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景七搖頭道:“我可沒這膽子。”


見烏溪看著他,一副不解狀,便耐心解釋道:“給皇上祝壽,東西好了自然龍心大悅,眾人雖然巴不得挖空心思獨佔鰲頭,可要看著自己個兒的身份送。比方說,當臣子的,搶了皇子殿下們表孝心的風頭,那就是大大不該的。”


烏溪想了想,才若有所思地點頭道:“你是說你送的東西不能比皇上的三個兒子送的好,是嗎?”


景七頗有點好為人師的毛病,見這孩子聰明,忍不住多教他幾句:“古人言‘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話不難,你聽了也該明白,該出頭的時候,頭破血流也要出頭,不該出頭的時候,哪怕在人流裡被淹死了,也絕不能出頭。”


說到這,又想起烏溪一開始收大米還土豆的事,忍不住提點道:“我們中原人講究禮尚往來,送什麼,怎麼送,怎麼回,何時回,都是有學問的,錯一點便容易被人捏了把柄或者記恨了去,這些個事情平安最明白,要是你需要,可以隨時來問他。”


烏溪知道景七這是在提醒他在大慶的生存之道,很多事情他不能理解,心想這些人活著不累麼?卻也明白景七的好意,於是點點頭,問道:“那你要讓太子把貓送給皇上嗎?”


景七道:“太子向來不弄這些歪門邪道的,給他豈不是要壞了他的名聲?是要賣給大皇子當人情的。”


烏溪的眉頭立刻夾緊了。


得,這實心眼的孩子還記著仇呢。景七道:“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再者說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將來你見多了就明白了。”


烏溪微微低下頭去,小聲道:“說了給你就是給你的,你願意怎樣就怎樣。”


聽著語氣平平無奇,景七卻聽出,這孩子這腔調有些委屈,嘆了口氣,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我再教你個別的,烏溪,你得時時刻刻記著,你的敵人隻有一個,這便是縱橫之道。”


他指尖輕輕扣了一下桌子:“人在朝堂,如身入窄巷,你不會想背腹受敵的。”


烏溪抬起頭來,倔強地看著他:“你說得不對。”


景七懶散地半睜著眼睛望向烏溪,像是看透了這少年翻滾憤怒的心一樣。他知道這少年不想妥協,烏溪雖然生於蠻荊,不懂得禮儀教化,卻難得真性情,敏銳聰明,還心性光明,原是該長在山野間自由自在的,偏偏機緣巧合的入了這名利場,好比美玉蒙塵。


烏溪沉默了半晌,態度柔軟了些,語氣卻還堅持:“我覺得你說得不對。是因為我才讓二皇子變成現在的敵人麼?”


景七笑道:“想什麼呢,哪有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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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溪垂下眼睛,半晌,又低聲道:“那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你是因為和太子好,想讓他做皇帝,所以二皇子才是你的敵人,是嗎?”


景七愣了一下,卻不知道如何和他去說,有些事情說不清,以烏溪的年紀,說清了,也不見得明白。


他想起他這一世剛剛睜眼的時候,隻要靠近赫連翊三尺以內,就會全身水裡火裡一樣的不自在,當時隻是想著離他遠些再遠些,再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這輩子就做個富貴闲人,混吃等死。


可他心裡清楚,自他在這世界睜眼開始,已經有許多事情變得不一樣了,如果沒有他,現在的赫連翊還能不能登上大位?如果不能……自己真能眼看著大慶陷入頹勢麼?真的明明看得清楚這千瘡百孔的江山,卻無動於衷麼?


入宮和周太傅讀書,太傅教的第一件事,便是人讀書,是要讀什麼,不是黃金屋,也不是顏如玉,而是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周太傅隻是照本宣科,自己明不明白兩說,可這些東西,卻是已經浸入了景北淵骨子裡的東西。


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聖人無私利。


景北淵不敢效仿先賢說一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可他姓景,乃是世襲大慶第一異姓王,是先祖用血換來的榮耀。


紅塵不過幾個秋,若是太平盛世,大可以大醉一生,沉迷笙歌美人了此富貴一生。


可他是那胸中萬千溝壑,背負著先祖的姓氏和血統驕傲的南寧王。


末了,景七隻是輕嘆了口氣:“也不是為了他,有些事……你還不懂的。”


烏溪隻覺得這本來坐在面前,談笑自在的人臉上的表情突然就黯淡了下去,像是有些疲憊,又有些無可奈何的悲意。


就像那送他離開時的大巫師一樣,到嘴邊的話,突然就說不出來了。


他握緊了拳頭後又分開,半晌,才說道:“你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不懂你們那些事,隻知道反正你不會害我。”


景七有些驚詫,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害你?”


