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說剛才就覺得這小兔崽子邪行,還真有些邪術手段,這小毒物小小年紀就這樣睚眦必報,將來真是了不得。


他這一退,正好看見赫連翊抬頭,往烏溪那邊看過去,景七瞧見,那沉著臉的少年臉上有殺意閃過。


這時候,再沒人出來說話,事情就要鬧大了,簡嗣宗乃是大皇子派的中堅力量,方才是一時沒回過神來的赫連釗終於站出來了,怒喝一聲:“父皇,眾目睽睽之下,朝廷命官如此遭人戲弄,成何體統?!”


這一聲怒喝終於把眾人都炸醒了,趙明跡一張臉憋得紫紅紫紅的,奈何他那鹹魚幹一般的小身板,一時半會還真推不開突然之間廉頗不老的簡嗣宗,手忙腳亂地推拒怒吼,對方毫無反應,連朝服都被撕開了小半。


“大膽!”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還不來人將此妖孽拉出去!”


此起彼伏的聲音炸了鍋似的,赫連沛這才輕咳一聲,為難的看看烏溪。他當然不能真把烏溪拖出去,一來這巫童雖然邪門古怪,到底是個孩子,他堂堂仁義之君,怎能如此小肚雞腸和個稚童一般見識?


再者……再者表演巫術這破事,實在是他自己好奇之下鬧出來的,赫連沛總不能打自己的臉,於是用力一拍桌案,喝道:“都吵什麼?!”


畢竟是天子,群情激奮的文武百官一滯,齊刷刷地跪了下去,烏溪笑了笑,也隨著跪下,腰板卻挺得直直的。


唯有赫連釗,這時候雖然跪下,還敢大聲疾呼:“父皇!父皇,簡尚書乃是我大慶老臣,德高望重,這樣……這樣是要逼得他一頭撞在這大殿石柱上啊父皇!”


赫連沛輕咳一聲,對烏溪道:“這……南疆巫童,這的確是不成體統,你快將簡大人身上的術解了吧?朕知道你們南疆巫術的厲害之處就是了。”


烏溪卻道:“皇上,這不過是個小把戲,我下的是情蠱的一種,我們那裡也叫一寸仙蹤,下在誰身上,誰就會看見自己心裡真正在想著的人,在我們那裡,想著誰就是要和他好,不對麼?為什麼要撞死?”


“這……”赫連沛摸摸鼻子,隻得含糊其辭道,“中原乃是教化之地,與爾等蠻荊之地自然是不同的,等你住下來,朕自然會指派個先生教你讀書和道理,你就明白了,有些事……有些事是大庭廣眾之下做不得的。”


景七側過臉去,險些破功,隻為皇上這一句——“大庭廣眾之下做不得”。


其實赫連沛倒也不失為一個性情中人,有小善,有小情,若不是坐在這龍椅上,其實也不失為個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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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溪這才點點頭:“原來是不能當著人做啊,我懂了。”


一句話擊中了在場不知多少位的心肝,隻覺這南疆餘孽實在死有餘辜,小小年紀便心思歹毒,說話含譏帶諷,可見是意懷不軌的。


隻見烏溪伸出一雙手,以一種奇特的韻律輕輕拍了幾下,冷笑一聲,那簡嗣宗似是被人施了定身法,驟然不動彈了,趙明跡逮著機會,喘著粗氣,搏命一般用力把他推開。


景七這會倒是來了興致,別人不知道,簡嗣宗可是大皇子黨軸心似的人物,當初他幫赫連翊掃平這些奪嫡的兄弟時,多少齷齪事都是他親眼看見親耳聽見的,自然知道這滿嘴仁義道德的簡嗣宗是個什麼貨色,卻可惜上一世光顧著明爭暗鬥,沒有南疆巫童這樣橫空出世不管不顧的主兒,鬧上這麼一出熱鬧來。


