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見此情形,桑公公連忙上前朝周圍人吩咐道:“還不快點清理殿上汙物!”


“是!”流雲殿內眾多內侍官連忙上前,去用絲絹擦拭地板。


鎮北將軍隨之長舒一口氣,一手將地上的人拽了起來:“說吧,幾個月前侵擾大周究竟想做什麼!”


“回陛下,回將,將軍……”渾身是血的折柔士兵連忙調整呼吸說,“我是折柔丘奇王的部下,他……他不滿於其他兩位王的策略,一直想盡快南下佔領大周。”


折柔士兵說話磕磕絆絆,且帶著濃重的口音。


但一會過後,殿上的人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被應長川打怕了的折柔,在摸清楚大周軍況前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折柔三王中的“丘奇王”,卻始終難忍侵略之心。


他既眼饞大周的土地,又不願意毀壞三王的同盟關系。


幾個月前,他終於忍不住放手下劫掠村莊,試圖逼大周先一步向折柔開戰,再卷其他二王加入戰局。


“至於我們幾個人……咳咳,原本的任務就是誘敵,”那士兵繼續說,“……還有就是偷聽你們談話,掌握大周軍隊的動向。”


鎮北將軍不由皺眉向他看去:“誘敵?”


士兵咽了一口血說:“丘奇王讓我們假意屈服,再傳遞給你們折柔不堪一擊的信息,引誘你們咳咳……在秋季動手。”


秋季正是折柔馬肥弓勁、戰力最強的季節,若那個時候開戰,他們的勝算要大於大周。


沒有想到應長川壓根不吃他們這一套。


聽到這裡,鎮北將軍不由嗤笑道:“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多年過去丘奇王還是如此愚蠢,竟想出了如此的昏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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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番話,流雲殿再次靜了下來。


那士兵小心翼翼地抬頭,順著饕餮座屏的間隙看了應長川一眼,似乎是在觀察對方的表情,以確定自己是否保住了性命。


然而應長川那雙煙灰色的眼瞳中,仍沒有半點溫度。


他再次拿起奏章翻閱起來,末了漫不經心道:“哦?那孤怎知你今日的話是真是假?”


那士兵的心當即咯噔了一下。


他不由向前膝行幾步:“陛下,臣這一次,這一次定然不會再說假話!”


顧不了那麼多,士兵當即把自己知道的東西通通從肚子裡倒了出來:


“折柔人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再大些則射狐兔,從會走路起便會騎射。這一點你們大周的士兵,無論如何也難以追趕得上。”*


應長川緩緩眯了眯眼睛。


折柔士兵的聲音一遍遍回蕩在流雲殿內:“我們不像你們大周的士兵,一輩子隻服兩年兵役。而是自幼年便將狩獵遊牧當做練兵!”


折柔人寓兵於牧,一旦遇到戰爭盡為甲騎。*


這一點應長川並不陌生。


緊張之下,那士兵稍有些語無倫次。


但是他後面的話,總算略微激起了應長川的興趣。


“……我在折柔軍中待過,折柔軍中紀律並不如你們嚴明。且大部分人隻是為了劫掠,若是戰敗、無利可圖,那軍中瞬間會變成一盤散沙,甚至不聽指揮,”說到這裡,他不由抬眸看了應長川一眼,“當年輸在你手上後,折柔便亂了許久。”


接著,點點冷靜下來的士兵又仔細說起了當年的內讧,甚至於“誘敵深入”的核心戰術,與練兵的方式。


——他說的這些,終於不再是人人知曉的話題了。


-


為了活命,那士兵不斷表示自己的誠意。


等被人拖走的時候,他的嗓子已經徹底沙啞。


內侍官清掃完流雲殿又退了下去。


轉眼,這裡隻剩下了應長川和鎮北將軍。


天子起身向懸在一旁的地圖上看去。


末了輕撫過地圖上的那片空白。


鎮北將軍則不住咬牙道:“折柔人打不過就跑,不要臉至極!若想在草原上追及折柔主力,必須練好騎兵。而要練騎兵,人與馬缺一不可。”


應長川不由垂眸。


大周士兵的身體素質、騎射技術均遜於折柔。


除此之外戰馬的素質也有待提升。


應長川剛剛想到這裡,鎮北將軍便忍不住壓低聲音:“……江大人曾對臣說,中原土地不利於養馬。若是可以的話,最好在北地建立軍馬場。”


“哦?”應長川終於在此時開口,“他何時所說?”


“回陛下,正是去北地之前!”


說完這番話,將軍不由抬頭看了應長川一眼。


見天子輕輕點頭,鎮北將軍的心中忽然生出一個猜測。


他小心深吸一口氣,末了忍不住輕聲問應長川:“……不知陛下是否要親自檢閱北地駐軍?”


天子向來喜歡親力親為,軍中之事更是嚴把在手。


他真的不去親眼看看北地駐軍訓練情況嗎?


應長川手指一頓,緩緩地從地圖上落了下來。


……似乎是該去北地看一看了。


-


江玉珣一行人花了四天,便走到了大周與折柔的邊界地區。


當日那群武將說得並沒有錯。


開春後北地除了風大些、荒蕪些外,與昭都並沒有什麼太大區別。


到達目的地的當天,江玉珣的好奇與期待便消失得一幹二淨。


去往折柔王庭的日子還沒有到,江玉珣和其餘幾名官員分散開來,在這裡詳細查看著屯田的情況。


這工作倒是不難,就是枯燥且乏味至極。


北地的春風夾雜著粗糙的砂礫從面前拂過。


江玉珣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澤方這裡的軍餉基本有小麥,因此屯的田裡也隻種麥。”負責屯墾眼前田地的軍人向他介紹道。


緊鄰折柔的澤方郡同樣下了一冬的雪。


這幾日大雪剛化,去年抓緊時間屯墾出的田地也露出了真容。


北地的疾風吹過麥田,一片碧綠隨風搖蕩。


這是初春澤方郡唯一的色彩。


“往後也是如此?”


