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著眾人的面,我將寶策金印,雙手捧給衛楓:


「荊州十五萬兵馬,都予上將軍節制。望上將軍旗開得勝,凱旋而歸。」


「衛楓必肝腦塗地,報主公賞識之恩!」


8


衛楓西進,譚三闕北伐。


我在荊州,每每收到兩人書信。


譚三闕說,宋寶瓶生了個兒子,他有後了,我當娘了。


我晦氣地丟進火盆裡。


神經病,關我屁事。


衛楓的信是素淨的青箋紙,每日規規矩矩匯報前線軍情,在信末附上隻言片語。


「經過長亭,萬紫千紅,聊贈蜀葵一朵,請主公賞之。」


「駐扎廣元,鄉老贈送蜀錦十匹,贈予主公裁作春衣。」


「攻下阆中,庶民上表祥瑞,乃是一株千年大靈芝,食之延年益壽,主公快快服」


「昨天夜裡,有流星從天而墜,火光熊熊,落於牧野之北,真是天降祥瑞,恭喜主公。括弧,石隕已叫人用牛車拉去襄陽了。」


我寫信叮囑他:「伯約,你年紀輕輕,別老聽人胡說八道。什麼祥瑞,那都是假的,騙人的。」


衛楓:「啟稟主公,是真的祥瑞!臣親眼看到的!主公出世,所以才有這麼多祥瑞,主公怎麼能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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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奈地搖搖頭。


我的大將有點迷信。


那我能怎麼辦?


自然是把隕石矗立於州府之中,種上蜀葵,穿著蜀錦做成的春衣,與眾卿家一起欣賞啊。


「衛楓勢如破竹,立下赫赫軍功,我該如何賞他?」


齊玩搖著紈扇:「年方弱冠,封候拜將,還嫌不夠嗎?」


「那畢竟是我從譚三闕那裡騙來的。嚴格來說,是譚三闕賞他的,我並沒有什麼東西給過伯約——要不我送他套房子吧。襄陽的房價,最近可漲得厲害。」


齊玩小狐狸眼一轉:「衛將軍必不肯要。」


果不其然,我下旨送他房子,衛楓辭讓:「我在外帶兵,幕天席地,無需房宅。」


「你難道不回來了嗎?」


「主公難道要一輩子待在荊州這彈丸之地?」


「那你也總得有點財產。你不住,買了也看漲啊。」


「錢財是身外之物。」


我拿著厚厚一疊信,苦惱:「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不愛錢、不買房,雖然他說的很有道理,但是他回襄陽觐見我,要住在哪裡呢?」


很快我就知道了。


我過生辰,衛楓前來上表賀壽,帶著雙頭的黍離、會講話的雅雀、三條腿的蛤蟆、通體雪白的小鹿,還有個九十多歲的老人家。


「我在荊州沒有房宅,可否在主公處借宿幾宿,像從前一樣,為主公值夜?」


我看著臉蛋紅撲撲的少年將軍,默默咽下了千言萬語:「請。」


從此,荊州府變成了大型動物園,衛楓看到什麼奇形怪狀的稀奇玩意兒,都要不


遠千裡送來給我看看。


音書不絕,祥瑞不斷。


我看了眼在月光下抱著劍踱來踱去的少年人,把譚三闕送的金銀珠寶闔上了。


「拿去吧。給衛將軍充作軍費。」


錢財富貴,不過是身外之物。


「伯約,進來喝口茶水吧。你信中說,學了很多鄉野小調,大家都等著聽呢。」


「咳咳..那衛楓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是夜,荊州府中,我鼓琴,他唱歌。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9