他表面上一派懵懂地站在皇上身邊裝不存在,心裡的幸災樂禍卻在暴漲,盤算著這簡尚書清醒過來,會要如何反應。


趙明跡怒指著簡嗣宗,全身抖得篩糠一樣,一張臉漲得,連那千溝萬壑的皺紋都要給填平了似的,竟是半天一個子都沒說出來。


說來,朝中各大派系之間黨爭派鬥已是保留節目了,不過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找著跟自己臭味相投的那幾個臭皮匠的。


總有那麼一撥人,屬於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狗不理,誰也不靠,誰也不待見,下口即見血,逮誰咬誰,不巧,那趙大人就是這類人。可憐這趙大人平日裡咬人,張開血盆大口來,一咬一個準一咬一個狠,如何揣摩聖意罵那當罵之人,黑那當黑之人的功力爐火純青,這會兒竟氣得一句人話說不出。


隻是哆嗦個不停。


景七想,看這氣性,這位大概要先把這件破事上升一個高度,然後撞柱子。


果然,就見那趙大人怒吼一聲:“這等無恥小人!這等面上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畜生也混跡朝堂,當堂侮辱朝廷命官,我趙明跡雖不才,到底讀過幾天書,知道什麼叫做禮義廉恥!不屑和這等奸佞無德之人為伍!”


激動完了,果然一頭撞向大殿石柱,所幸趙大人年紀也不小了,又沒有簡尚書那般老當益壯的奮武精神,跑得還是不快的,被人七手八腳拉住。


趙明跡跪在地上,鼻涕一把眼淚一把扯著嗓子嚎些什麼“愧對聖人”“從今往後有何顏面”之類……


原來這男人鬧起來,竟不比女人好多少,赫連沛腦仁都快讓他給吵吵炸了,滿臉菜色。


景七於是又琢磨,鬧了這麼長時間,簡嗣宗大概也該回過味兒來了,這回該簡尚書撞柱子了。


第八章 回首恍然


簡尚書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和稀泥高手,景七低估了他的無恥程度,等簡嗣宗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以後,也沒去撞柱子,也沒去撞牆,更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直接翻了個白眼,兩腿一伸,厥過去了。


好,這回可以一言不發,什麼都省了。


赫連翊微微仰起臉來,趙明跡的怒罵聲一唱三嘆,群臣唇槍舌戰你來我往,他漸漸聽得有些麻木,雙目有些無神地抬起頭來,不知不覺中,做了一個和烏溪一樣的仰望的動作。


他覺得眼睛很難過,想怒吼一聲你們都閉嘴,想拍著桌子大聲疾呼說看看你們這群聖人子弟天子門生,都是一群什麼貨色?想說把那些敗壞朝綱之人,和那一身歹毒的南疆餘孽全都拉出去砍了!


可是他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他隻是個剛剛被允許在旁聽證,空有東宮之名,可別說實權、連說句話都會遭人嗤笑的多餘的人。一步不多說,一步不走錯,尚且有虎視眈眈的兄長們等著把他拉下馬,自己還如履薄冰一般,哪有能耐去管別人的事呢?


他想起周太傅講史,周太傅說,國之將亡,妖孽必出。


那大殿依舊,可大慶的天,就快塌了。


一朝鬧劇,景七看得想笑,赫連翊卻想哭。可也許無論想哭還是想笑,心情都是一樣的。


烏溪卻平靜地跪在那裡,異常坦然。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也不後悔。那個被人稱呼為“大殿下”的男人伸出的手指快要戳到他的鼻子,嘴裡說的話他大多聽不懂,可也知道不是好話。


“……其用心之險惡,足可誅矣!”


