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青衿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吸引了全場目光。
而大家都在等著我的答復。
這寂靜時刻,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走水了!快逃!」
37
在場的眾人瞬間騷動起來。
我有些晃神,直到一聲尖叫響起,場面終於開始徹底混亂。
公主府的後院,此時正火光衝天。
我站在原地,還以為是自己喝醉了,出現了幻覺。
「平南侯反了!」
悽厲哀號過後,我看到一個時辰前還笑眯眯對我說「諸事順遂」的王家小姐,已經摔在血泊之中。
我記得她。
她最喜歡吃杏仁酥了,也很喜歡和我黏在一起說話。
我望著那一地鮮血,腦子裡一陣一陣發懵,又害怕,又覺得這一幕無比眼熟。
是……幽雲關嗎?
我為什麼會去幽雲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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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為什麼到處都是血。
此時,已經有更多黑衣人躍入公主府。
公主府平時侍衛本就不多,今日恰逢崔狩第一天上任,新人還沒來得及招編進來,就發生了這種事。
我著急地尋找皇兄和崔狩的身影。
忽然聽得身後一聲輕笑,緊接著就是利器破空而來的聲音。
「賤人,我終於找到你了。」
38
那股血腥味衝入鼻腔,讓我想吐。
一轉身就對上了紀青衿陰沉的視線。
她手上的匕首正泛著寒光。
「李明月,你害我丟臉,也害我什麼都沒了,我當真是恨你。
「為什麼偏偏你是長樂公主!」
今日她帶的那隻香囊的味道過分濃烈,我有些不適地捂住鼻子。
隻是,這香味有些熟悉。
我忽然想起,這似乎就是我在慧遠大師禪房裡聞到的香氣,隻不過味道混雜了其他的香料,更為濃鬱刺鼻。
她順著我目光看去。
紀青衿盯著香囊,苦笑道:
「是啊,我的香也沒用了。
「父親明明說過這個配方不會出問題,可是為什麼我還是沒法讓瑞卿愛上我?
「我從小就愛慕他,可他從不肯看我一眼。我怎麼甘心?我真的……不想嫁給別人啊。」
紀青衿眼中湧出淚水。
我趁機用手在身後的桌子上悄悄摸索,尋找反擊的機會。
紀青衿目露兇光,神態也是極為瘋狂。
「等父親篡了位,我也是公主了。這次,不用任何配方,瑞卿也不得不娶我。
「李明月,你和你皇兄的王朝統統去死吧!」
她抓住我,用力向我刺過來。
不知是誰在一寸之遙,堪堪抓握住那把匕首。
他的手已經被紀青衿的匕首整個貫穿。
是崔狩。
直到這一刻,那股後知後覺的害怕才湧了上來。
我眼神落在他鮮血淋漓的手上,抓住他的衣角,手指微微發顫。
心仿佛被什麼狠狠攥緊,泛起酸澀的疼。
那是他平時最習慣用的右手。
可崔狩似是渾然不覺得疼,面無表情地說:
「原來是你。」
紀青衿跪倒在雪地,張了張嘴,雙眸湧出清淚。
隻見滔天火光中,崔狩如同殺神臨世,將我護在身後。
卻用另一隻手中的劍,抵上紀青衿的胸口。
這一幕無比熟悉,仿佛夢境重現。
——原來,那些都是假的。
隻有義無反顧守住我的崔狩,真真切切,唾手可得。
37(結局)
公主府的混亂很快以三千營的救駕告終。
平南侯及其黨羽被關押進了大牢,下場極為悽慘。
我這才知道,原來被用了這香料的不隻我和崔狩,竟然還有皇兄。
「當年父皇為了夢見母後,尋Ṭú²術士研制引魂香。後來父皇幡然醒悟,將配方交由平南侯銷毀,沒想到他卻偷偷留下了。