“對,”隨行軍人點頭說,“麥味道雖一般,但產量卻比粟米多三成。種它最為劃算。”


江玉珣不由輕輕點頭。


這個時代的主食粟米產量不高,一畝地一年僅可產糧一百斤出頭,但若換成小麥卻能產將近二百斤。


因此就算麥子難吃,邊境的確也要大面積屯它。


想到這裡,他愈發迫切地想要通過折柔尋找到新的麥種。


澤方郡田地廣袤,這幾日江玉珣騎馬回到駐地的時候,往往已經過了飯點。


“江大人,您快來休息吧!剩下的田地下午去看便是了。”


江玉珣剛一下馬,便被人往軍帳中邀。


身著晴藍色官服的他連忙擺手道:“稍等,我先去洗洗臉。”


說著,便向另一間軍帳內走去。


春季的北地不再寒冷,但一個時辰前燒好的水放到現在還是帶上了幾分刺骨的寒意。


甫一觸到盆裡的水,江玉珣的手便刺痛起來。


“嘶——”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心騎馬磨出的水泡,小心翼翼地拿絲帕擦起了臉來。


雖已是春季,但大片未開墾的土地上仍光禿禿一片。


應長川雖然誇張了億點,但是北地的環境的確比自己想象的嚴峻些許。


……


一盞油燈照亮了未開窗的軍帳。


桌案上早已備好了吃食正散發著熱氣。


見他來,原本已經在吃飯的眾人立刻起身行禮,並齊刷刷道:“見過江大人!”


這一聲震耳欲聾,直把江玉珣嚇了一跳:“不必這麼客氣,大家快坐吧。”


同時下意識挺直了腰背,走到了被他們刻意空出的主位旁。


“是,大人!”


軍帳內坐的都是負責屯田的軍人,最低也是千夫長一級的人物。


被這麼多人用敬畏的目光盯著,江玉珣的動作都變得僵硬了許多。


他一邊調整坐姿,一邊學身邊人的樣子假裝嚴肅地拿起了桌上的碗筷。


同時忍不住用餘光向下瞄去。


坐到主位之後,江玉珣忽然生出一種學生時代上講臺的錯覺。


下面發生的一切全都清清楚楚地落在了他的眼底。


……你們偷看我的視線能不能不要這麼明顯!


應長川平常就是這樣被人看著的嗎?


他真的一點也不尷尬嗎。


被盯得吃不下飯的江玉珣,實在忍不住隨便抓了個話題問:“……此次移民實邊何時開始?”


前朝實行“封禁虛邊”政策,大周並不想延續這一套策略,而是打算從昭都附近遷移百姓屯田充實邊境。


此策元日期間已經定下,落實的時間應該就在最近。


千夫長的話言簡意赅,“回江大人的話,清明節後開始。”答完便立刻閉了嘴。


“這樣啊……”江玉珣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心裡卻已開始瘋狂尖叫。


氣氛怎麼如此肅穆?


怪不得應長川平時喜歡喊我發言。


見他們真的不再說話,江玉珣隻得硬著頭皮端起飯碗,一粒粒吃起了碗中的麥飯。


不能磨成面粉的小麥味道著實不好。


北地條件艱苦,哪怕是將領也隻能吃些江玉珣叫不上名字的腌菜。


在外面跑了一天本飢腸轆轆,但江玉珣還沒吃兩口就沒有了胃口。


相比之下,仙遊宮的飯菜雖然清淡,可還是能夠下口的。


想到這裡江玉珣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應長川這個點在做什麼。


……十有八九是在吃香的喝辣的吧。


不對,我總想他幹嘛?


江玉珣嘆氣的聲音並不大,但周圍幾名千夫長還是瞬間緊張起來,並齊齊抬頭朝他問:“江大人,您怎麼了?”


帳內篝火輕搖,見眾人表情嚴肅,江玉珣連忙解釋:“無妨,隻是忽然想到了昭都與……朝中事務而已。”


“朝中事務?不知吾等可否替大人分憂。”


此處天高皇帝遠,見眾人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江玉珣索性也不再裝了。


他忍不住放下手中碗筷問道:“軍中的膳食一向如此嗎?”


“回江大人,澤方郡糧草運輸不便,軍餉一向如此。”


“陛下當年在這裡打仗的時候,吃的也是這些東西?”


說到這裡,江玉珣的語氣突然一變。


若周圍那些千夫長也是穿越人士的話,定能看出他此時的狀態名叫“八卦”。


應長川貴族出身,自幼錦衣玉食。


當了皇帝之後更是講究得不行。


南巡的時候江玉珣就很想知道——像他這樣的人,領兵打仗的時候也繼續講究嗎?


“呃……”坐在江玉珣右手邊的千夫長撓了撓腦袋說,“也是如此,陛下向來和士兵同吃同住。”


看不出來啊!


《周史》記載並沒有這麼詳細,聽到這些江玉珣心中忽然生出了些許探尋歷史未解之謎的快感。


若能穿回現代,自己豈不是掌握了歷史學家都不知道的一手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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