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7


再度醒來時,我頭頂好多個腦袋。


齊玩松了口氣:「總算醒了。」


洪玉娘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你要是再不醒,我們可都沒轍了。守著偌大的地盤,有兵有馬的,唯獨缺個主公,這上哪兒說理嘛!」


我猛地坐起來:「伯約呢?」


「別動!你以為身中七箭是鬧著玩的嘛?!」齊玩拿紈扇拍著我,要把我摁住。


我頂著鑽心的痛跳起來:「伯約怎麼樣了?我要見伯約!」


洪玉娘诶了一聲:「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我是金口玉言,她們攔不住我,攙著我到隔壁。


「陛下!陛下在哪裡?我要見陛下….門裡傳來衛楓虛弱的叫喊。


「誒..陛下怎麼會來,陛下在襄陽呢。小楓楓乖啊,把這碗藥喝了..」這是黃老令公的聲音。


「你騙我!」衛楓喊出了哭腔。


「是陛下救我出城的!是陛下救我出城的!我雖然口不能言,但我記得!我記得!」


我一把踹開門:「伯約!」


衛楓眼前一亮,隨即淚流滿面:「陛下….!


我衝上去握住他的手,熱淚盈眶地與他額頭相抵:「伯約.!衛楓沒有再回應我,在我懷裡暈厥過去了。


「他怎麼不動了……」我的眼淚不自禁往下流,用力搖了搖他,「伯約,你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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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玩一扇子打掉我的手:「他傷得這麼重,你少動手動腳。」


「太醫——」我撲到太醫腳下跪下,拽著他的袍子,「你一定要救救伯約!他還這麼小...!


「別叫了!盡力了!你這一跪,是想把太醫嚇死嗎?」齊玩趕緊讓洪玉娘把我攙回隔壁去。


等我情緒穩定一點,齊玩匯報:「那天你們出城後,被玉娘所搭救。我搞到了一條龐大的商船,你們都是九死一生,坐不得馬車顛簸。」


「譚三闕那裡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大肆搜捕,要死的衛楓,和活著的你。」


我冷哼一聲。


「也多虧了那天晚上他及時喝止了放箭,否則,你是決計活不下來的。聽說他後來還把那波放箭的弓箭手全都砍了腦袋。」


「賭的就是這個餘情未了。」我眼中精光湛然,「我不讓你們進城,也是這個緣故。隻有我去,才可能有一線生機。譚三闕為了兒女私情放過我,那就是縱龍入海,從此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


「男人從來不會覺得女人會是個威脅,他們終有一天,要為這樣的傲慢自大付出代價。」齊玩道。


18


我在江上一路躺到襄陽。


衛楓的傷勢比我嚴重很多,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好的,昏睡的時間多,清醒的時間


少。


我好不容易去瞧他一次,他臉上還扣著個金面具。


黃老令公執劍守在他身邊:「主公看可以,但小衛有言,不可以掀開他的面具。


「不能看臉?這是什麼奇怪的要求..」


但既然是衛楓的交代,我自然也不敢逾距,拉起被子一角想看看他的傷勢。


黃老令公趕忙叫停:「被子裡面也不能看哈。」


「為什麼?」


「小衛是這麼交代的,我也不知道。」黃老令公摸了把胡須,看了我好幾眼,「不過依老臣所見,小衛和公主男女有別。公主掀小衛的被子,那確實不大好。」


我的手一停。


氣鼓鼓轉著輪椅到門外。


「臉上有面具,身上有被子,我看了個什麼,啊?!我什麼都沒看見!」


齊玩忽然笑起來。


「你笑什麼?」


她搖著扇子,笑而不語。


我搖著輪椅作勢要撞她。


她嚇得趕忙說:「孩子大了,怕醜!」


她繞到我的輪椅後頭,推著我走:


「你想啊。他臉上被譚三闕刻了字,多恥辱,多不好看。人家俊俏小後生也是要


臉的。」


「我有消疤的金瘡藥啊,還是當年譚三闕給我的。不知道這麼多年有沒有過期……算了死馬當活馬醫,你快快給他送去。」


「是~」


「诶等等!」我叫住他,「臉怕醜,身子為什麼不給我看?」


「你是色狼嗎?看人家的身子。」齊玩瞪了我一眼。


「我那是好色嗎?我那是真心實意擔心他啊。他為我受了這麼重的傷,我想看看他的傷口怎麼樣了,也是人之常情。」


「不準看。」齊玩擋住了我的眼睛,「人家沒穿衣服。」


「啊這..!