「引魂香本就是禁藥,傳說隻要修改配方,增大用量,便有牽制人心的效果。可惜,他們不知道,朕從沒有燻香的習慣。」
平南侯是前朝重臣,一直暗中支持另一位皇子,不滿皇兄的上位。
這一戰,雙方都等了太久。
誰都沒料到,他居然在我生辰宴上提前行動了。
而崔狩與皇兄做的交易也很簡單。
他給皇兄算了一筆賬。
若他能成為我的驸馬,將會一直受到這個身份的制約。
加上我的緣故,他這一生都隻可能效忠皇兄。
這對於一個君王來說,簡直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對了,崔狩的手養得怎麼樣了?那天朕找到你的時候,你捧著他的手,哭得跟個淚人似的,真沒出息。」
思緒飄回那天。
皇兄幾乎為崔狩尋來了全京城所有的太醫,隻為保住他的手。
崔狩用另一隻手給我擦眼淚。
他神情是難得的溫柔,語氣輕柔地哄我:
「莫要擔心我。我在幽雲關那些年,什麼傷沒受過。
「你老是記恨我在夢裡捅你那一劍。
「要是手廢了,就當是我把右手賠給你了,不虧。」
我被這話說得心裡更難過了。
皇兄忽然陰沉一笑。
「當年崔狩這廝帶頭施壓,上書勸朕早日立後,害朕吃盡苦頭。朕那次才故意沒有答應他那次請旨賜婚。四舍五入,也算是報仇了。」
——我們李家的人,果然沒有一個不記仇的。
此時此刻,我坐在金臺宮裡,抱著一小碟瓜子,心裡悄悄想著崔狩,嘴上動作卻不停。
「別在這吃東西,要是弄髒了,你就給朕舔幹淨。」
皇兄狠狠教訓我。
我撇撇嘴,十分不屑。
這金碧輝煌的宮殿可真土。
又想起之前在宮外聽過的那個傳聞。
「皇兄,你後宮空懸,莫不是真有個藏在外面的姑娘吧?」
批閱奏折的那人,手上一頓。
「朝雲是你皇嫂,也是與朕拜過天地的。她不是什麼藏在外面的人。她隻是……」
「哈哈!我看她是嫌棄你,或者是又有心上人嘍!」
皇兄臉色黑如鍋底。
他冷哼一聲:
「李明月,你信不信,朕明天就下旨取消你和崔狩的婚禮,再把他發配回幽雲關?」
我乖乖閉嘴,溜出金臺宮。
我又去了一個地方。
紀家男丁已經悉數下獄,行刑之日未定。
唯有女眷勉強保住性命,遣散出府,發配至苦寒之地。日後,她們隻是普通的布衣百姓。
詔獄內,我看著形容憔悴的紀青衿。
她如今不再端莊,那雙好看的眼睛裡沒有了恨,也不再有任何光彩了。
見到是我,她終於有了一絲反應。
「我聽說你們要成親了。」
她笑比哭還難看。
「我不過是運氣差了點,出身不如你優越罷了。李明月,我隻是沒爭過你,別以為我就這麼輸了。」
——那天,崔狩用劍指向她。我還是於心不忍,制止了崔狩。
可她現在這副樣子,仍死性不改。
「為了爭奪男人的愛,滿口尊卑貴賤,算計不停。最後把自己變得面目全非,你還沒有醒悟嗎?」
我有些憐憫地看著她。
「你已經得到了他的愛,所以你才說得如此光明磊落!毀了我的人是你!」
紀青衿抓著欄杆,憤怒地說。
「不,我從始至終,做的隻有反擊和自保。你淪落至此,是因為你對無辜之人心存歹念。你可還記得死在那場混亂中的王小姐?她死的時候,也快要成親了。可是因為你和你爹,她永遠也沒辦法嫁給自己的心上人了。
「我不會為了一個男人的愛,忘記自己原本的樣子,更不會讓別人去承擔我愛而不得的後果。
「這,就是你和我的區別。」
我嘆了口氣,忽然覺得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義。
這世間女子皆苦,不過是多一點少一點的區別,不必再互相為難了。
「公主,您該走了,崔將軍在外面等您呢。」
茯苓催促著。
紀青衿渾身一顫。
她壓低聲音,對我笑著說:
「李明月,你是不是還沒想起來,當年自己為何要去幽雲關,又為何失憶了?
