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日正好,阿­娘­一早便起­了­­。


今日要去踏春,要­安­排的事還­多­­得很。


春紅拉開衣櫃,在忙著選衣服。


春­枝­在­翻首飾­盒­­子。


我­坐­在­炕沿上­瞧­­著,人是醒了,腦子還糊塗著。


阿­娘­昨­日同我­說­­過了,今日踏春,有個人要見我。


她雖沒明說,可­我­知曉­要見的­­是誰。


1


阿­爹­雖是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卻是個散官,手­裡­沒­有兵馬­實­­權。


我­二­叔在西北­戍­­邊,帶了二嬸去,將­三­個­孩兒留­在­­了京中。


這些年我阿娘活得戰戰兢兢,生怕旁人說她苛待侄子侄女。


家中有好的便都要先緊著他們,二叔將兩位兄長接去後才稍好了些。


我曾有過一門親事的。


老太太說南笙可憐,父母皆不在身邊,眼看都十七了,也沒個去處,說著便用眼角瞟著我阿娘,叫我阿娘用心些,給南笙尋個好人家。


我阿爹糊塗膽小,唯唯諾諾不敢說話。


南笙養在老太太院中,隻比我小了半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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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出身顯貴,自我記事起她就說過,她院兒裡的東西日後都要陪嫁給南笙的。


彼時我還年幼,阿娘將我抱在膝頭,摸著我的發同我說了一句話。


「南樓,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


我那時還不知這話是何意,待慢慢長大就懂了。


阿娘隻生了我一人,這許多年什麼藥也吃過,方子也試過,終究是沒能再生出一男半女來。


阿爹光妾室就有七房,不論我阿爹如何努力,後院裡這許多年了,一點動靜也無。


老太太不喜我阿娘,覺得是我阿娘生不出兒子在背後使得壞。


因此她也不喜我。


待有一日同我定親的遊松在及冠之年考了個榜眼時,老太太便將我阿娘喚去了。


待阿娘回來,什麼也不說隻攬著我掉淚。


阿娘出生平常,能嫁進來全憑我外翁救過我祖父的命。


隻這日後,我再未見阿娘對著老太太笑過。


不論老太太說什麼她都一概應下,再不多說一個字。


直至老太太說動了我阿爹,叫他來同我阿娘說。


遊家的親事便讓給南笙吧!當日兩家隻說要做親,卻並未說過要同那個女兒做。


南笙自幼便體弱多病,父母又不在身邊,甚是可憐。


待咱們南樓嫁人時,咱們多多備些嫁妝予她就是了。


我就站在房門外聽著,阿娘笑了,隻對著阿爹說了滾字。


阿爹甩簾而出,看見我時有些尷尬,終究什麼也沒再說。


幾日後遊家來談親事,說的是南笙。


自此我在相熟的人家成了笑話,阿娘病了半月未曾下床。


待阿娘緩過了勁,她親尋了一趟老太太,又將阿爹尋去說了半天話。


時光匆匆,南笙去歲冬日嫁進了遊家,嫁妝之多,驚動了半個京城。


二嬸娘進京來操辦南笙的婚事,平日裡待阿娘同我還有些親近,此次從始至終卻冷著一張臉。


南笙的婚事阿娘未曾過問,直至那日遊松來接親時,我因老太太的要求去送南笙出門,待南笙被接走了,阿娘才握著我的手冷冷笑道:「她的好日子也便過到頭了。」


自打南笙嫁了,阿娘便帶著我時時走動。


今日要見的,是翰林院吳翰林家的小兒子。


去歲剛及冠,太平盛世,陛下雖從未曾說過,可更倚重文臣。


這親事是我姨母親自撮合的,阿娘聽聞吳家人口簡單,那小兒子讀書讀得亦是不錯的,婆母又最是疼媳婦的人家,自是千百個願意的。


今日我要去同吳家的小兒子見一面。


2


春光溫和,踏春的人便極多。


阿娘領著我,先去了吳家的圍帳。


吳夫人團團圓圓一張臉,甚是愛笑,說話又好聽。


隻看我的眼神,也說不上嫌棄,隻約莫和她想象中的人有些出入吧?


我自幼貪嘴,又不愛長個,比起別的姑娘千嬌百媚,最多也隻佔了個圓潤喜慶。


吳夫人也是這般說的。


這孩子生得好生喜慶,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


再沒了後話,我知她沒瞧上我。


隻說都是年輕人,一起說說話去吧!


吳翰林家的小女娘帶著我出去尋她兄長說話。


桃花開得正好,草地上搭了許許多多圍帳,各式各樣的,長長一排,遠遠看去像條扎染的彩帶。


再往下走便是緩坡,坡下是一條河,不甚寬,水卻是極清澈的。


那吳家小郎君就在河畔等著,他背後是一顆極粗的柳樹。


我長到這般大也曾少女懷春過,畢竟我曾經的對象是旁人眼中遊松那樣端正且有才的郎君。


自他娶了南笙,不知為何我忽覺得自己老氣橫秋起來了。


男人麼,總先看重相貌,再是家世,阿娘說我是內秀。


內秀那東西,一時間看不見摸不著的,誰在乎呢?


