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雲悠從地上爬起來,跟著鳳小金跑了兩步,轉身向後丟出兩枚煙霧彈,卻仍不甘心,此時餘光突然瞥見樹上趴著的柳弦安,竟又折返回去,程素月高聲道:“小心!”


護衛拖起柳弦安想換地方,雲悠卻已經逼至眼前,兩隻手也不知纏了什麼東西,漫天一灑,比先前那群毒蜂更加密密麻麻。


程素月來不及多考慮,衝上去想將柳弦安帶走,梁戍卻已經先她一步,在空中把人穩穩接到手中,鳳小金也借機拉過雲悠,就這麼以一換一,縱身隱入了尚未消散的煙霧裡。


柳弦安靠在梁戍懷中,臉上仍有未幹的淚痕,喘息亦疲倦嘶啞。梁戍的手託在他背上,觸到一片濡湿,心裡頓時一空,以為是血,檢查時才發現是汗,他整個人如同剛從水裡被撈起來,渾身冷而湿。


“帶回去。”梁戍將他交給程素月,“讓人好生看顧。”


“是!”程素月招呼護衛背起柳弦安,“可要留幾個人給王爺?”


“不必,都護著他。”梁戍繼續去追鳳小金。


煙霧此時已經散了,眼前唯有重重青山。


……


阿寧與白鶴山莊的其餘弟子早已心急如焚,見到自家二公子被送回來,阿彌陀佛的阿彌陀佛,腿軟的腿軟,趕緊上前將他扶著躺好。二莊主柳拂知此時也趕了回來,親自給侄兒診脈,道:“無妨,無妨,就是有些體虛,估計是嚇狠了。”


“沒受傷吧?”程素月問。


“沒有。”柳拂知將被子給他蓋好,差弟子去煎安神藥,又問,“綁匪可落網?”


“王爺親自去追了。”程素月道,“朝廷要犯,與柳二公子該是素不相識的,此番並非有意針對,他們隻是想找個神醫,替自己治傷,所以白鶴山莊的弟子近期最好多加留意。”


柳二莊主在聽完這段原委後,第一想法也是,要抓大夫,怎麼就單單把弦安給挑走了,這還真是……醫者說這話似乎不太合適,但確實啊,綁匪命不該長。


柳弦安在昏夢中一直在喃喃囈語,沒人能聽清是什麼,也沒人想聽清,畢竟二公子連清醒時說的話都雲山霧罩。


隻有夜半回來的梁戍,坐在床邊,將耳朵湊近他的唇,命令:“大聲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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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柳:我悟了。


第28章


原隻是想逗一逗, 誰知柳弦安卻當真被他從昏睡中喚醒,睜開雙眼之後,雕花床頂同床邊的人一起晃成斑斓虛影, 過了許久方才重疊清晰。梁戍嘴角一揚, 屈起手指, 照舊在他額頭上叩叩門,想將神遊恍惚的人喚出來, 柳弦安卻一直沒反應,眉頭稍微皺著,雖然在與梁戍對視, 但眼神又沒怎麼聚焦, 始終散而茫然。


過了半天, 也沒能徹底清醒, 他索性把眼睛一閉,看架勢是打算繼續睡。


地位尊崇、年輕倜儻的驍王殿下,走到大琰境內任何一處, 不說萬人追捧、擲果盈車,至少該有的禮遇是半點不缺的。像柳二公子這種看一眼繼續睡的態度,放在別人身上八成會挨打——不過他也確實挨了點打, 被梁戍用力敲了個暴慄,兇道:“不準睡了!”


柳弦安隻好耳鳴嗡嗡地醒來, 腦子裡依舊亂極了。梁戍將他拎起來坐直:“活了四萬八千年的歲數,也會被區區兩個南蠻人嚇成這樣?”


“……”


柳弦安的嘴唇動了兩下,看起來是想解釋什麼, 但最終還是沒有說, 隻是長嘆一聲,就又要往後倒。


梁戍扯住他的頭發。


柳弦安痛得隻好又坐回來。


梁戍並沒有松開手, 他卷起指間墨發,用尖稍搔了搔他的臉,收了調笑,語氣也放緩和了些:“告訴我,那兩個人對你做了什麼?”


柳弦安想了一會兒,在欲裂的腦髓中艱難地打撈著回憶,然後搖了搖頭:“沒有,我忘了。”


梁戍繼續問:“那為何要哭?”