「說來也有點意思……幾天前我才從爹爹那裡得知一些事。
「你想聽的話,就放了我和我娘。」
我腳步微微一頓。
……
春日就快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走出地牢。
崔狩正站在外面等我,在一片消融的雪色中,負手而立。
聽見我喚他,他便抬眸看向我。
眼中映著未盡的光,嘴角微翹,那挺拔的身影毫不猶豫地大步朝我走來。
而我提起裙擺,笑著飛奔而去。
——這一次,是眼中景,也是意中人。
番外
喧哗與賓客盡數散去之時,崔狩穿著一身大紅喜服,行至李明月的門前,卻又突然冒出幾分情怯。
他們明明在幽雲關成親過。
那時候,邊陲之仗屢戰屢敗,加上糧草告急,三千營失了民心。
在百姓的唾罵聲裡,崔狩背下所有罵名,在瓢潑大雨中長跪不起,隻求所有人再信他一次。
隻有那個他從死人堆裡撿回來的嬌小女子,撐著一把青傘,悄悄站到了他的身邊。
她說:
「大人,別怕,有我陪你。」
他們之間從來都不需要過多言語,她便能懂他的堅持。
那天的雨很大,青傘終究還是被淋破了。
她就那樣和他一起硬撐著, 紋絲不動,終是打動了幽雲關的百姓。
崔狩這輩子什麼都不會, 隻會殺人打仗。
他亦覺得這世間女子千千萬,都長著一個模樣。不過是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
唯有那一天,阿月淋湿的鬢角, 明媚的雙眼,突然變得生動。
那次之後,他傷了膝蓋。
他忘了當時有多疼,卻把那天的每一個關於她的細節都記得很清楚。
崔狩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喜歡她。
不管她是誰, 她有沒有記憶, 他都不在乎。
他隻要她。
於是, 崔狩很直接地提出成婚一事。
沒想到, 阿月紅著臉同意了。
崔狩不由得想。
這次……她也會臉紅嗎?
其實, 他偷偷找郎中給自己把脈,生怕那幾碗避子湯真的有什麼問題。
有沒有子嗣倒是小事。
他最擔心的就是, 萬一真喝壞了,阿月一定會更嫌棄他。
所幸,郎中說他常年習武, 身強體壯,應該不會有什麼影響。
崔狩這才松了口氣。
推開門的時候, 他甚至有些緊張。
李明月坐在喜燭映出來的光中, 催促他:「崔狩,快來掀蓋頭, 悶死我啦。」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悄然走過去, 從喜婆的手中接過玉如意。
房內,終於隻剩下他們。
她躺在錦被之上, 散開的頭發有如絲綢, 帶著攝人心魄的美麗。
李明月忽然勾住崔狩的脖子, 湊近他耳邊說。
「今天我心情好, 有個秘密想告訴你。」
崔狩停住手上的動作。
「我好像知道我為什麼會去幽雲關了。」
——紀青衿說, 她偷聽到當年那兩車緊急支援幽雲關的軍餉, 本就是平南侯從一名神秘女子手中劫來的。
當時那名女子手上拿著先皇的虎賁符,於半路被攔截。
她帶著一小隊人馬浴血奮戰到最後, 終究因為寡不敵眾, 失手墜崖。
那虎賁符,絕不會是常人可得。
「所以, 你要怎麼謝我?」
李明月笑著,眼中亮晶晶,漾滿了得意。
而崔狩心頭震顫, 久久才回過神。
原來, 命運兜兜轉轉,不過是把兩個早就該相遇的人,重新湊成一對罷了。
崔狩閉上雙眼, 一點一點吻去阿月細碎的呻吟。
關於她的問題。
他想,他早就有了答案。
——唯願明月照拂身。
他以一生,俯首稱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