誰知他遠遠看見我同他幼妹來了,竟轉身跑走了。


小女娘才十三,一時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你去尋尋你四兄,我在此處等著。」


小女娘揉著衣角隨同丫鬟去了。


離得這樣遠,他就看清我的樣貌了?或我真的是貌醜無鹽,生生將來相看的郎君給嚇跑了。


這事若是叫旁人知曉,京城的閨閣中便又多了一樣談資。


今日同來的是春紅,她脾氣不大好。


自看見那郎君跑了就吭吭哧哧不高興了,臉拉得老長。


「欺人太甚,還是個讀書人,呸!」


我靠著那柳樹坐下,捏出荷包來,荷包裡裝了許多零嘴,拿出一顆蜜餞塞進她嘴裡,自己也吃了一顆。


「姑娘,你就不生氣麼?怎還吃得下去啊?」


「春紅,即便是要生氣,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不是?」


「姑娘!」


「這有什麼?食色,性也。你家姑娘我還喜歡生得好看的呢!」


春紅便不吭聲了,我知她一心護我。


「春紅,春日正好,哪個人不是來看花兒的?可你家姑娘我恰不是一朵花兒呀!」


我看著淺淺溪水,有小小銀魚探頭探腦地遊過來,我伸出手指,隻碰了一下水面,魚忽悠跑走了。


「哪有什麼緊要?姑娘你上得廳堂下得了廚房,脾氣性子又是頂頂好的,怎還配不上一個翰林家的兒子了?」


「莫要胡言。」


我將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姿態。


若是被旁人聽了去,又是一場是非。


我在溪邊等了約一個時辰,將荷包裡的吃食都吃完了也不見吳家兄妹回來。


如此也就不能怨我了。


我站起來拍拍衣裙,帶著春紅要回去尋阿娘。


那棵柳樹後露出一角靛藍的衣角來,春紅先瞧見的,驚了一跳,捂著嘴看著我朝那人指了指。


原樹後坐了一人,隻他何時來的?我同春紅說的話不知聽了多少去?


我想了想才將說過的話,似沒什麼不妥的,最重的一句約莫是春紅說起老太太時,我說了一句:「老太太一頓一碗飯地吃著,卻不知吃的是誰家的,很是該餓她兩頓的。」


3


我默了默,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亦不小。


若傳出去了,旁人說我倒是無妨țṻ₉,定然要說阿娘不孝之類,要是傳到老太太耳中,恰就讓她抓了把柄。


二叔家的二兄已二十有一,孩兒都足兩歲了。


老太太將南笙嫁了後又琢磨起了另外一事,要將二兄過繼到阿爹名下,承繼香火。


整個京城裡怕都沒有這般荒唐的事兒吧?誰家會過繼一個二十歲的成年男子?


都是從族中挑個年歲小的,自幼養在身邊,即便如此也是諸多麻煩,我想起二兄往日待我阿娘的模樣,他若過繼了來,我阿娘日後不知該如何過了。


阿爹定然不是老太太親生,如若不然,她也不會時時都想著將我家的東西往二叔家劃拉呀!


我想我該同他談一談的。


我走過去,看那郎君屈膝坐著,手裡拿著一塊木頭,另一手一把小刀,不知在雕何物。


他穿一身靛藍長袍,露出了腰間的白玉腰帶來,光從樹葉的縫隙裡灑下來,落在他肩頭同臉上。


睫毛好長呀!眼尾也長,鼻梁也挺,腿也長,他是個好看的郎君,且這郎君瞧著還很有些錢啊!


畢竟他腰間的玉帶一看就不是凡物,可頭上偏偏又隻用一根同衣服一樣顏色地發呆束著。


約是我站得太久,他停下了手裡的活,抬頭看向我。


怎麼說呢?是一張好看卻又略微憨氣的臉。


他是個上了年歲的郎君,同少年不同,身上有些沉穩的氣息。


他見我看他,起身收了手裡的木頭同刻刀,看著我笑了笑,笑起來有同他年歲不大相符的清澈。


「姑娘有事麼?」


聲音微沉,


能讓人生出許多安穩來。


我墩身行禮,思量著該怎麼開口問他。


「我家中祖母已七十有二,一頓一碗飯,郎君覺得她吃得多不多?」


他看著我,愣了愣,又啞然失笑。


「我家中有兩妹,每頓兩碗飯,姑娘以為吃得多不多?」


今人以瘦為美,世家大族的姑娘,是決計不敢吃兩碗飯的。


我沉默著,因為他嘴裡的兩碗飯。


所以說我將才的話他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呢?


他見我沉默,亦沒再開口,背著手慢悠悠地往遠處走。


我亦不好再多問,就當成他不曾聽見吧!


「姑娘,他若是將那話傳出去……」


春紅蹙眉無錯道。


「傳便傳好了,老太太每頓一碗飯又不是我瞎編的。」


才該問一聲他是誰家郎君的,哎……


今日這事兒不大圓滿,我要見的人遠遠瞧見我就跑了,於我而言無甚,可於阿娘卻打擊極大。


她歸了家就說頭疼,我要去陪她,阿娘也拒了,帶著貼身伺候的春曉急匆匆走了。


第二日姨母來家中,約莫是同阿娘說了吳家的事兒。


我叫春枝去瞧,春枝隻說姨母氣呼呼地走了。


如此,我和吳家的這一場婚事,算是作罷了。


也不算無疾而終,終歸是人家沒瞧上我呀!


4


春日雨多,阿娘近日愈發忙了,總是來去匆匆。


我喜歡推開窗子趴在桌上讀書,或去小廚房做些吃食,不矩做些什麼,隻要能安安穩穩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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