當晚,太醫來給我診脈。


「從前陛下悲哀過度,憤慨過度,傷心、傷肝。今天卻憂思過慮,傷了脾髒。陛下怎麼會有如此多的心事?」


「诶。還不是因為衛將軍。」我嘆了口氣,「我與伯約,是摯友,是知己,是君臣,也是同道。我要是個男人,就可以堂堂正正跟他拜把子,結為異性兄弟。


可我是個女人,連與他抵足而眠都做不到,與他握個手,還要遭人非議。我真恨我不是個男人。」


太醫無語收拾藥箱:「救不了。」


「诶你..!


洪玉娘溜進來:「陛下想要照顧小衛將軍,那還不簡單,扮作侍女就好了呀。」


「妙啊!」想不到我水匪出生的粗莽女將軍,還有獻計的一天。


我換上侍女的衣服,偷偷溜到伯約那裡,輕手輕腳掀起了他的面具。


他瘦了。


不過臉上的傷疤在結痂。


「放心,還是很俊俏。」我眼睛湿潤地拍了拍他的手,「其他人可能會嫌棄你醜,朕怎麼會嫌棄呢。這是你為朕受的傷,朕看到,隻會想起你的忠勇。」


他睫毛微微一動。


黃老令公吃了飯回來:「你是誰啊,怎麼會在這裡?」


我嚇了一跳,背過身去尖著嗓子道:「我是…..我是一個婢女。」


「衛將軍自有親兵照顧,不需要什麼婢女,你出去。你們這些小姑娘啊,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們就是犯花痴,欺負衛將軍動不了,想佔他的便宜!」


我:...


塌上的衛楓翻了個身,握住了我的手,睡夢中楚楚可憐地說起了夢話:..…姐姐,我疼。」


眼角還沁出了淚水。


我這下有了理由:「看吶,衛將軍做噩夢要姐姐,我走不了了。」


「真是可憐……那你就好生伺候著吧。」


半晌,黃老令公嘟囔:「等等,衛楓他有姐姐嗎?」


嗯?


塌上的少年身形一僵,兩隻手都抱了過來,臉也嬌嬌地貼上了我的手,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姐姐……」


「想必是有的。感情還很不錯。」我和黃老令公同時嚴肅地點點頭。


就這樣,我白天在床上養病,晚上扮作侍女去給衛楓侍疾,過了半年,他終於能下地了。


就是好好的一個少年,走路有點跛。


太醫道:「那十八枚木楔,有一枚釘穿了他的腳筋,就算再是保養,也很難恢復。


我在衛楓臉上看到了遺憾。


他才二十四歲。


我也很難受,但還要強顏歡笑去安慰他:


「伯約,你現在已經是一方主帥了,大可以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不必親自上陣衝殺。」


衛楓搖搖頭:「我可以不做前鋒,但不可以不上馬背。」


我也知道騎馬對一個將領意味著什麼,從此天天抽出時間,陪他去校場復健。


我要看著他,一次次從馬背上掉下來。


然後用他那因為受刑而變得扭曲的手指,一點點從淤泥裡再爬起來。


不肯讓我扶。


譚三闕一直辱罵他是小白臉。


但在我看來,衛楓在清秀的外表下,有股倔強的堅韌。


他忠誠,悍勇,重恩重諾,是個極有骨氣的男人。


就像他的那十八聲不降。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


「陛下,衛將軍大病初愈,這樣折騰自己,恐怕….」太醫憂心忡忡。


「隨他吧。」我遠遠看著衛楓,「與其惴惴不安,不如給他吃點好的。」


時隔五年,我再一次重入庖廚,為我的將軍做了清粥小菜,還有我拿手的炙豬肉。


我在衛楓那裡陪他吃完晚飯回來,帳下女官女將正坐在一起。


繡花的繡花,寫折子的寫折子,嗑瓜子的嗑瓜子。


見我經過,齊玩搖著紈扇,突然學著我的樣子高聲道:


