
那麼多的學子寒窗苦讀,都铆足勁準備春闱,盼著嶄露頭角。
凌衍的對手那樣多,萬一身子垮了,或者準備不夠充分,落榜也不是沒可能。
我的憂慮顯而易見。
他的唇角微勾,抬手為我理了一下碎發。
我怔了一下,身子僵直,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他收回手,神色不見異常。
他這麼坦然,我倒不好因為他的突然舉動大驚小怪了:「你休息吧,我再去看看還有什麼沒做完。」
成婚以來他一直睡在書房。
當時的理由是深夜讀書,對兩個人都有影響。
沒人對他這個行為有意見。
他要清淨。
我對他這個人沒想法。
凌母盼著他高中再娶高門嫡女。
各有各的心思。
我從書房離開,熬眼補了幾件衣裳,針刺到手指上,冒出一串血珠。
我放進嘴裡吸著,細微的痛感讓我渙散的精神凝聚起來。
之前寄給蘇府要錢的信都石沉大海。
我不明白爹爹為什麼要跟凌衍交好,卻不願意出這點小錢。
我放下衣服,翻出了自己的嫁妝。
當時出嫁,蘇家給了我一些東西,我原本想留著,以後把娘接出來,給她開一家小店。
但是也得能接出來。
凌衍需要養精蓄銳備考。
第二天,我去當了一個玉镯子,換了二十兩回來,夠用好久。
凌衍拿著那個錢袋,沒露出感激不說,反倒眉眼沉了下來。
「現在有錢了,你安心在家裡讀書,學堂的事讓村長操心去。」
他握緊了手,深深地看著我。沒有問這錢哪裡來的,對著我微微頷首。
他投身讀書,我變著花樣給他煲湯補身子。
凌母對我的意見都小了很多,很少來挑我的刺。
臨近考前,蘇府來人,爹爹親自來了。
他以為他的出現會是雪中送炭,救人於水火,卻沒想到凌衍依舊不卑不亢,情況並沒有我信中描述的那樣糟糕。
甚至,凌衍沒有收下他那筆錢。
爹看向我的眼神帶著審視與不喜。
我心道老狐狸非要玩弄那點心術,等他神兵天降,凌衍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
他在走前,要跟我單獨說話。
我進了他的馬車,馬車裡幹淨整潔,我一腳踏上去就踩出一層灰。
「凌衍對你如何?」
我低著頭回答:「他對我挺好的。」
半晌沒有聲音,我悄悄掀起眼皮看向他,幽深的眸子中,我看不出他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不過,凌衍從來沒有碰過我,想來他的心裡還是隻有姐姐。」
他揮了揮手,讓我下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