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娘想讓我嫁那樣的人家,可我有什麼呢?


日頭還不高,我帶著春紅去珠玉閣取阿娘定下的頭面。


珠玉閣不是京中最大的,因阿娘同掌櫃娘子是交好,價格又公道,樣式也不少,所以我同阿娘的首飾頭面便多在她家做。


我對首飾之類並不十分熱忱,每每親來,隻為尋一塊適合刻章的石頭。


我這人性子十分無趣,除了吃便是瞅著石頭發呆。


我祖父在世時最喜寫字,刻章次之。


我打小看著,慢慢也懂了些,後來就真正喜歡上了。


一張紙一塊石頭並不需要想方設法的去刻意維護感情,你隻要用了功,它自然就能立刻給你回報。


好不好,看一眼立馬就能知道。


時候還早,店裡的人並不十分多,掌櫃娘子和我阿娘差不多年紀,生得弱柳扶風,人卻十分爽利。


見了我便讓人帶我去了二樓,親自將阿娘定的頭面送了來。


是一套粉晶的,春紅捧在手裡隻說好看,眼睛都直了。


對我來說卻太過粉嫩了些。


我知道阿娘的心思,也笑著說好。


「姑娘,你不是想吃榮升齋的千層糕嗎?今日還早,興許能買得著,奴婢去瞧瞧去!」春紅急匆匆去了。


又來了客人,掌櫃娘子下樓招呼去了,我走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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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並無首飾,擺的都是各類原石,專做熟客的生意。


「這塊可否取出來給我瞧瞧?」


我指著櫃裡一塊黑色的卵石對著伙計道。


伙計是做老的,自是麻利地將石頭取出來託在布巾上給我看。


「姑娘好眼光。」


他隻說了這樣一句,便不再多言了。


我拖著石頭到了窗口對著光瞧,此時看,不過一塊極普通的黑色石頭罷了。


石皮極薄,手觸之圓順溫潤。


「是塊好石頭。」


身後忽傳來說話聲,我驚了一跳。


回頭去看,卻是那日柳樹下見過的郎君。


他背著手,微微彎腰看著我手上託著的石頭,眼角微翹,嘴角帶笑。


本是十分不妥當的姿態,可由他做來,又覺不出絲毫的輕佻來。


這是個說什麼都帶著十分認真的郎君。


8


「看質地該是塊黃山石,隻暫時不知是什麼顏色,若是黑色,不知姑娘可否割愛?」


他直起腰,拱手對著我道,樣子十分真誠,真誠裡又帶著三分羞澀?


這樣一把年紀的郎君,竟會羞澀?


「我為何要讓給你?」


於我而言隻不過一塊石頭,有或沒有皆可,可不知為何看著他的模樣我便起了玩笑的心思。


「過幾日便是我長兄生辰,我想刻塊印章送他做生辰禮。」


他是個滿身滿臉都寫著真誠的郎君,平日裡我們管這種人叫做老實人。


隻著郎君生得高大俊朗,將那滿身的老實遮掩了一二。


「也可,隻你得拿件東西來換。」


我笑眯眯地瞧著他。


他蹙眉思索了半刻,竟真的從隨身的荷包裡掏出了一塊小小的印章遞到了我眼前。


印章通體色黃,質地寶潔,透明,通靈,肌理紋路隱約如絲,是塊極好的黃山石打磨雕刻的。


表面油潤細膩,一看就是時常拿在手中把玩。


他竟真的要拿東西來換。


我驚住了,他看我不動,又將那印章往我眼前遞了遞。


我看清了印章上刻的字。


「清風朗月。」


刻的竟是這四個字。


字體幹淨利落,是隸體,章底並無印泥,新得一般。


「隻是一塊石頭,且石皮還包裹著,裡面到底是什麼顏色亦不知曉,我隻說要換,你至少該等我將石皮去了在換呀!」


他默了默,有些訝異,又笑了。


牙齒潔白齊整,笑得有些憨厚。


「無妨,去了石皮即便不是黑色的我也要,總之看著該是塊好石頭。」


我嘆了口氣,叫了伙計來,問了石頭的價格,拿出荷包裡所有的銀子才夠買下。


這是我省吃儉用幾個月才存下的,就買下了這樣一塊石頭,可好的石頭就是這樣,可遇而不可求。


不過此時我並不為著這塊石頭,我看上這郎君手裡的印章了,要拿這塊石頭去換。


「姑娘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可以買下的。」


約莫我掏錢時的模樣太過肉疼,讓這樣一個人生出了不忍來。


或他本就是這樣的性格,善於吃虧。


「郎君如此說甚是不妥,我看上郎君的印章,若不買下這石頭來換就要了這印章,便是郎君送我的,我同郎君非親非故,平白無故拿郎君的東西怎說得清楚?」


他的嘴張張合合,卻沒說出一個字來,隻是擺著手,著急的模樣。


「郎君不必多說,我知郎君不是孟浪的人。現下是我看上了郎君的印章,想用這石頭換的,一會兒不論這石頭內裡是何顏色,郎君且末後悔才是。」


我歪頭看著他,語氣不由自主便帶了三分玩笑的意味,一時自己都有些納悶了,我從不對旁人這樣。


「怎會?是姑娘成全了我才是。」


他一揖到底。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郎君,或是我見的郎君還不夠多?