這是說要殺了他的意思。烏溪聽明白了,他偏過頭看了一眼那激動異常好像和自己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的大皇子赫連釗,心想,要是早知道他們因為這個要殺了自己,剛剛就不下情蠱了,讓那姓簡的老雜毛七竅流血地見他死鬼老爹去算了。


他們南疆的瓦薩族人,是最最真性情的人,餓了就吃東西,哪怕是野草樹皮,困了就倒身睡下,哪怕是幕天席地,碰到喜歡的人,就要一輩子和她在一起,對她好,永遠也不變心,來了友好的客人,以好酒相待,天下四海都可以是兄弟,遇到仇人,也沒有那麼多虛情假意的名號,不管師出有名還是師出無名,心裡有仇恨,就要對方血債血償,要是把對方抽筋扒皮能解恨,那就抽筋扒皮。如果打不過敵人,被對方殺了,還有自己的親朋好友,族人弟兄,隻要瓦薩族人沒死光,就要把這仇恨一代一代地傳下去。


沒聽說過哪個瓦薩族的男人,在外面被人欺負了,還要窩窩囊囊地躲起來,像中原人那樣隻敢在心裡記恨著,像草狗那樣隻敢在一邊流著涎水覬覦,要等到對方倒霉落魄了,才敢大著膽子上前踩一腳呸一口。


他想,大巫師說的讓他隱忍,其實是錯的——為了他的族人,他就更不能卑躬屈膝,他是要代表伽曦大神的男人,如果連他都變成了一個隻會搖尾乞憐點頭哈腰的人,族人又該怎麼辦呢?


這是個太悲痛的年代,繁華已經見了頹勢,而英雄們羽翼未豐,隻能看著狗熊大行其道,不甘和悲憤過早地壓抑在了孩子們的心裡,讓他們在這樣的力量中長大,等著把對整個世界的憤怒傾斜出來,變成摧枯拉朽的力量。


景七漸漸地也笑不出了,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心裡有了那麼一點局外人的無力感,他一開始覺得南疆的巫童有些可惡,才這麼一點兒年紀,就這樣睚眦必報,沒有半點容人之量,可是這會兒他看著那跪在正中央一言不發的烏溪,才覺得那孩子的眼睛其實隻是太黑了,不是邪,是太倔強。


冷冷地盯著人看的樣子,就像是一隻受了傷動彈不得的小野獸,色厲內荏地驕傲著。


大皇子赫連釗用力在地上磕了個頭:“父皇,此乃亂國之象,不殺此人,恐寒了滿朝臣工之心!”


二皇子赫連琪卻輕笑一聲:“大皇兄這話說得可真是誅心,南疆乃蠻荊之地不知禮法,他又不過是個一把都捏不起來小娃娃,依你的意思,要是不逼著父皇殺了這小小孩童,便是父皇不顧江山社稷,自毀長城,要寒了滿朝文武的心?不知……各位大人,誰的心被寒了?”


他的目光往旁邊一專,赫連琪長相酷似其母莊妃,眼梢挑得很高,流轉間憑空多出幾分陰柔氣,可是帶著似笑非笑的神色往旁邊一轉,就不是陰柔氣了,是陰陽怪氣。


有眼力見兒的,立刻知道下面的話,該是人家鳳子龍孫金枝玉葉地自家掐,不夠身份的,得盡早閉嘴。


連剛才還沒法活了的趙明跡趙大人,也熄了聲音不再找死。


赫連釗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赫連琪皮笑肉不笑:“就事論事而已,大皇兄別多見怪,弟弟我不會說話,要冒犯了你,可多多見諒。”


這一朝天子一朝臣,赫連翊終於看得夠了,出聲道:“父皇,兒臣……兒臣突覺身體有些不適……”


赫連沛看了看這小兒子,發現他果然臉色極其蒼白,連嘴唇上的血色都好似褪盡了一樣,還微微有些發抖,便說道:“咦?這是怎麼的?來人,把太子扶下去,宣太醫來。”


喜公公忙打了個揖,親自將赫連翊攙扶下去,景七看著他的背影,竟覺得這少年背影,竟微微有些佝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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