正當荊州形式一片大好之際,譚三闕突然來書,要我回帝都。


我收到信時,正在前線探望衛楓。


勞軍是齊玩的主意:「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定期去看看他,也好有個保障。」


我並不對衛楓算計。


他是在我一無所有時,毅然決然丟下一切陪我離家的人。


也是在鴻門宴上,千裡迢迢趕來護我的人。


不過齊玩的話正中下懷,我確實想去看他。


行軍打仗,最是辛苦,就像他說的,幕天席地,吃的也隨意。


蜀川多瘴氣,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看著都疲態。


我帶來美酒佳餚,陪他幾天,他能好好吃口飯。


我也好知道,我的少年將軍愛吃什麼,有什麼忌口。


「你現在已翻過了山,接下去,估計多久可以攻下蜀川?」


「半年。」衛楓談及軍事,再也不是吞吞吐吐的樣子,胸有成竹,眼中精光湛然,有大將之風。


「前線有什麼需要,你都與我說,我去後方操辦。」


「糧草,唯有糧草,主公。」他認真地看著我,「我不能搶百姓的糧食。」嗯,這確實是我的心腹大患。


從譚三闕那裡薅來的糧食,消耗得差不多了,得想法子再去薅一點。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譚三闕的信到了。


信上說,我是個婦人,不能親身伺候他,總歸是失了本分。


他最近身體不大好,讓我趕緊辭了荊州的事務,趕去與他團聚。至於荊州牧,他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宋辭。


我手捏成拳,恨不能把信撕了。宋辭是宋寶瓶的哥哥。


我也許是為了自保,才出走荊州。


但我也確實有心一統蜀川,開拓疆土。


在我治下,荊州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宋辭是什麼人?他就要來搶我辛辛苦苦開拓的基業。


就憑宋寶瓶她給譚三闕生了兒子?


我能想象那個婦人怎樣給譚三闕吹枕頭風。


她恨我,把我當作對手,她也知道我做封疆大吏手握重兵,已經跟她不在同一個戰場。


但沒關系,她要把我重新拖回黃泉地獄,這樣,她又可以用她的年輕與有子打敗我了。


譚三闕也樂見其成。


他始終看我隻是個女人,女人是不該有自己的事業的。


「怎麼了?」衛楓擔憂地問。


他清澈的眼睛把我拖回現實中。


衛楓西徵,已經到了緊要關頭,我要是現在跟譚三闕起了衝突,衛楓的糧草怎麼辦?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這是個天大的好機會,不知道多少年才有一遭。


歷史上有多少徵伐就是差一絲一毫以至於抱憾終生。


我看著他,默默做了決定。


我劉寧歡不要衛楓抱憾,也不要蜀川割據!


「無事。」我若無其事地把信塞進袖子裡,舉杯,「來,伯約,我敬你一杯,等你的好消息。」


衛楓與我共飲,他不知道這是最後一次。


他是良將,可以有別的主公。


不一定非得是我。


10


我回襄陽,把政事都處理好。


外交交給齊玩,內政交給徐良,孤身一人啟程。


齊玩來城門口送我:「你一走,我也要打道回府,回去種田了。」


「你年紀輕輕,怎麼告老還鄉?」


她慢悠悠搖著紈扇:「天底下除了你,還有誰會任用一介女流呢?你堂堂天潢貴胄,一方諸侯,都要被譚三闕束之高閣,我又能有什麼出路?」


我的眼圈紅了。


我們都有不輸男子的抱負,但是世道告訴我們不可以


「還好我是個寡婦,沒有死鬼丈夫需要伺候。」她替我理了理衣襟。


「再會了,主公。本來……還想在你手上封侯拜相,討個開國功臣當當的。」


我帶著她的遺憾離開了。


遠遠地,還看到她伏地大拜。


齊玩驕傲,但是我這一走,這一生都無法再相見。她便以我臣子之禮,我也遙遠地回以大禮。


我要去的地方叫銅雀臺,是譚三闕營造在水上的行宮,廣納天下美女。


銅雀春深鎖二喬….


他終究還是得上了跟曹操一樣的毛病。


這次見面,他很殷勤,因為他也知道是他愧對於我。而我心灰意冷,不假辭色。


但我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敢帶宋寶瓶來見我!