難道他們都不該是我阿爹同遊松那般?


他是個看著憨厚老實,卻能體察人情世故,又心懷善意的郎君。


9


伙計去了石皮,那石頭內裡確實是黑色的,如此便皆大歡喜了。


等春紅的間隙,我翻看著手中的印章,甚少有人刻「清風朗月」這樣的字在章上的。


或是這是他對自己的寄望?


隻這章上的字刻得實在是好,石頭又是好石頭,說來還是我佔了他的便宜。


他就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什麼也不做,哪裡也不看,微微垂著頭,露出修長的脖頸來,他就那麼認認真真地等著。


約是來幫家中女眷取首飾來的吧?


有些人見了無數次也叫人揣摩不透,有些人隻見了一兩面,卻能看出本性來。


我想他該是個很好很好的郎君。


是我看他的眼神太過直白了吧?他似有所感,回頭來看我,眼神裡透著詢問,見我不說話又微微垂下頭去,耳朵慢慢紅了。


我想問一問他年歲,怎的像個不曾見過女娘的小小郎君?


自陛下即位,男女大防沒過去那般重了,可一個女娘追問一個郎君的年歲,終究是太過唐突了。


我活了這許多年,做過最出格的事便是和一個陌生郎君坐在一張桌子兩側,且毫不避諱地盯著他看了許久。


春紅來得恰恰好,看完我又轉頭去看那郎君,眼裡寫滿疑惑。


她手中大大小小許多紙包,看來是將能買的各色糕點都買了一遍。


我從她手裡接過紙包,挑揀了兩包推到對面的人眼前。


「我請郎君吃糕點。」


「姑娘你竟舍得將吃食分給旁人?」


不待那郎君說什麼,春紅先開了口。


真是她家姑娘我的好丫頭!


我紅著臉蹲了蹲,帶著春紅下了樓。


將那郎君留在了樓上。


即便春紅不說那樣的話,看看我圓潤的身材,他定然也知道我極能吃的。


我恍恍惚惚回了家,春紅嘰嘰喳喳說的什麼一句也沒聽見。


日子同往日並無不同,我阿爹又納了新的妾室,是個膚白藍眼的外族姑娘,官話都說不清楚。


她極得寵,家中其餘妾室看她不慣,每日明爭暗鬥。


阿娘免了她們的禮,不叫她們到正院來。


阿娘對阿爹早就死了心,幹脆眼不見心不煩。


南笙在老太太院中住了三日,遊松親來接她,她便回去了,走時還將老太太院裡的一個二等丫頭春梅帶了去。


聽聞又遊松換了個衙門,我家的老太太,是有些真本事得。


我本就呆,近些時日呆得更厲害了些。


有事無事便靠著窗稜發呆。


我自幼便不大喜歡春日,因為到了春日,日頭慢慢長起來了,睡得便會少。


現如今又多了個不喜歡的緣由,春日麼!似人人都要懷春才算了事。


我時不時便想起那郎君微微垂著頭紅了耳朵的模樣。


虧他生得恰好,若是再壯些,要做出這樣的姿態,不知有多嚇人。


偏生就他做來,便顯出些恰到好處的純粹與清澈來。


我是個小肚雞腸斤斤計較且從不輕易相信旁人的女娘。


約莫是因著春日,又約莫是我確實沒見識過幾個郎君。


我便覺得他真的是極好的。


10


阿娘確實收到了溫家的帖子,她將那桃花粉的紙籤看了又看,又笑著貼在胸口上,似得了個天大的寶貝。


溫家的帖子難得,隻因溫家甚少辦宴會。


這帖子便更顯得難能可貴起來了。


這日阿娘起得極早,又早早將我從被窩裡哄了出來。


春枝給我裝扮,連著換了幾套衣服阿娘都不滿意。


我本就生得矮,又肉乎乎一團,如何打扮也不能同別家姑娘一般顯出風情萬種來。


打扮得太過莊重隻覺得是小孩兒扮作大人玩過家家罷了。


阿娘疼我,卻總不願接受她家姑娘我生得太過圓潤這樣的事實。


如此折騰一番,待出門時已有些晚了。


好不容易行到了溫家門口,阿娘領著我下了馬車。


溫家的人我隻見過二夫人,今日在門口迎客的也是她。


溫二夫人生得溫雅,臉上帶著的笑叫人如沐春風。


看一眼就知曉她日子該是過得極滋潤順心的,隻有心底真正滿足快活的人,才會顯出這樣的知足豁達來。


就這樣看她一眼,就讓旁人羨慕極了。


真不知那溫閣老的夫人又是什麼模樣。


阿娘曾再三叮囑我,見了溫家二夫人要喚表姨母的。


這一表便是八百杆子也打不著,可阿娘叮囑了,我便隻得這樣叫。


「這便是阿樓麼?竟和我家的團子有幾分相像。」


聽聞溫閣老家的長女有個小名兒就叫團子,今年恰巧足六歲了。


可溫二夫人說的認真,既不像調侃,亦不是奚落,約莫我同那小團子確實是有些相似處的吧!


小孩兒麼,莫不是肉嘟嘟的。


溫家請的人並不算多,該都是平日裡相熟的。


阿娘能得這樣一張帖子,不知到底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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