柳弦安靠在床頭,將被子攏了攏:“突然悟到了許多事。”


“在山洞裡?”梁戍啞然失笑,“怎麼單單挑了這麼個地方。”


“不知道。”柳弦安眉頭依舊未展,“他們要殺我。”


梁戍臉上的笑意隱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復如初,繼續問:“然後呢?”


然後,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大好描述了,柳弦安慢慢地說:“世界好像先我而死,又在瞬間被重新搭建,與先前處處不同,又處處相同,就好像……”他想盡可能清晰地向對方闡述,又被頭痛所擾,隻能粗略道,“就好像有一重更為磅礴廣大的世界,正在將萬物悉數籠於其中,我初時看不清,現在看清了,卻走不出來。”


“所以就哭了?”


柳弦安將頭埋進膝蓋裡,大腦依舊脹痛得綿延不絕,就好像新的世界一直在不可控地湧出,不斷地膨脹,手也不自覺地抓住被褥,細細的骨節幾乎要被他自己攥斷。


梁戍突然說:“你怎麼也不問我,有沒有抓到那兩個人?”


柳弦安悶聲悶氣地問:“有嗎?”


“抬頭。”


柳弦安:“……”


他極其不甘不願,將沉重的腦袋抬起來,眼眶明顯又紅了一圈。


梁戍發現有時候人太聰明,也不全算好事,因為會自己折磨自己。許多凡人連身處的這一重世界都沒活明白,光眼前三餐與聚散離合,往往就已焦頭爛額,自然沒工夫再去理會所謂“三千大道”,看花隻是花,頂多因美而嘆,絕不會想花為何而開,又為何而落。


他說:“沒抓到,不過我看到了其中一人身上的圖騰,那藍衣少年也是白福教的人,將來我怕是還要再去一趟南邊。”


柳弦安“嗯”了一聲,態度肉眼可見的敷衍。


梁戍覺得,假若再放任他這麼“悟”下去,道是通了,但人八成會變得痴痴傻傻。他此時倒是理解了為何古來賢者多散發赤足,隨心而遊,自悲自泣,被世人笑作瘋子,大抵也是因為他們早已身處另一重世界,觀紅塵萬物皆如蝼蟻,自不必多加理會。


於是他掀開被子,將人提溜下床:“走。”


柳弦安光著腳站在冰涼的地板上,激得整個人一清醒:“去哪?”


“走走。”


“……”


走走?


柳弦安被他隨手罩了一件袍子,鞋都沒怎麼穿好,就踉跄著出了門。這裡是山腳下一處小小的村落,三更半夜寂靜得連狗都不會叫一聲,月光銀白如燈,將樹木照出扭曲的影子,越發詭異了。


柳弦安腿腳無力,轉身要回去繼續睡。


“豈有此理。”驍王殿下原本想以權壓人,但轉念一想,對方此時都不知飄去哪一重世界了,可能還是以強壓人更快速有用。於是右手如鐵箍鎖在他腕間,硬是將人一路從山腳拽到了山彎。


柳弦安沒怎麼吃飯,又睡得太久,還頭疼,經這一番折騰,越發起不來了,坐在地上雙手抱著一棵樹,堅決不肯再動。


梁戍蹲在他跟前:“累了?”


柳弦安哼唧了一聲:“餓了。”


梁戍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你那新的世界也同樣不管飯?”


帶著桂花氣息的甜香飄散出來,柳弦安伸手去夠,梁戍卻往後一閃:“此時在你眼前這個世界,和在你腦中那個世界,選哪個?”


柳弦安吸了吸鼻子:“眼前這個。”


梁戍將油紙包遞給他:“看來也沒到拉不回來的份上。”


柳弦安未與他辯解,隻捧著糖糕大口大口地吃。梁戍坐在旁邊,手裡顛著一塊石頭,顛了一會兒,卻又丟回腳下:“算了。”


柳弦安扭頭,有些好奇地看著他。


梁戍道:“本想讓你看個好玩的,但四萬八千歲的睡仙,什麼稀罕沒瞧過,所以算了。”


柳弦安將嘴裡的東西咽下去:“也可以看看。”


“看完了,就留在這個世界中?”


“……可這並不受我控制。”


梁戍點點頭,也未再勉強,他從地上撿起一片薄石,閉眼虛瞄了一下,便脫手扔向遠處一片水窪。月光下濺起的水花也是漂亮的銀白色,而隨著石片一路飛漂,兩側草叢中的螢火蟲也被依次驚起,飛舞如片片碎火,綿延成一片虛化的幻影。


柳弦安看得入了神,此時胃裡有了東西,又被微涼的風吹著,清新高爽,確實比躺在床上舒服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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