這婦人滿頭珠翠,坐在主座之上,見到我也不站起來,眉目輕狂。


「寶瓶念你多年未見,特意來迎接你。」譚三闕笑道。


「姐姐在外領兵,顯見是更加操勞了呢。現在我哥哥接替姐姐的位置,姐姐便不用再外漂泊,可以回帝都,好好頤養天年了~」


譚三闕附和:「北伐並不順利,倒是西徵勢如破竹,你隨我回去,與我出謀劃策,也好為我分憂。」


我不想跟倆傻逼說話,落座飲酒,酒到嘴邊,突然一頓。


宋寶瓶在這裡。


這酒我是真不敢喝。


宋寶瓶衝我挑了挑眉,故意捧起酒盞:「來,我敬姐姐一杯。」


我把酒水一潑。


宋寶瓶立刻做出不堪狀,譚三闕皺起了眉: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依舊要跟寶瓶拈酸吃醋?你在荊州閉門思過,究竟反省了點什麼?!」


我當堂大哭:「北伐西徵,死了很多將士,我一看到酒,就想先敬他們。」


譚三闕無話可說,宋寶瓶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突然把手一揚,就要砸杯。


我大驚失色,摔杯為號,這堂中埋伏著刀斧手,要取我性命!


正當這千鈞一發之際,外面小兵來報:「西面有軍隊趕來,打著漢家旗號,說是荊州牧、汝陽公主的兵馬。」


譚三闕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你竟帶了兵馬?!」


我:...


我不知道啊,我一個人來的!


宋寶瓶揚手:「既有反意不如殺之!」


「住手!」門外響起一聲爆喝。


簾帳掀開,環甲執兵的衛楓擋住了光,他顯然急行而來,喘著粗氣。


「你是誰?!怎敢擅闖中軍帳!」譚三闕大驚失色


衛楓桀骜不馴地白了他一眼,恭恭敬敬走到我面前,單膝跪下一拱手:


「主公,五十萬大軍已在當陽谷口整備完畢,隻等主公一聲令下。」


我沒有五十萬大軍。


衛楓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帶大部隊趕來。


但我心中忽地生出一股悍勇。


反了他娘的!


我端坐堂上,面色不變:「嗯。」


「你當真是帶兵來的?!」譚三闕青筋暴起,把桌子上的美酒佳餚統統掃落。


「劉寧歡!我念夫妻一場,從來不曾對你有過戒心。如今隻不過讓你把手下兵權讓人,你就在家宴上起兵,你到底是何居心!」


「既是家宴,這個賤婢為何在堂中埋伏刀斧手,要擲杯為號、害我主公?!」衛楓公然與譚三闕叫板,虎視眈眈指了指宋寶瓶。


譚三闕亦是難以置信地看向她。


畢竟當了幾年皇帝,這點隨機應變還是有的,譚三闕隨即哈哈大笑:


「開個玩笑而已,你看錯了,隻是一些戰舞的伶人罷了——夫人,這位小將軍是誰,怎麼這麼大的火氣。」


我淡然道:「他便是我手下五虎上將,宜亭侯,三軍都指揮使,衛楓。」


譚三闕臉色一沉:「果然是衛楓!上次還騙我是個小侍衛,你們是覺得我不認臉嗎?」


他氣得站起來踱來踱去:「好,你很好,劍履登堂,入賬不拜,劉寧歡!這就是你一手打造的將星?!」


衛楓勢如名劍:「我是漢臣,我隻有一位主公,她現在就坐在這裡,你是誰?我認識你嗎?你敬我主公,我便敬你,你卻容忍賤婢辱我主公,我與你勢不兩立!


譚三闕拔劍而起:「你是想試試我的劍利不利嗎?」


衛楓亦拔劍:「我劍也未嘗不利!」


少年眼神灼灼,聲震寰宇,勢如猛虎屠龍,硬生生把所有人都彈壓。


滿座鴉雀無聲。


譚三闕已經好多年沒有被人如此頂撞,怔忪之間竟然將目光投向我:


「夫人,你倒是說句話啊夫人!」


我白衣佩劍,緩緩從案前坐起:「在座的,誰是宋辭?」


無數道目光齊聚到白胖士紳身上,而他,面白如紙。


我上前,抽刀斬下了他的頭顱,丟在了宋寶瓶腳下,在她聲嘶力竭的尖叫聲中,


抹掉了臉上的血:


「譚三闕,我曾經愛重你,把最好的都拱手贈與你,所以我今天才忝為荊州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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