「我永遠永遠都不要再為誰做婦!我不要再為誰洗手作羹湯!我劉寧歡,誰的女人都不做!」


我臉張得通紅:「伯約為我豁命,我為他下個廚怎麼了?男女之間難道隻有小情小愛嗎?你們這是以小人之心奪君子之腹!」


「不錯,我是小人,我們俱是小人。」齊玩壞笑地拱了拱手,「這滿朝文武,也隻有衛伯約衛將軍是君子,能入得陛下法眼。」


大家都大笑起來。


殿中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把我氣得甩袖就走。


第二天上朝,我痛斥他們:


「某些官員,結黨營私,搞小團體孤立朕!背後嚼舌根,看看你們還有沒有三公九卿的樣子。」


男人們摸不著頭腦。


女人們憋笑。


憋笑也就憋笑,洪玉娘居然還噗嗤笑出了聲。


「笑笑笑,就知道笑!當心朕罰了你們本月的俸祿!」


「不妥。」向來少言的衛楓突然開腔。「你到底幫誰啊!」


這個皇帝我當不下去了!我回寢殿往塌上一躺。


「是是是,當不下去了。」齊玩優哉遊哉搖著紈扇,往我身邊一坐,俯下身在我耳邊悄聲道,「要衛伯約哄哄才能好~」


我把她拽過來摁在身下撓了一通痒痒。


並且扣了她三個月俸祿。


讓她的嘴巴那麼尖酸刻薄!


19


等衛楓養好身體,我徵討譚三闕擺上日程。


「朕原本以為,朕和譚三闕同宗同源,都是漢人,所以聯譚抗遼。沒想到他是個無恥鼠輩,撕毀盟約,向遼國割地求和。」


「攘外必先安內,中原割據幾十載,該結束了。」


我下了戰書。


譚三闕也針鋒相對,寫了我的討罪檄。


我拿到一看:「洋洋灑灑,連篇累牍,也不過拿我是女子說事,說明我幹的還不錯。」


我靈光乍現,又寫一封《告女子書》,發往各州郡——


「自古以來,女子就是男人的附庸。男人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女人卻隻得為男人相夫教子,這是什麼道理?


「今我起兵,問鼎天下,凌煙閣十二功臣亦有齊相國輔佐君王,洪將軍上陣殺賊。有這樣的榜樣在前,說明女子亦可以有大抱負、大見識,並不低男子一等。


「天下女子當仿效我等,走出閨閣,共謀大業。」


20


衛楓出發的那天,我與齊玩登上點將臺。


「兵強馬壯,聲勢浩大。」齊玩滿意道。


「將軍也俊俏。」我也滿意道。


衛楓一身銀色戰甲,腰佩青虹劍,站在最前頭閱兵。


「朕百思不得其解,他為何光是站著都如此好看?體態是真的好。」


齊玩:....


「他這個上馬你以為如何?我帳下將軍是不是相當英武啊?」


齊玩:....


「喔,他這個甩披風朕可以看一百遍!一百遍!」


齊玩忍無可忍:「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古往今來哪個天子在點將臺上對將軍的身段評頭論足?」


「诶,丞相,這裡隻有你我二人,我們是姐妹,私底下說說有什麼要緊?我就不信你不愛看,反正又沒人知道。」我順勢拐住了她的胳膊。


「我愛看你很高興嗎?」


「衛將軍是我季漢的瑰寶,我賜他名劍戰甲,不就是為了讓他威風凜凜。」


齊玩眯起了眼睛:「.…劉寧歡,我不懂你。」


「有什麼不懂?」


「看得人多了,你就不怕他被人搶了去?」


「搶,隨便搶。」我大手一揮,「譚三闕又不是沒搶過,他什麼下場?他都快死了!我就不信這天下有誰能把衛楓從我身邊搶走。」


齊玩無語凝噎,然後抓住了我的臂膀:「我跟你說的不是君臣之誼。我的意思是……你難道不想跟衛楓發展一下男女之情?」


我大驚失色,伸手去推她:「丞相,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古往今來哪有天子淫辱將軍的!你看了什麼奇怪的話本子。」


齊玩臂力驚人:「此時此刻,我隻是你的姐妹。我一直想問你,你們難道至今沒有呃……翻雲覆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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