“我欠你一回,你就算再害我,也是扯平了。”烏溪說道,“你拼著性命的危險救過我,奴阿哈還告訴我說,你以前讓平安在私下裡幫過我很多,我拿你當朋友,朋友是不會害我的。”


景七沉默了半晌,才問道:“那日你發燒的時候,說過的夢話還記得麼?”


烏溪愣了一下,搖搖頭:“我說了什麼?”


那就是不記得了——景七笑道:“也沒什麼,我們中原人,管這個叫做緣分,我跟你投緣,也認了你這個朋友。給我當朋友沒什麼好處,不過我雖然沒事的時候,偶爾喜歡插朋友兩刀,關鍵時候,卻也不是不能給朋友兩肋插刀的。”


他站起來,整了整衣袖,拉起烏溪:“走,帶你出去玩去。”


烏溪猝不及防地被他拉起來,問道:“去哪裡?”


景七一笑:“京城大了去,好玩的東西有的是,若論吃喝玩樂本事,全京城我敢屬第二。”


烏溪奇道:“第一是誰?”


景七但笑不語。


第一?天子之下,誰敢稱第一?


第二十一章 龍爭虎鬥


等過了正月,京城裡最後一點鬧騰也沉寂了下來。


烏溪畢竟年輕,身上的傷也不重,早就活蹦亂跳了,短短十來天,叫景七勾搭著將整個京城都逛了一圈。


他來京城那年不過十歲出頭的個孩子,幾年裡竟然就這麼壓著性子忍過那巫童府的寂寞,整日和毒物為伍,防備著所有人,也習慣了。景七像是推開了一扇可以肆無忌憚的門,徹底將他拉進京城的紙醉金迷裡。


憑欄聽曲,茶館聽書,梨園聽戲,古今雅俗,秀水明山,景七不愧赫連翊逮不著人,氣得跳腳時候的一句評價——混世魔王。


烏溪倒是覺得可有可無,他年紀雖小,卻是個天性喜靜不喜鬧的。景七固然會享受會玩樂,不過那些花樣,初看時有些新鮮,時間稍長,他便有點嫌鬧騰不習慣了。可這死心眼的孩子認準了景七是他的朋友,一心想著既然景七叫他出去,自己就得陪著,不能叫對方失望。


到了二月初一大朝會的時候,南寧王爺終於混不下去了,被太子赫連翊押著上了大典聽朝,和這一年不定在朝堂上露面幾回的赫連沛打了個照面。


赫連沛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上朝就後悔來了,還是又惦記著什麼東西,大殿龍椅還沒坐熱,就屁股上長釘子似的,要有本上奏無本退朝,眼睛半睜不睜,一臉有話說有屁放的不耐煩,分明告訴文武百官,識相的廢話少說,趕緊跪下恭送皇上。


還就偏有人不識相,御史大夫蔣徵出面彈劾兵部給事中李宏偉並北屯市參將揚大林,義正言辭地說他:“妄談西北之事,妖言惑眾,其心不軌。”


赫連沛一看蔣徵就頭大,看起來蔫頭吧腦的那麼一個小老頭,說話的時候兩條特殊粗的眉毛一跳一跳的,隻要一張嘴,必然沒好事,不是彈劾,就是上諫。


然而這回,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景七在內,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這蔣老雖說不上棟梁之臣,人品卻是過得去的,素來有剛正不阿之名,絕不像趙明跡之流逮著誰咬誰,日日以揣摩上意、溜須拍馬和投機為主業。


但凡出言上書,必定是言之有物。


而詭異的是,被彈劾的揚大林是何許人也暫且不提,身在邊陲小城,又隻是個參將,說他是芝麻綠豆,芝麻綠豆都得覺得冤枉。單說那李宏偉李大人,也是眼下一窩飯桶的兵部裡少數幹事說實話的人。


這種人容易遭嫉,容易惹事,有人彈劾也不算什麼,可彈劾他的人,不應該是蔣徵。


更詭異的是,有傳言說,蔣老和李宏偉私交還不錯。


景七就看了一眼赫連翊,正好赫連翊有些疑惑的目光也投過來,輕輕對他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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